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21、(4)

　　郦君玉再次跪倒行礼。这次杜任端坐不动，含笑受礼。此时天色已晚，杜任既与段恩俞相认，又收了郦君玉为徒，颇为高兴，带他们到家中，与家人相见厮认，安排家宴，为他们接风洗尘。郦君玉便与段恩俞留宿杜府，遣长富回武昌报讯，令荣发与长顺就在杜府附近，觅个洁净的旅馆居住。

　　晚饭后，段恩俞得表兄杜焕章陪同，去自己母亲墓地拜祭。郦君玉牵挂段恩俞的病情，饮茶之际，问杜任道：“段兄弟的怪症，徒儿虽然情急之下，妄下金针，对这病因却始终参悟不透。听恩俞说，他这病自幼便有，不知可是先天之症？”

　　杜任叹道：“先天的确是先天，但他所患并不是自然之病，而是一种内伤。”见郦君玉困惑，便道：“此事说来话长，涉及恩俞的身世。虽不光彩，恩俞如今大了，也该让他知道。”待段恩俞回来，将他和郦君玉叫入静室，屏退家人，讲出一番惊心动魄的往事。

　　杜任少年时，醉心医术，四方求学，但凡听闻哪个有一技之长，便上门请教，甘为弟子，必待学成始归。二十岁前，已经拜过名医十八家，博采众长，终成圣手。他辨证用药虽然日期精湛，但对针灸之术始终心有不足，认为当今流传的脉络穴位流注时间等，有不少缺漏甚至错乱之处。他听说练武之人，有一种通过点击穴道致人死伤的方法，心想或者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便四方寻访，打听到苏州有一个姓段的武学世家，祖传武功“玄蝉诀”，乃是此道高手，便登门求教。段家当时的传人叫段明，字妙常，年纪与杜任相仿。当时杜任已经名满天下，武林之中，也多所听闻。段明不肯为师，与他平辈论交，但有所问，无不倾囊相告。

　　原来段家点穴认穴，并不依靠当今流传的经脉图谱。这玄蝉诀其实是一门内功。段家每代弟子都从七岁起开始练习。少则七年，多则几纪，内功初成时，体内真气鼓荡，自然能亲身感知所行穴位路径以及真气运行方式。随着内力深厚，一切隐脉变脉精微之处，都渐渐明晓。配合自幼习练的外家功夫，则点穴打穴，无往不利。只是修习这玄蝉诀，必须得心思单纯，心无旁骛方可，但凡一动邪思，便会走火入魔，经脉错乱，轻者瘫痪，重者身亡。是以段家每代，都是从子弟中选择天性淳朴者，从童年开始修习，但往往十人之中，方能有一二成功。在段明这一代，修成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当时杜任已经年近三十，又日常行医，极耗心思，虽然段明愿意传授，已经没有办法练成此功。无奈，二人只好采取了一个折衷的法子，或杜任到段府，或段明过杜家，两人闭处密室，段明将人身大小显隐诸穴，阴阳二气运行规律，一一讲述指认给杜任。杜任又根据实际行医经验，向段明询问或验证自己的心得用法，因此修纂而成《人体阴阳脉络及三焦图注》，集合古今大成。郦君玉僻处南疆，并不曾听说过此书。他偶然得来的脉络图，和杜任的图注相比，残缺的却不止一点半点了。

　　杜段二人交流切磋日久，自然成为好友。杜任见段明壮年未婚，更将自己的幼妹杜芮许配给他。不料段明专心武学，并不在女色上分心。杜芮嫁过去后，许是难忍寂寞，竟然和段家的一个小弟子叫俞强的有了私情，更一起逃走。段明发现后大怒，亲自追踪搜寻，终于在数月后找到二人隐居之所，当场出手将俞强打伤。关键时刻，杜芮从屋内奔出，挡在俞强身前，代他受了一掌。他此时已经怀胎将要满月，受掌力一震，当即闭过气去，眼看生命垂危。俞强大恸，抱住杜芮，正在呼唤，只觉背上一麻，昏晕过去。他醒来时，却见杜芮安卧内室床上，身边躺着一个婴儿，已经洗净包裹，母子二人，俱在沉睡。而段明已经不见踪影。

　　杜芮不久便醒来，然而对俞强昏晕之后的情形，也不大明了。他一直处于极大痛苦之中，神志不清，只模糊记得有人将自己抱起，不久后腰一股极热的气息透过来，只觉腹中剧痛，耳边有人叫他用力，出于母性本能，跟着那声音的指示，忍痛憋气，想要将胎儿娩出。朦朦胧胧中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腹下一轻，他疲倦已极，立刻昏睡过去。

　　两人抱起孩子，见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不禁喜极而泣。俞强身为段家弟子，自然知道段明武功，想必出掌时看到是杜芮，掌力一吐便收，否则以他的内力之深，别说杜芮身怀有孕，就是一个健壮男人，也已经震得内腑破碎。即便只是掌力余波，杜芮还是受伤不轻。想来他受此震动，惊动胎息，产程提前发动。段明将他移回内室，助他分娩，安置好婴儿，方悄然离去。段明既然肯出手救助杜芮，又为他接生，自然是饶过了他们。自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并列。俞杜二人既被段明找到，自知无幸，不意还能见到孩子出世，而且以后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对段明感激涕零，而且这孩子又是段明接生救活，遂让孩子跟了段姓，取名恩俞，即“段氏有恩于我”之意，以纪念段明恩义。

　　过了数月，杜芮身体渐渐恢复，婴儿也渐渐长大，只是有一毛病，但逢子午二时，必然啼哭难止，纵然在睡梦中，也是如此。一开始俞杜二人只道是婴儿太小，容易受惊，不料孩子一直长到三岁，依然如此，说话也比同龄孩子落后许多，已经会爬树打拳，仍然咿咿呀呀，不能成句。两人意识到孩子可能有问题，无奈之下，抱着孩子回到襄阳，求救于杜任。

　　杜任听了前因后果，虽然不满妹妹背叛丈夫，与人私奔，到底骨肉相连，责骂几句，即为孩子诊视。不料越诊越是心惊。一般婴孩发育未全，阳气虽纯，其循行之力，却远较成人微弱。便是健康成人，内气循经脉运行的痕迹，也非得经验丰富之人静心体会，方能觉察。这孩子却一搭手，便感觉他体内有一股极强的真气，鼓荡流动。而他身上百会、关元、涌泉等重穴，似乎被什么力量闭锁，真气游行至此，不能通过，犹如大浪遇到巨礁，一拍之下，四散流溅。孩子体内因此任督不通，阴阳隔绝，各行其是。只为有这股极强的真气支撑，生理机能倒都正常，甚至比寻常的孩子更为健壮有力气，只是每天一到阳极转阴和阴极转阳的关头，体内真气阳欲就阴，阴欲会阳，同时涌荡冲击，必然痛楚非常。人能从婴孩长成大人，必要体内阴阳交会，日生夜息。这孩子虽然目前性命无碍，却因为重穴被封，阴阳隔绝，无法发育长大，少则十六，多则二十，便会经络决裂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