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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陈个不知道为什么,二人不过一夜没见,眼前人竟好像是将积攒的消瘦突然一下摊在他面前,整个人如同缩在大人衣服里的孩子,撑不起任何边边角角。

      他的脸似乎本该浮肿,可两颊的皮肤紧贴着骨头,渲出了两道阴影,嘴唇干白破皮,鼻峰光光挺立,乱发被吹起后的眼窝深陷,其下又是两道日积月累愈描愈重的阴影,没有肉填充的皮相无力发肿,反将面部逼得极端不协调,像个吊死鬼,幸亏有半面头发盖着,否则非得被道士捉去镇宅不可。

      陈个十分丧气地将扒他头发的手放下,重重叹出一口少年气,抓耳挠腮时,满脑子都是对这小子任性妄为的指责,可看看这人模样,真怕一个重字说出去,压得他再也起不来了。

      “一夜没睡么?”

      李白不语,他此刻很精神,通宵之后的回光返照,他懂,经验告诉他不会持续很久。更何况以前都是在工作一夜的情况下,如今只是静坐,睁着两只眼睛思考事情而已,问题不大。

      见那人不搭理他,反倒自己提步走了,陈个看着他发飘的步子,心里忐忑不安、脚上死皮赖脸地跟了上去,全然忘记了这人时常给他贴冷屁股的尴尬。

      “睡觉和吃喝拉撒一样,人无法控制的生活规律,你他妈天天强行熬夜几个意思?”

      “你算过没有,你一天能睡多长时间?你这个年纪应该睡多长时间?”

      “一天天废寝忘食,你以为你高考突击啊!老子高三都没这么拼过,你到底图什么?”

      “本来条件就艰苦,干嘛还——”

      “你相信我。”李白开口,铁树开花,不在次数,全在心意。这就是他思考了一夜的慰藉,他盼着太阳快点升起,陈个赶紧醒来,他要亲口说给当事人听,即使此刻的嗓音已经嘶哑到亲妈都闻不识。

      “什么?”陈个先是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本能一问后再细分他莫名的话意,心里竟有些酸楚。

      “你相信我,对不对?”

      陈个扫了一下李白,他正将头面向着他,说完话的嘴巴半张着,似乎是想自己说出个答案,可他一定更希望是陈个告诉他。

      “李白,要不今天休息一下吧!我帮你请假。”

      “没事。”李白失望了,他咳了一下嗓子,尽量清楚地说给陈个听,然而只扔下两个字,又把陈个抛在了身后,自顾自走向乘车的地方。

      陈个叫他他不听,习以为常地叹出一口气。他总是无法劝说李白,除了在使用原始蛮力的情况下,可他不能总这么强迫他吧?搞得他一个三好青年跟虎爸虎妈似的!

      陈个之所以不回答他,除了他不知道这句话对李白的重要性,他更不想干涉李白的私事,家长里短他见得多了,有些事习惯只喻不言,更何况这家伙给人感觉总是那么疏离。

      他自认算是了解李白,一个很单纯、看上去娇生惯养却能默默忍受劳苦的小伙子,若从看人层面上讲,他当然会选择相信他,即使这人看上去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秘样子。

      一路,车上七嘴八舌各有所谈,陈个时不时跟着参合几句,大部分注意力还在那一副人之将死的白人表情上。

      陈个每次想上去搭话,一看到他嘴巴抿得像糊了几层浆糊似的,便不想再自讨没趣,可是——

      “哎李白——中午吃什么?”

      “随便。”

      “你说得好听,您老的随便可真不好随便。”

      “是吗——”

      “嗯——要不开荤吧!喂喂二毛。”

      陈个亲眼看见李白点了点头,颇为这人愿意配合着回话感到欣慰,可刚要从工地上分开时,这人像得了健忘症似的悠悠说出一句话。

      “中午我有些事,不吃饭了。”

      “你干脆绝食算了!”

      陈个撂下一句话鼓着嘴巴走掉,一步三回头看着与他背道而驰的身影,提着嗓子忍不住再次开口。

      “喂!自己悠着点儿!”

      “嗯。”

      两人距离太远,没人听到李白背着身说给自己听的一声“嗯”,注意看的话,他的嘴角正有一丝上扬,在极端不协调的病容上徒增挽留。他还从不知道自己如此缺爱,以致陈个的一句叮嘱都能让他温暖地六神无主。

      那人脚下步子一晃,陈个像是看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者,每走一步他都在义务揪心,忍不住上去搀扶一把。如果不用这个比喻的话,他会因为自己这种不被重视的担心而肉麻地起鸡皮疙瘩,两个大小伙子,血气方刚之际本就该多磨练,人家还没怎么样呢,他倒跟个老娘们儿似的天天啰嗦没完,像什么样子!

      陈个决心回头,身体正好踏进楼层的阴影里,视野的昏暗勾动着什么东西,他许久不展逻辑的脑子突然一醒,鬼使神差让他扪心自问,是这样吗?

