《一奈若何》居有棠

4、秦厝2

　　想到过往种种，秦厝笑了，笑的很低沉。
　　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就在意了这个人，可余灯苏从来就没有爱过他，从来没有。所谓的镇国公主追着他跑，不过是因为她以为他好。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听从父母死前的话，给她的一定是最好的，所以在那早就定好的婚约下，她就一直认为他是最好。后来时间久了，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就不再有了，因为余灯苏也清楚一切都不过是她的执念。
　　秦厝回忆起这些往事，心里苦涩得很。很想喝酒，可这具身体又不允许。这具身体弱得连走路的步子都是虚浮的，秦厝甚至可以想象，在他人眼中，自己的背影是如何的清瘦。
　　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秦厝喝完，走进了竹林。
　　竹叶沙沙的响，天色阴暗，风卷起枯叶，怕是要下雨了。
　　秦厝步子慢，抬头忽见有人来了。
　　殊柳捧着一大摞书籍，都是秦厝前几天指明要的。行至半路，见秦厝竟迎面走来了，高兴的表情还没完全展开就垮了。秦厝身体不好，抱书什么的，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你动作倒是快，找了这么多书，都给我吧！”秦厝上前去，伸手接书。
　　殊柳摇摇头：“先生你抱不动的，还是我来吧。”
　　秦厝悻悻收回手：“也好，不过你这丫头力气还真大。”
　　殊柳笑了笑，颇为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别看我只是个女孩，我提水来往十几回，都不带喘气的，不像先生你，嘿嘿，瞧你这小身板！”
　　秦厝忍不住笑了，自己这身板，确实比不上殊柳壮实，不过女孩能长成她这样的，整个瞿阳书院都没有第二个。
　　“你说你这名字是谁给取的，一点也不符合你真人。”秦厝笑道。
　　殊柳嘿嘿笑道：“是山长，我来这里的时候还小，看不出来会长成现在这样，他们读书的人又风雅，便取了这个名字，等我长大了，就长成这个样子了！”
　　秦厝眉眼带笑，与殊柳并肩走在一起。
　　殊柳偶然瞥过一眼秦厝的侧颜，突然心跳漏了半拍，今天的先生有些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同，她又有些答不上来。
　　“你在看什么？”秦厝突然发现旁边的她在看自己。
　　殊柳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慌乱地说：“啊？也没什么，就是你长白头发了。”说完便低下了头，装作看路的样子。
　　秦厝的白头发很多，夹杂在黑发里，少年白头，在这书院里他算第一人。
　　秦厝面色微沉，像是发现了什么。等到回到竹林小屋，秦厝立即拿了把伞对殊柳说道：“天快下雨了，你早些回去吧！”
　　殊柳接过伞，出了门后小跑着离开了。
　　秦厝看着桌上刚刚送来的书，这些都是兵书，论诗词歌赋他实在不擅长，论行军打仗他倒是行家，以后兵法才是他讲学的内容。只是当下，他有必要回江芜一趟，如此，他便不能去云都见余灯苏。想到刚刚嫁人的余灯苏，秦厝心里就很苦涩。
　　那年他出征南疆，余灯苏留守云都，月月他都会收到她的来信，起初他也看过，不过是些挂念关心的话，后来他就不再看她的来信了。再后来太子在西南被害，云都本无人知晓，卫聆却偷偷给余灯苏报信，收到信后余灯苏立即又给他写信，信里说北临的南宫家已和南疆蛮子首领姜烽联手，让他务必要提防，可惜，他没看那封信。
　　秦厝想到这一世余灯苏还会傻傻的给夜寒苏写信，还会傻傻的等夜寒苏回来，心口就发闷。倘若他当初对余灯苏好一点点，也不至于让他现在悔不当初。如今时光真的倒流，可他却不是他，身为另一个与她生命轨迹没有相交过的别人，他该怎么样补偿呢？
　　一阵轰隆隆的雷声过后，倾盆大雨如约而至。
　　秦厝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紧紧盯着外面的大雨，思绪却已经回到了以前。
　　那个地方有大片的蒲公英，成片的蒲公英花盛开着，天空中是无尽的飞絮。
　　一个土堆，一块木刻的碑，这就是余灯苏最后的归宿。
　　他抱着她的尸体，寻了很久才找到了这个地方，她向来喜欢自由，这一望无垠的蒲公英草地，想来可以让她感受到自由。
　　他在她的墓前痛哭，他舍弃她，为的是保住商迟，可最终一切牺牲都白费了，他不配做她的丈夫。
　　火焰吞噬他手中的纸张，一纸放妻书。
