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式有堂》弦颉羽

5、旧事

　　俄而，宋旭徐晔各自担了木箧，随两个不省事的主步行往竹林至深处。那是樵夫也懒得去的地方，实在远得不像话却翼然立有一亭曰“拾趣”。拾趣二字说来还是苏盏幼时取的了，这地处偏远的小亭子，实在是两人的乐土。布好酒菜，徐宋二人便退至亭外了，唯留苏盏和韩厝屈膝对坐。
　　拾趣亭，原来被当地人叫做“挹翠”，正如其名，其周环有茂林修竹，辅有鸣声上下，更有暗泉淙淙，但闻其声不知其源。“以前你每闹脾气，便把你拽到这里来，都快二十年了，还是小孩心性。”这话是没错，但这么说也牵强，苏盏是何人，渔舫之内独当一面，才名都传到大齐皇帝那里去了，又怎会像小孩一样，毫无长进？韩厝拿银樽为这个小孩斟了酒。“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准我喝酒了？”“不想喝给我，这是我新泡的药酒，祛寒的，口味也是一等一的好。”夸起自己的眉飞色舞，是韩厝最不顾形象的表情了。说罢，取了榛子，去了壳，递与苏盏：“堂里又徐晔和宋旭，舫里有我和杜兄，就是天塌下来也有我给你扛着，我扛不动也还有老爹，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看着你我都累。”“你知道什么叫习惯吗？大概就是从小你越是要帮我做的事，我越是想要自己做。我自负也读了些许古书，治国齐家也有几点鄙见，不施展一点不也可惜吗。”这自吹自擂的。“我可没有碍着你的宏图大志，然春秋之际最易复发寒疾，去年是谁在榻上躺了十多天，向我发了誓不再乱来的？我是虚长你几岁算你兄长，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小孩出尔反尔了。”“……”苏盏难得不拌嘴了，默默看着亭外，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说，这样的日子怎么样。我喜欢这样的日子，但总觉得缺点什么，每个人对我或真心或尊敬，但说来我总觉得我对谁都只是一个外人，哪怕是对你和义父。你懂我的意思的，对吧。”这话听起可真够大逆不道的，兄长、义父辛苦养育二十年，还说只像个外人。“我知道，四月再说吧，我们去山阴，好久没回过那边了，还可以顺路去趟乔家，阿芷指不定怎么想我了呢。”全然不顾他的不正经：“山阴那边既一切皆好，又何必跑一趟，不如，我们走远一点？”“想去啊，行吧，建康，顺便去给章伯伯问个好。”听闻建康，苏盏的眼眸不可察觉地轻颤了一下，被心思细致的韩厝尽收眼底。忽的一阵冷风过隙，惹得苏盏轻声咳嗽起来，韩厝忙的向他的樽里又斟了温酒，催他赶紧喝下。“许久没下雨了，此时起风，不知是吉是凶。”“放心好了，总会下雨的，天行有常。”说起雨，韩厝不由得就笑了，苏盏随着便也笑了。
　　“我记得以前，韩少堂主最恨的便是春雨，现如今到给我说起天行有常了。”“还说呢，那场春雨实在可恶。我不过寻了几本古籍来遮阳，偏偏刚至室外，突降暴雨。”说起这段旧事，咬牙切齿还是免不了的，“你好不容易答应把罪责揽到你身上，结果我爹说什么都不信，不信就算了，还说什么，我一向顽劣，你素来斌斌。”后来少堂主为了躲罚，就和苏盏一同跑到这儿来，藏到草丛里去，草丛很深，又时时有风声，照理说藏起来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可是槿眠也太不争气了，对什么过敏不好，非要对草粉过敏，才小半个时辰，正商量着给这个亭子取啥名儿，你就突然浑身红肿，又是咳喘个不停。”“还要多亏你不嫌弃我，抱着我就冲回了堂内。”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是两大罪责一起清算，韩厝被老堂主派去打整藏书阁。更为甚者，少堂主奉命前往市集买菜，去山野里给苏盏挖草药，市集上一大股的肉腥味足足让他三天没有进食，连着几个月抱怨不停。“哎，倘若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怎至于如此狼狈。”“我要是记得，我也不会跟你去草丛里。就是不记得才……”话还没说完，就被韩厝拿米糕堵了嘴巴。“你最喜欢的，纯味的米糕，那里还有绿豆味的，试试。”“嗯。”韩厝在合适的时候结束了不合适的话题，苏盏自然也收下了他这份好心，专心吃起米糕了。
　　那夜两人在亭中把盏共饮，直至翌日破晓，困倦难抵才回到了堂中。回堂后，韩厝坚决为苏盏煮了寿面，后又熬了一碗祛寒的药汤，待苏盏喝完便让他回房休息。布置好炉火，轻声道“生辰快乐。”
　　今日，二月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