      是李白超脱人外的身体发肤所致,还是他古怪清冷的脾气秉性所导?他总想尽自己所能帮助他,可他从没有想过做善人,因为他穷!李白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已经被他同化了?被他拉向无人问津的深渊,沦为他一样需要互相取暖才能生存下去的人?

      那人现在多惨啊!从物质到精神都被折磨得没有任何光彩,他却觉得很满意,不是平衡了一个人内心的悲惨,而是填补了心里的空缺,空缺之处是他一直想要依靠的人,可那人从来没有出现,如今出现一个要让他奉献依靠的李白,竟是填补地恰到好处。

      陈个被自己逻辑顺畅又不正常的想法惊到,似乎是想转移注意力和找到一个定点,他立刻回头去找李白的身影,可那人已经不见,人上人下叫他去干活,他便拧着眉头去干活,刚有头绪的思维被强制作罢。

      吃早饭时,李白亦真亦假表现地神采奕奕,仿佛满面倦容只是化了个妆,形槁心灰只是障眼法,但陈个还是担心了这人一上午,脑袋时不时从十二楼向下看,看有没有人头聚堆的轰动场景,幸而没有。

      直到他中午急匆匆下楼,想和李白打个照面再去吃饭时,陈个看见了门外等待已久的尤歌,所有担心才终于飘回地面。

      亲和又贵气的学长,总是会在李白需要帮助时出现,他有靠近的身份,也有行事的资本,李白并不是唯他不可依靠,李白未知的故事里有像尤歌这样的人,陈个总觉得是件完美的事,虽然他不相信外面那些人的风言风语。

      “学长!”陈个走在李白身后,面对着微笑看着他们一起走来的尤歌,手指暗戳戳指了指李白,提醒着他看这人神态。

      尤歌当然不会等到陈个来提醒才去看李白,他知道李白昨晚醒后,一定像他一样一夜未眠,或许习惯只是表面一种说法,漫无边际的思虑才是罪魁祸首。他了解李白以前的样子,也了解李白按此发展下去的改变,若不是他真心待李白好,才真正应了包工头嘴里的变态这种可怕人物。

      昨晚李白居然主动和他打电话约见面,尤歌设想了很多种原因,但综合起来发现,坏的往往多于好的,因为他的语气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不带曾经的崇拜,也失去重逢时的愤恨,凉的像要递上一纸休书的陌路人。

      “一起吃饭?”尤歌希望昨夜没提及的陈个随同,这样也许李白会少说很多因往事而生的绝话,目光长远地向前看。

      “不,陈个不去。”

      听到李白赶忙开口,陈个心里骂娘,谁说他要去了,非被这么单拎出来排除真得好吗?他只能尴尬地笑笑,附和李白一句,“你们一起,我路过而已。”

      “怎么了?”

      陈个一定没注意到李白语气的急促,尤歌却及时收进眼底,越看这小学弟越憔悴,不像是熬了一夜所致,他便张嘴问了一句。果然在陈个抬步要走的时候,他的一只手扶住了陈个肩膀,另一只手随着扶额头的动作弯下了腰,这时陈个才警觉,自己担心了一天的事情终于可下定论。

      “怎么了?”

      “头疼。”

      同样三个字,尤歌所说显然已经被干净利落地忽视。

      李白或许真得已经不在意面前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他现在脑子里想得,竟是担心自己说错了话,他骗过陈个一次,担心那向来嘴上油腔滑调、内心嫉恶如仇的人怕是不会再相信他了。

      耳边的陈个不停说着什么话,李白脑子已陷入一片混沌,说清不楚,要沉不昏,唯一的念想从混沌中闯出来,仍旧纠结着那个早上的问题,“陈个,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李白从不会将这种情绪表达,所有挣扎都是他内心一人的自导自演。没人料到这一天的中午,白人在濒临晕倒之前,在天旋地转的残影里抓住陈个的手腕,然后颤颤巍巍向自己身上靠拢。

      “李白?”

      陈个本该木然任他抓着手,看他要干什么,然后脑补出一句临终前的遗言,可他过去了那个混账的阶段,他看到眼前的人嘴唇发青,被扒开的头发下有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深锁眉头无力深锁,痛苦表情无力扭曲,陈个整颗心提到嗓子眼。就在他急切需要李白一声回答时,尤歌已经将李白背起拖上了车。

      “快走。”

      尤歌叫了他一声,陈个后知后觉,伙同肮脏的衣服一起卷进整洁豪华的车里。

      陈个惊觉,自己已经没有初识李白时的理智,是因为尤歌在此的安全感所致吗?学长在,他就不需要展现自己渺小的支撑,就像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他一人坐在后座,看着尤歌边打方向盘,边抚摸着副驾驶上李白昏迷中的额头,温和面目似乎能为李白宽慰所有不幸。他本该为李白提心吊胆的心情竟越来越平静,是的,他平静下来了,质疑起自己在思考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矫情到一种境界,正为自己所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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