　　商迟覆灭，被奉月和北临瓜分，从此只有南北争霸，没有三分天下。
　　秦厝深深叹气，这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事，如今时光真的倒流，纵然他不再是平南将军夜寒苏，更不是商迟的人，可他会阻止一切的发生，而且是不惜一切代价。
　　比起秦厝内心的沉重，余灯苏这个什么都记不起来的人活得更好。
　　烛光下余灯苏正在看书，小容见她看得认真，却还是出声道：“夫人，夜深了，休息吧！”
　　余灯苏放下书，抬头看向小容，眉头微颦，道：“不要在屋里点安神香，我不喜欢。”
　　小容稍愣，随后赶紧把香给撤了。她还以为余灯苏带来的香是要点上的，就没问过余灯苏的意思。
　　余灯苏躺下床的时候，小容把烛火吹熄了，正要离开，余灯苏突然问：“你不是一直伺候我的丫鬟，那以前伺候我的人是谁？”
　　小容下意识转头看向余灯苏，眼里是藏不住的愕然，只可惜黑漆漆的屋子里谁也看不清谁。
　　“是卫聆姐姐，她跟在夫人身边很久了，半年前被宫里新来的妃嫔给打了，后来一病不起，就走了。”小容细细解释道。
　　余灯苏颦眉：“那个妃嫔现在怎么样了？”
　　小容道：“死在了冷宫里。”
　　“哦。”余灯苏道，“那你下去吧，不用守夜了。”
　　小容默默退出屋子。
　　余灯苏闭上眼想了很久，终于有点印象了。卫聆的确是跟在她身边很久了，当初她被送来的时候和她一般大，可以说她们两个其实是一起长大的。半年前卫聆冲撞了皇帝的妃子，被打得半死，是她救下她，并悄悄送她回了西南，对外只说被打死了，她还去皇后和皇上那里大闹了一场，皇上没办法，只好把那名妃子打入冷宫，至于后来怎么就死了，余灯苏实在记不起了。
　　卫聆是余灯苏的父母从西南捡回来的孤儿，可是半年前却时常提到自己想回西南看看，乘着那次被打得半死，提出了离开的要求。她们俩的感情再深，也抵不过回西南看看的欲望。
　　要说余灯苏见不得那些后妃，时常捉弄她们，那是因为自己有靠山，可是卫聆一个小小的侍女，怎么会冲撞皇帝的妃子？她在宫里也生活了很多年了。
　　除非，是她自己有图谋！
　　余灯苏想到这里便不再想了，胸口便闷闷的，一种被人背叛滋味慢慢扩散开来，让她许久都没能睡着。
　　第二天一早，小容就过来叫醒余灯苏，为的是给夜寒苏送行。
　　在小容细心的装扮后，余灯苏才起身坐上马车朝城门口而去，等她到的时候，太子慕始珩已经到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现在才是三月初春，正是杨柳抽芽的时候，嫩绿的枝叶真是好看极了。
　　当余灯苏把那根长出嫩绿芽叶的柳枝放在夜寒苏手里的时候，夜寒苏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盯着余灯苏的目光久久不肯移开。
　　“等到杨柳依依，便是将军归来之时。”说完，余灯苏转过身走开了。
　　夜寒苏握紧柳枝，双眼迸发出凌厉的光芒，翻身上马。
　　余灯苏望着一身黑甲的夜寒苏越走越远，一脸平静。
　　“别看了，回去准备准备，我们也要尽快出发。”
　　余灯苏倏尔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说道：“我知道了，珩哥哥！”
　　慕始珩一愣，那抹笑容怎么那么奇怪呢？
　　余灯苏见慕始珩看她的眼神不对，问：“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对吗？”
　　慕始珩赶紧摇头：“你怎么会不对呢，你永远都是最对的一个！”
　　余灯苏鄙夷的瞥了一眼慕始珩，哼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慕始珩失笑，这丫头还真是越来越不好惹了。
　　等余灯苏一回到将军府，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下人把她出行要用的东西准备好，而她则是一个人坐在小眠亭边看满池的锦鲤。
　　帘子飞扬，桌上放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鲤池里的鱼游来游去，只可惜没有荷花，不然也能躲在荷叶下嬉戏一番。
　　余灯苏呆呆望着不断游动的鱼儿，神色木然。不知为何，余灯苏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空到她万分不安。
　　忽然眼前闪过一个绿色的身影，直直跳入水中，激起很大的水花。余灯苏惊得哗的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