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79、（6）

　　太后无奈，待要改个话题，忽闻内侍来报，郦相已画好观音，在宫门回覆。

　　太后见帝后立时都看向外面，暗自好笑，忙命宣进。

　　郦君玉闻召，心中疑惑：先前太后不是说进寝宫去了，就收了画像也罢，怎么还要面见？当此时，只得跟着内侍进来，仍到水晶帘外行礼：“启太后娘娘，谢天恩赐膳，臣郦君玉奉慈旨已描成大士圣象，恭贺太后星降昭阳，麟孙早抱。”

　　太后喜道：“多谢郦相的好话。你且坐一会儿，待我看看画图。若合心意时，还有厚赏。”

　　郦君玉行过礼，待要入座，宫娥悄声道：“郦大人，万岁的圣驾也在这边。”

　　郦君玉闻言，慌忙又举袖跪参。成宗在帘内看到他形容，一切不快都消，心中含欢，面上带笑，道：“先生快快免礼平身。”

　　宫娥接了画像，在太后座前展开。太后看时，见满纸风月飘飘，烟云冉冉，大士慈容带笑，慧眼含神，笼袖立在云端，斜抱着一个娃娃，生得美玉明珠一般。旁边侍立着捧瓶的龙女，合掌的善财。人物纵寥寥几笔，也神清骨秀，写意传神，有出世之姿，仙游之态。太后细细看过，喜得春风满面，赞道：“妙啊，妙啊，真真画得好！这怀抱的小孩，不但丰姿秀丽，并且还有几分相像官家的。皇儿，你过来看看，真真是我的小皇孙了。”

　　成宗和皇甫长华都过来看，纷纷称赞画工不凡。皇甫长华就催道：“太后娘娘，早些儿赏他酒吃吧。”

　　太后含笑答应了一声，一边吩咐宫娥收画，一边就传令道：“宫官们，速到御厨房传旨，着他们整治几色肴馔，并要摆设几个茶果，一个小小宴儿，谢劳保和学士。”

　　郦君玉在帘外听到，恐怕酒宴中暗藏玄机，连忙躬身施礼道：“太后娘娘容禀：微臣疾病初愈，不能饮酒，荣叨赏宴，心领天恩了。”

　　成宗委实心疼，帮口道：“他病未全愈，今天才勉强入朝，又耗费了一日心神，恐怕未必能当得了酒。不如隔日等他着实康健了，再赐酒不迟。”

　　太后见天子犹疑，回头问皇后道：“媳妇，你听见官家说么，酒是会醉死人的。郦相既然病未全痊，这酒又出自外邦，我也怕他当不起。”

　　皇甫长华忙道：“圣母娘娘放心，这件事不须多虑。虽有醉亡，那都是狂饮豪呼酗酒逞能之辈。现在量深的男女，多有一次吃十来斤的，也不见有事。玉红春虽然厉害，喝醉了无非睡个长觉。况温妃也曾连喝三杯，如今不是好好的？太后娘娘不妨赐酒，这件事有臣媳担当。”

　　太后看他执意要试，知他苦衷，不好再拦，遂隔帘道：“郦丞相，你说疾病初愈不能饮酒么？这本该准奏，但要你辛辛苦苦地画了这半日，若无劳赏，我委实过意不去。也罢，亦不叫你多饮，就把这内制的甜酒喝三杯罢。来人，给郦相在院内幔帐下摆张桌椅，叫他坐下来慢慢地饮。”

　　郦君玉虽有些惊疑，但太后一片殷勤，内侍已排座位，做臣子的，焉能坚辞？况说只赐三杯甜酒，且有天子在座，谅不至于有什么卑鄙的手段，自恃酒量尚可，欲要快些了结此事，就在廊前谢了恩，到帐下坐饮。

　　皇甫长华见郦君玉入彀，十分高兴。成宗本来答应验看已经勉强，此刻见他面容便觉厌烦，忍耐不住，抬身出来，踱到庭前树荫下面。内侍们早端了龙椅过来。成宗就坐在郦君玉对面，看着他似玉容颜，如花品格，心怀大畅。

　　郦君玉谢过皇恩。内监早排了筵席，虽说是小宴，毕竟皇家规模，满席珍馐异果，言之不尽。两名内监上来，一执壶，一把盏，道：“郦大人，这是皇太后御赐的头杯。”

