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78、（5）

　　郦君玉销假入朝，刚进到班房，已经惊动众人，纷纷迎接上前，围绕问候。郦君玉含笑招呼，一一叙话。梁鉴祈和见他来了，分外高兴。祈和关切道：“保和公，贵恙痊愈了？” 梁鉴就问：“今日能入阁办事否？”

　　郦君玉躬身答应，道：“晚辈贱恙，这几日有劳两位前辈了。”

　　皇甫敬也凑到旁边，察言观色，尚未曾插得上话，早闻钟鸣鼓奏，天子临朝，只得随着百官排班整队，入殿礼拜。

　　成宗在人群中一眼望见郦君玉，不由得龙颜大悦，传他上殿，叫宫娥备座，内侍奉茶，笑道：“先生痊可了？好，好，好。先生坐下饮茶，莫要过分劳动。”他仔细打量半晌，又爱又怜，道：“咳，先生的面貌果然清减了好些。总是辛勤国事，过分劳神了。真真过意不去。”

　　郦君玉躬身回道：“为臣子的效力国事，原是理所应当。”

　　成宗知道皇后必然按捺不住，只怕今日就要脱靴验看，有心警示他一句，大殿之上，又不便附耳密言。看着郦君玉清丽绝俗的容颜，心中也猜疑他或是女郎，焦虑之中又有些绮思，无心政务，遂匆匆散了早朝。

　　百官尚未退尽，郦君玉犹未起身，凌瑞已经走进来，启奏道：“禀告万岁爷：太后娘娘久慕郦相书法精工，要请入宫中，画一尊观音大士像。太后娘娘立等要供奉的。”

　　成宗见他如此催逼，心中不悦，皱眉向郦君玉道：“郦先生，你方才病好，若是精神不济，不要勉强，待朕为你传个话，别召个丹青圣手为太后画像罢。”

　　郦君玉见君王回护，心知是那话来了，遂应道：“太后宣召，微臣不敢不奉召。只是宫禁森严，外臣不便入内，且圣象尊严，不可亵渎。请老内相回报太后娘娘，微臣这就回家，熏香沐浴，斋戒虔诚，敬描佛尊，完工后立刻进献太后。”

　　凌瑞奉了详旨的，闻言连忙道：“万岁，郦相，太后要画的是水墨观音，不消得许多时辰。况太后娘娘还有圣谕，意欲当面向保和公说明。若画好了送来，只怕不能中太后之意。伏祈万岁爷谕一声，叫保和公这就进宫罢。”

　　成宗不理他，向郦君玉道：“郦卿，你意下如何，可能支持？”

　　郦君玉暗想，皇后必不肯放过自己，与其终日防备，不如现下求个了断。既说是太后宣召，想来太后也在，皇后总不至于不顾礼法，强行命宫人捉拿验看。就真个这般鲁莽，我也有应对之策。他拿定主意，躬身向成宗道：“承蒙太后错爱，微臣这就告个假，暂充画工罢。”

　　成宗无奈，拉手叮嘱道：“你进去后，不论画完与否，倘或体力难支，不妨直说，太后必不勉强先生的。”

　　郦君玉道谢辞驾，随凌瑞进宫，穿过无数玉石花砖，重门彩户，来到万寿宫前。凌瑞入内奏道：“启奏太后娘娘：郦丞相现在宫门侯驾。”

　　随即有昭容出来，传唤郦君玉入殿，命他就在帘前参拜。太后传谕免礼赐座。

　　皇甫长华在太后身旁，看到郦君玉面容，惊怪不已：他果然与孟氏图画一毫不差。满朝文武莫非都瞎了眼不成？他既然长得这般，何用验试，定是女子无疑。当初元阳公主若有这样颜色，我也不至于在山三年，不能分辨了。咳，他有如此之才，又有如此之貌，也难怪少华为他相思欲死，朝廷对他宠幸纵容。他一个深闺女子，做到极品大臣，自然要拿腔作调，自尊自贵了。若不是我当机立断，出此奇谋，少华真个白白冤死了。

