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25、（3）

　　不数日，监照行到。郦君玉看时，果然上面题的是“湖北省武昌府咸宁县生员郦姓君玉十六岁”，欢喜非常。这纳银捐监乃是前朝便有的一项陋规，最初是朝廷银钱不足，遂大开方便之门，无论士绅商贾，只要花钱若干，便可捐得一个监生的名头，与县试考出来的秀才一般看待。只一样，若要参加乡试的话，需要先预考一次，名之曰“大收”。本次恩科定在八月初八，大收便在七月二十六日。一般捐监的人家，银钱多，学问少，得了个监生的名头，已经光耀门楣，极少还要再考取功名的。是以大收之日，赴考的寥寥无几，郦君玉轻易便高标案首。

　　康若山甚为欣慰。眼看便是乡试之期，于是打点行李装束，打发郦君玉与吴道庵到贡院前寓所住下。

　　八月初八日寅时一刻，二人同入秋闱。彼时本朝开国未久，墨场舞弊之风未盛。考场检验也并不苛刻，只要脱掉外面长衣，显示无有夹带即可。郦君玉因学了女科，明了男女身体差异，用长布束了胸及腰腹，再穿内衣，毫无破绽，跟着人流，顺利入院，取号分房。后世贪弊渐酷，考场检查也日益严格，到后来乃至要举子脱得□□，当众沐浴更衣。郦君玉若晚生几十年，贸然赶考，只能大饱眼福之后，转身便跑了。

　　郦君玉文思敏捷，三场都是第一个交卷。出来后到寓所休息，等会合了吴道庵，一并归家。康若山怜惜他二人在考场煎熬了六七天，耗损心力，命家人早晚煎人参汤一盏，给他二人补身。滑全无心读书，未曾参考，见岳父如此偏爱他二人，愤愤不平，不免令妻子向岳母进言挑拨。

　　等待乡试发榜期间，郦君玉不免惴惴不安。他自认贡场中所作文章，立意高远，文笔稳重。然而自来功名一事，岂能全凭才华而得？也不知道自己命中是否有此富贵。然而若不中举，自己就得另筹生计。义父待自己虽好，义母义姐却诸多猜忌，康府终难久居。他暗暗思量，皇甫少华抄家时游猎在外，如今不知逃向何方。自己如果此番科场失利，不如就四海游学，遍访名山胜地。若天可怜见，或者还有机缘夫妻相逢。两个人相依相济，便不惧江湖之深，绿林之险。

　　八月二十六开榜之日，康员外在荷池边悠然亭中，安排下酒菜，伴同郦君玉吴道庵一道等待消息。眼看夜色渐浓，银河星转，绿树影移，荷香侵衣，蛩声绕庭。吴道庵先叹了一声，起来绕着荷塘，走了一圈又一圈。郦君玉叫人沏上香茶，换下残酒，请康公喝一杯暖暖身子。康若山一杯茶刚喝一半，忽听外面人声吵嚷，更有哐哐锣响，渐渐逼近墙门。他不待人通报，赶紧起身向外行来，没走得几步，几个家人已经跑进来，挤挤挨挨地争先汇报：“姑老爷恭喜恭喜，中了第三十二名举人！”

　　吴道庵从池塘边抢出，几乎被石阶绊倒，闻言喜动颜色，连称“侥幸，侥幸，想不到已经中年，还有此运”。康员外赶紧命令：“取钱来，重赏这几位信使。”一时家人忙乱进出，合府惊动。

　　荣发混在家人中，听说吴道庵喜报已经到了，飞身跑出大门，捉住一个报信的，问道：“可有我家郦相公吗？”那人道：“我只是来报吴老爷的，别人咱们不知。你不用乱打听，去买本题名录，一看便知。” 荣发打听得题名录要到县府去买，转头便要去牵马，却见长街一端，转出几只灯笼，又闹哄哄走来一群人，也是锣声震天，只听前首有人叫道：“转了三五条街了，这郦府到底在何处？”

　　荣发迎上前去，高声问道：“你们是报的何人？”

　　那些人喧喧嚷嚷，争道：“报的解元。”“这里可有姓郦的？”

　　荣发又惊又喜，钻进人群，问道：“你们要找的可是郦君玉？”

　　报信的闻言，围拢过来道：“正是。”“你认识郦解元家吗？”

　　荣发大喜，叫道：“郦君玉便是我家主人。”转身钻出人群，如飞跑回康府。报信众人赶紧跟在后面。

　　郦君玉已然向吴道庵道过恭喜，眼见夜已过半，看来自己今科未能得中，正沉吟着走出花园，迎面荣发连蹦带跳地冲来，扯着喉咙叫“少爷大喜，中了解元了”。后面康若山满面春风，道：“我儿大喜，确是中了头名解元，喜单现贴在大厅上。” 挽住郦君玉的手，同进前厅，只见人头熙攘。原来解元报喜的不止一班，轮流来道喜讨赏。这种时刻，康若山怎会吝啬，当下命家人拿大簸箕装了铜钱，但来人便赏一把。

　　郦君玉此时方如释重负，暗想既然秋闱中了，暂时不必另筹他计，只打点上京赶考即可。

　　次日，吴道庵与郦君玉姑侄二人装束了，一同去参拜主考，拜会同门，与众同赴鹿鸣宴。

　　从鹿鸣宴归来，郦君玉径入内堂，请康员外安人上坐，命荣发在地上铺了条红毡，自己按冠整衣，双膝跪地，谢过义父义母照拂栽培之恩。康若山夫妇自昨夜到如今，何曾合拢过嘴，如今更是喜笑颜开。见郦君玉新穿了青衫儒冠，宛似芝兰玉树，康若山连叫：“君玉我儿，托赖有你，想不到我康家也有今天！”孙氏暗道惭愧，我见他生得风流，只说是戏子优童，托词书生，想不到真是读书子弟，忙伸双手扶起。郦君玉又谢过吴道庵夫妇并康赛金夫妇。康如玉也出来见礼，声音娇嫩，恭喜哥哥中了解元。康若山又携郦君玉拜祭祖坟，告慰先人并早死的长子元郎。这是他一生心事，至此方得圆满。康家上下，从此对郦君玉倾心相待，只除了滑全塞金夫妇更为不安，深恐康家家业，终将被这姓郦的得了去。

　　因武昌至北京路途遥远，中举之后，便要收拾上京。康员外十分忙乱，与孙氏商议，搬出绸缎棉纱，立刻就赶做起秋冬衣物。康若山拿出几封银子，交于吴道庵，作为盘缠。忙中忽然想起，问郦君玉曾定婚姻否，见他摇头，又取出黄金百两，待无人时密付与他，悄悄叮嘱道：“你是解元，又在年少，到京中定然媒妁纷纷。你既无父母，婚事便该我这义父操办。如今京城遥远，如有良缘，也不必再等我答复，你自己决定便可。这些黄金，你先带上，作为婚事费用。” 郦君玉见康若山一片赤诚亲密之意，自己若是推拒，反而见外，便道谢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