　　郦君玉谢了恩，接过玉杯，见那酒色如琥珀，香似幽兰，与平生所见的竹叶梨花等酒迥然不同，淡淡的好似一杯春露，微微品了一口，味道却似郁金香一般，有股甜甜的清香沁入肺腑。郦君玉微微一笑，心道原来是这样甜酒，难道我还怕吃醉不成？不知道皇后打的什么主意，赐酒后还有些什么动作？他此刻多半就在帘后偷窥，我总是尽早出宫方妙。

　　他为求速速脱身，也不用果品，一饮而尽。

　　成宗见他不知厉害，在对面提醒道：“郦卿啊，空腹饮酒伤身。你病未全愈，休要逞强。倘若支持不住，可辞别太后，余下之酒，改日再赐也可。”

　　郦君玉深知天子回护之意，但觉那酒比平生所饮都轻柔甜软，颊齿留香，微笑道声“臣还抵受得住”，把剩下两杯接连饮了，便出座上前，跪在珍珠帘前行礼道：“太后娘娘在上，微臣谢宴叩辞。”

　　太后见他俊容未变，神色安详，只得低声回首问皇后道：“媳妇，你看郦丞相就要拜辞了，如何是好？”

　　皇甫长华轻笑一声，道：“圣母娘娘，这有何难？就再传一道旨意，叫他在画图上再题一首新诗，略耽搁片刻，酒性就可以发作起来了。”

　　太后暗想，如果此时放回，白白铺设了这许多天，帝后心结究竟难解，只得又道：“保和公，如今还有件事，要耽搁你片刻。适才贤卿所画的观音像，称得上传神入妙。如果再题诗一首，岂不更显风流？久闻保和公诗画两精，诗才还在画工之上，不知可愿为我赋一首题画之诗，以成点睛妙手？”

　　成宗在外听了，不觉含嗔带怒，不待郦君玉出声，皱眉道：“娘娘，将就些罢，尽着缠绕作甚？”

　　郦君玉听天子之意，今日显非善局，但岂能为自己，叫朝廷母子当面口角，连忙跪下领旨。

　　太后见他同意，欢喜道：“请保和公就在本宫前题一首吧，不论体裁长短，题完我立刻叫宫官送你回家。”

　　郦君玉难违懿旨，重新入座，内侍们早已备好文房四宝，宫娥又捧出大士画图。郦君玉提起笔来，顷刻间已经想好腹稿，就向白绫上大士之畔，云烟之侧，落笔写来。

　　他连饮了三杯玉红春，初时原不觉有甚酒意，此刻松风一吹，荷香又熏，竟渐渐发作起来，两腮漫起桃红，头脑有些晕眩，身子发软，手中笔竟似乎千斤之重，有些抬不起腕来。
　　郦君玉心道不好，我平时就不说千杯不醉，总有百杯之量。这三杯甜酒，怎么竟比一等一的烈酒还厉害？哎呀，我落入皇后的圈套了。若是醉倒宫中，岂不是任他摆布？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痛得激灵一下，方略略清醒一些，振作精神，笔走龙蛇，把剩下的诗句写完，顾不得墨汁未干，连忙推开交椅，举着画上殿覆旨。

　　成宗见他面涌红潮，羞桃惭杏，步态飘摇，如风中弱柳，进而复退，左而又前，已知是酒性发作了，又怜又伤，又惜又痛，忙叫道：“内侍们何在？你看郦丞相已是醉了，哪里还上得台阶？快扶他出宫回府。”

　　郦君玉虽然脚步虚浮，心头还有几分清醒，听朝廷出声回护，暗暗感激，连忙躬身谢恩，将图画交给内监，转身就往外走。

　　太后在帘内急忙叫道：“郦相且慢。你既然酒醉，怎禁得途中车轿颠簸摇动？不如且在我宫中歇了，待消了酒，再回府不迟。”

　　郦君玉哪敢停留，待要出言辞谢，宫中早走出一队内监来，扶肩的扶肩，抱腰的抱腰，不由分说，就拥护着他往旁边清风阁行去。郦君玉情知不妙，无奈眼皮沉重，心中渐渐模糊，立不起身，出不得声，只觉天旋地转，就此昏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