　　郦君玉奉旨坐了，端身正色，目不旁观，只听太后隔帘道：“郦丞相，你的救命之恩，我时刻存念。上次蒙你画了十二幅山水屏风，我日夜观赏，十分喜爱。如今皇后有喜，我盼着生个皇孙，所以特地又请你进宫，要描一副送子观音。我知你新近病愈，不必工笔颜色，就水墨白描即可。白鹦鹉紫竹林都可不用，只要他一个清秀的小娃儿便了。”

　　郦君玉躬身领旨，见一个宫女转出，手执一幅白绫，道：“保和公，太后已进寝宫去了，叫你不必行礼拜辞，就随奴婢去清风阁画像罢。”

　　郦君玉暗自戒惧。帘后隐隐地还有人影幢幢，怎么就说太后进寝宫去了，不许回奏？他不便询问，只得随着内监彩女出来。

　　因太后素畏炎热，每到三伏天气，都要就园林避暑。成宗恐怕太后年高行动劳累，特意在万寿宫旁，开了一个明月池，沿池满栽古树，水中遍种荷花，池中又造了一座清风阁，犹如一艘画船模样，四面洞开，水风徐来，以便太后就近纳凉。

　　郦君玉随着内侍且观且走，进了清风阁中。头一间没什么铺设，不过雕梁画栋，石榻云屏。第二间仿佛画船的中舱，布置成一个舒适的起居之所，书案旁古籍列架，胆瓶里荷花散香，金兽炉烧沉水，青玉榻铺锦缎，映衬着碧纱窗外水光日影，十分幽雅清凉。

　　内监引了郦君玉入内，道：“郦大人，你就在这边窗下坐吧，又明亮，又凉爽。俺们替你展开绢来。”

　　众内监宫女忙忙扯椅铺桌，磨墨捧笔。郦君玉见此处敞亮，门户洞开，亦无侍卫埋伏，不像是要倚强捉拿的模样，略为安心，在案前落座，吩咐道：“你们到外面顽顽去吧，好待我心静些儿。”

　　众人见郦相不要伺候，十分高兴，答应着出阁门去了，或去池里寻菱，或去堤边折柳，趁机偷闲玩耍。

　　郦君玉见他们如此，更觉放心，遂沉静心绪，调开墨水，运动朱毫，用天机巧到之功，落文采风流之手，慢慢地把观音大士的圣象揣摩描写出来。到午牌十分，又领了皇太后赐的一餐御膳，直到未刻，方才完工。

　　太后与中宫在万寿宫中等候。成宗心中惦记，略处理些朝政，午膳后，便往万寿宫来探问。

　　太后见他对皇后十分冷淡，遂劝道：“皇儿啊，前几日你说为着办慈幼堂，要宫中带头捐银，我已签了二十万两。今日皇后验看郦相，倘若他果非女子，也不要说什么连降三级，就让中宫也认捐二十万，我再另外为他腹中孙儿出二十万，做成这桩善事，岂不是好？”

　　成宗见太后如此关切，虽不愿意，亦不好当面违背母意，躬身道：“只该孩儿为母亲积善祈福，怎么敢劳动母亲为孙儿出资，这岂不是折煞他了？那二十万两孩儿出了就是。只是郦相白白遭受这一番冤屈，日后也禁止不得他人效仿。我听说郦相简素，娶亲用的还是匆忙买来的旧宅，倘若验出非女，我却要再罚皇后十年脂粉银，出二十万给郦相，修一座崭新的官宅。”

　　皇甫长华拿定郦君玉是女，毫不在意，况四十万两白银，哪里比得过中宫之位，自然满口答应。

　　太后这才安下心来，又闲话些琐事，试图缓和帝后之间的紧张。皇甫长华也知其意，曲意承欢，说到近来炎热，该当去何处园林避暑纳凉。成宗因郦君玉现在牢笼之中，心中焦躁，龙眉紧锁，凤目微凝，只呆呆坐在椅中，也不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