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57、(5)

　　皇甫少华这番话，正是他心中渴念，自然说得赤诚无比。郦君玉闻言，心中一动，想起山西大火之后，自己曾对皇甫少华忽起相思，竟至于数月失眠减食，形容憔悴。事后回想，这段感情猝然而起，一往而深，委实有些莫名其妙。莫非果然是前生的因缘，今生还报？

　　皇甫少华刻骨相思，好不容易得个发泄的机会，早已忘了偷窥郦君玉神色，哀哀倾诉道：“只是老师的深恩，门生就到了黄泉之下，也不敢忘。既然今生不能报答，到后世必要投在老师的膝下为儿，侍奉师尊师母，孝养百年。今日与老师一别，今生未必还能再见。倘若门生过身之后，老师喜获麟儿，当知是少华一缕精魂，从三生石上转身，回来依随老师身畔。”

　　他虽然口口声声称呼老师，但语气中无限缠绵，显然是把他当成意中人倾诉。

　　郦君玉见他一个龙腾虎跃的将军，为情所苦，病成这般虚弱模样，又如此倾心吐肺地哭诉，渐渐地心中酸楚起来，秋水盈盈将至睫，春山脉脉蹙更长，再坐不住牙床，端不住颜色，没奈何立起身子，反背了手，在床前慢慢地踱步。

　　皇甫少华越说越悲，说到后世报恩的言语，不觉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郦君玉咳嗽一声，强行镇定，拉起皇甫少华的手，安慰道：“忠孝侯休要如此。你一个二旬未满的郎君，说那呆言做甚？令尊现在房中，听了这些话，岂不感伤？吉人自有天佑，小君侯贵恙是不妨的。只要放开心怀，自己保重，待身体康健了，诸事都有商量。”

　　伊氏夫人等坐在里面套房之内，看得分明。他是第一次见到郦君玉，喜得满面春风，暗道：“仔细端详起来，这郦丞相还比少华美丽许多，脸庞儿一朵海棠花般，与画上人半点不差，难怪孟家亲母咬死指定他是自家女儿。据我看来，他也有几分女孩儿形象，虽则带了官帽穿着绣袍，举动有些威严，但你看他侧影，风流窈窕，比少华纤细不少，仿佛女娃身段。咳，郦明堂呀郦明堂，你太也聪明狡狯了。头一次少华上本，被你当庭撕了奏章；第二回亲母指认，你就要挂冠归朝。怎么这般狠心绝情，害得少华相思欲绝。今日我看清楚了，求中宫做个主，当时拿住，脱了紫袍玉带，换上珠冠霞帔，还怕你不做我的亲媳妇么？”

　　他想到欢喜处，忍不住满面春风，悄声催了苏娘子几回，叫他出去相认。这苏娘子也看得明白，拿定是丽君小姐了，被夫人催促，才伸出一只小脚儿，因皇甫敬一番发作，吓得又缩了回来。及至郦君玉心动神伤，伊氏又催道：“苏奶奶，你此时还不出去，更待何时？”

　　苏娘子却有些犹豫，连连摇头，悄声道：“夫人且慢。看起来老侯爷的意思，是不要我出来的，所以借端说：你们不怕郦大人恼么？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在家时，就深沉威重。倘若翻脸无情，我怎么当得？”

　　伊氏夫人十分着急，恨不得自家去认，附耳道：“苏奶奶，快出去罢，再迟些他就走了。现有皇后做主，你怕他生气怎地？”边说边就推他出门。

　　苏娘子无奈，只得慢慢走了出来，掀开帘子，银牙一咬，扑过来扯住郦君玉袍子，叫道：“千金啊，想煞我了！”

　　郦君玉正要作别，猛地里从套房走出一个人来扯住，吓了一跳，低头看时，认得是乳娘，故意退后几步，问道：“啊呀，老国丈，这是哪一个？怎么扯着我如此相呼？”

　　皇甫敬暗暗顿足，急忙上前道：“大人，得罪，得罪！这是孟小姐的乳母。他想是看见大人的尊容与他家小姐相似，所以就出房冒渎起来。”

　　皇甫少华在床上，故意着急道：“苏奶奶，你不要得罪我的老师。这是当朝保和公，休得冒认，快回去，回去！”一边说，一边使眼色。

　　郦君玉何等精明，见状早已知风，遂笑道：“原来如此。你就是孟小姐的乳娘么？都说我与孟小姐相貌相似，弄得人人错认，个个猜疑！诚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苏娘子得了皇甫少华指示，索性合身抱住，叫道：“小姐呀，你不须隐瞒了。你吃我的奶长大的，我怎么不认得你？如今只望你救我一救！”

　　郦君玉又气又笑，连扯袍袖，道：“你忒也痴呆了，怎么找我求救？”

　　苏娘子牢牢扯住，再不放开，哭道：“小姐呀，可怜映雪代嫁，青春赴死，如今只剩了我一个儿，孤苦无依，幸而忠孝侯怜念照看。小侯爷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还依靠哪个？小姐，小侯爷生病，都是为了思念你呀。我眼看着他这般痴情，日日夜夜地对着你的小像，你若不回来，他再不能好的。你就不念小侯爷，也该想一想太夫人。他哪受得这般气恼？如今也染了重病，医生也不肯看，汤药也不肯服，一心只要求死。小姐啊，你是绝世聪明之人，难道不想想这天伦情理？太夫人见不到小姐，怎生能好？若有一些差池，你怎样安心？我不忍你落个不孝的名儿，留下终身的悔恨，这才冒死出房相认的啊。”

　　他一行哭，一行数落。郦君玉不忍心对他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听他诉说完毕，方正色道：“苏乳母起来，你抱着我怎么？你们太夫人小侯爷染病，你们正该好好开解，怎么一个个地都把住我，乱呼乱叫？当初为你们太夫人病重，我欲解他心结，原曾叫过娘亲，当时千叮咛万嘱咐，不叫传扬，就当个娘儿来往何妨？哪知你们孟太太这等荒唐，非要会合女婿，逼我嫁他，在金殿之上公然抗旨，真真可笑！但凡他能谨慎行事，我做医生的，少不得他病重时也得来看看。咳，如今这些事也不必提了。”

　　他一振袍袖，向皇甫敬道：“老皇亲，今日事是怎么说？你原是告求下官来看病，怎么弄出一个孟小姐的乳母在此歪缠？这是国丈的良谋呢，还是小君侯的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