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225、（4）

　　蕴秀宫位于禁宫西北偏僻之处，原是安置初入宫的彩女，教训礼仪规矩的地方，已经空置多年。皇后迁入此处，就是打入冷宫了。睿亲王吓了一跳，不敢起身，迟疑地道：“万岁，此事还未得证据，…….”

　　成宗打断道：“这不干太子的事。太子之病，果然查出来有阴谋陷害等事，自有国法宫规，朕岂能徇私轻放？”他负手望天，轻叹道：“最近的事情，你想来也都清楚。他太也鲁莽轻狂，不但不顾念朕躬，亦且不顾后宫的体面。倘若不加禁止，不知还会闯出什么祸来？”

　　十五日皇后借郦君玉酒醉禁宫，脱靴验看等事，宫中早已传开，睿亲王主管内务府，焉能不知？他虽竭力封锁，但也知道这等宫禁丑闻，是隐瞒不了多久的。之后皇帝微服私探，郦相被劫失踪，皇甫少华被囚，皇后闯禁探监，变更纷至沓来，让他简直来不及反应。因皇帝一直未发落皇后及皇甫少华，他心中猜度，想是皇帝对皇后恩宠尚深，所以一再优容。想不到皇帝不动则已，一动便如此雷厉风行，而且语气冷淡，不像一般的夫妻龃龉。睿亲王心中暗暗掂掇，因是帝王家事，不好多言，只提醒道：“皇后怀有身孕，若是惊着了……”

　　成宗眸光微转，看了他一眼，道：“朕正是为他腹中孩儿着想，方才如此处置。”

　　睿亲王心中一凛。太子之危若是人为，必是为争皇储之位。如此怀有身孕的皇后固然嫌疑最大，但危险也最大。皇后入宫未久，且风闻并不太得上下人心。这样想来，禁锢冷宫反而更加安全。他自愧到底还是不如皇上想得深远，连忙领旨，略一转念，又问道：“内务府已为皇后安排好了接生嬷嬷。为防意外，臣把他们一并带去蕴秀宫可好？”

　　成宗点点头，无意再说，挥手命他自行处置。睿亲王方才退下，内侍又报怀仁堂的赵、常两位医生已到，却不肯先到毓庆宫诊病用药，定要面见天子，现由太医院董均平陪同候在斋外。

　　成宗皱眉叫宣。赵、常两人乃是白衣，先由董均平简略代奏道：“万岁，按赵、常所习温病之说，天花实是一股热毒，行于血脉。病势缓时，可以解毒去热之药对治。若热毒能外发于皮肤，则可望自愈，即民间所谓出花。太子病势甚急，痘坑已现而毒不能出。按杜先生所传，此时清热解毒已来不及，唯有以催发之药配合针刺，逼迫热毒沿经络发于皮表。只是其中存有重大风险，是否施治，要请万岁定夺。”

　　成宗沉吟道：“你们的意思，病势急缓治法不同，危急时要以毒攻毒，所以要冒些风险，是么？”

　　赵大夫年纪稍长，奏道：“万岁明鉴，此法正是以毒攻毒，要诀是用金针封住毒气扩散途径，引其从阴脉转阳经而发于皮表。只是汤液易制，针砭难施。草民等习针刺之术不过两年，穴位未能认得精确。太子万金之躯，草民不敢轻试。”

　　成宗道：“杜天酬乃朕亲封的天下第一名医，听说对经络之学还有专门著述，怎么会认不明穴位？”

　　常大夫连忙道：“经络之道，易学难精。现有杜先生所著《人体阴阳脉络及三焦图注》在此，请万岁御览。”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道：“即便按图索骥，若非数十年之功，实难以金针之细，辨人身三百六十五穴之微。”

　　内侍接过册子，呈到成宗面前。成宗草草一翻，见文字之外，有许多图案，都是裸形男子，身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无数细线小点。人有高矮胖瘦，老□□女，个体差异极大。略一拟想，也知要在活人身上，找出对应这图形中任意一点针尖般大小的位置，是极难精确的。他皱眉道：“郦相为太后治疗时，也曾用过金针刺穴之术。他与你们师出同门，年纪又小，想来习学时间也不长，怎么认得准穴位？”

　　常大夫慌忙道：“杜先生曾经说过，他亲传弟子三十余人，只有郦相天赋异禀，另有奇缘，辨穴之准还青出于蓝。余者即便如杜家长公子自幼学医，也只能认准十之六七。草民等学得晚，能认者不过十之一二。”

　　见成宗蹙眉不语，赵大夫又奏道：“一般病症，所需或一经、一络、少则一二、多则七八个穴位，纵下针略有偏差，也无妨害。而天花治法，却要封闭热毒内侵的一切道路，引其循经络发表，涉及周身一切经络并三焦隐穴。这其中倘微有差池，误阻了发表之途，或泄露了入内之径，则以毒攻毒，便成助纣为虐了。”

　　成宗这方明白“以毒攻毒”的凶险，也明白了赵、常二人为什么定要先来面见请旨。他瘫坐榻上，心中一阵酸楚。莫非一切果然冥冥中自有天意么？太子年纪尚幼，养在深宫，与郦君玉可说毫无干系的，岂料变故陡发，性命竟关联在他的身上。他闭上眼睛，镇定片刻，方又问道：“除郦相外，京中可还有擅于认穴的医生？”见诸人均摇头，又问董均平道：“眼下太子情况如何，还能……支持多久？你们还有其他的治疗方案么？”

　　董均平道：“臣等合议多次，目下所用正是赵、常两位所说的解毒去热之法，但痘不能发，热不能退，只怕，只怕难以长久维持。”

　　成宗道：“能维持到杜先生来否？”

　　董均平低声道：“照目前的情势看，几个时辰大概是不妨的。”

　　襄阳离京千里之遥，几个时辰，哪里能够来回。成宗只觉头晕眼胀，身上瘙痒渐渐化成酸麻，由轻而重，由外而里，从皮肤一点点侵蚀入骨。他勉强坐直身子，道：“你们就照杜先生的法子给太子治罢。治好了，朕自然重重酬谢。倘有不虞，朕也决不加罪。”

　　其实此时宫中就有一个人，认穴之准，还在郦君玉之上，即是被天子软禁的段恩俞。杜任经络之学大成，靠的是段明倾力相助。郦君玉青出于蓝，则是因为与段恩俞内触相通，可借其内力激荡，自察穴道之故。只是内里情由，涉及郦、段两人身世隐秘，杜任不曾说过，赵、常两人尚浑然不知，成宗更是无从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