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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人间乱·三山现 ...


  •   申山一句话,申异身上层层寒意冻结成冰,僵硬的脸上满是震惊。
      身体本能反应就是——逃。

      但终究没有逃。
      找回理智的瞬间他就稳住心神,把脸上震惊抹了下去,重新换上了之前低眉顺眼的表情。

      “家主这话是何意?”也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语气,但当中已经没了之前那份唯唯诺诺。

      这变化当然逃不过申山的眼,只是看者不以为然,自顾说道:“九十年前,申从私自离家,一年后在西河战死,同他一起的申异也负伤,被带回申家,伤好后主动接替申从看守石室。”
      他说起申异接替看守之职的前因后果,在申异佯装不懂的眼神中问道:“他是跟申从一起死的?还是,你?”

      申山直指九十年前,甚至提到了西河,那是申家人最后找到申从、申异的地方。
      但那时,申家的家主还不是他。

      直到十年后,申山继任。
      那时“申异”已经接替了申从的位置,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他。

      此后数十年,他独守石室,几乎不与外界往来,连申家人都少见。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以为申家对他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甚至是放纵不管的态度。这几十年里,申家从未有人找来,所以他才敢放心行动。

      他当然也想过事情终有暴露的一天,后面做的越多,这种感觉越强烈。
      自然就想过如何应对,搪塞过去或是杀出一条路。

      只是纵使他想过无数可能,也从未想过来的人会是申山。
      更没想到这一次暴露的不仅是他这么多年为了“长生”的所作所为,还有他最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也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源头。

      所有侥幸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申异此时已顾不得装腔作势,他敛神沉思,想如何才能给自己争取一线生的可能。
      申山刚才一问说明他已经知道或是接近真相,再缄口不言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只会被视为狡辩。但和盘托出更绝无可能,这个秘密横跨九十年牵扯了太多,说出来,他必死。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赌。

      赌申山还不知道全部的真相,赌他愿意留他一命。

      “既然家主相信天命,那便也应该相信一切都是天命使然。”

      是天命让他重获新生。

      在那个风雨飘摇、人命如蝼蚁草芥的乱世。
      每天死掉的人数以十万计,他不过是其中之一。

      蝼蚁草芥尚能苟且偷生,他们却无处可躲、无路逢生,
      他死了,死得那样低贱轻率,比蝼蚁草芥还不如。但他不想死,很多人都不想死,所以他们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他们成了乱世里的游魂。
      在那样的乱世里,分不清那到底是人间的炼狱,还是炼狱的人间,也分不清究竟谁才是鬼谁才是人。

      黑天、天漏、遮天……亦或是阳消阴长,他听过太多说辞。
      也是在那时他见到了太多神异,甚至见到了——“神”。

      彼时他不信鬼,却成了鬼,不得不信。
      他更不信神,如果神真的存在,又怎会袖手旁观、放任他们死去。

      但他真见到了“神”,见到,便信了。
      而或许是他求生的愿望太过迫切,以至于上天给了他重活的机会。

      是天命给了他申异的身份。
      既然如此,那他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顺天而行。

      “既然相信天命,就该想到是天命让我成‘神’。”

      “只是成神后的世界与我想象中相距甚远。”

      他以为他会看到——神族俯览亿万众生,接受世人供养又怜爱庇护世人,就像申异、申从一样,却没想到他们只是两个不守规矩的异数。传说中的神族、西王母的后裔,竟然千年避世不出、偏安一隅。

      他成了“神”,但他终究不是神,无法像真正的神族一样超然世外无视生死。

      “我无力改变,只能放任自流,转而探寻下一个可能。”

      “为何长生?为何?”

      “如果你曾经是人,如果你曾经死过,那你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他曾经只是一个蝼蚁一样的凡人,曾经那样无足轻重的死去,所以——

      “因为我不想死,不想再死一次。我要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三百年,当然不够!”

      对生的渴望盖过了对死的恐惧,申异眼里的不安逐渐消退,最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然。

      申山看到了这种决然,却毫无触动。
      但从这种决然和之前种种里他终于确定,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占据了申异的身体。

      他对他的身份来历等等一切都毫无兴趣,这才是他自始至终最关心的问题。
      不论是阳消阴长还是什么,人间数千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光明与黑暗的轮转,申族跟随着这种转换存在了千年,这种事从未发生过。

      自进入石室起他就开始猜测,直到现在都未得定论。
      难道真的只是意外?他不得不开始考虑这种可能。

      申异看他陷入思索,不确定他到底信了几分。
      但在申山表明任何态度前,他不敢再开口。

      石室再度陷入了沉默。
      申异沉默着,这或许是他百年人生中最煎熬的一刻。决定他生死的人就站在面前,而他不敢反抗,只能束手等待宣判。

      时间每过一分这种煎熬就更甚一分,因为申异的身体正在慢慢修复。光明而温暖的灵气自八方而来、自天上而来,汇入体内,聚成灵河在身体里穿流而过,灵河温柔,所经之处涸复洇、朽复苏,徐徐缓缓。
      跟㶡殷几番交手受的伤已经痊愈了大半,灼烧感褪去,最严重的被火云鞭侵蚀的手臂表面的痕迹也减退许多。五脏六腑被滋润得无比温暖舒适,连同灵魂都再次得到滋养。

      这就是神族的身体,而这只是申家无数神异之一,让他如何不神往痴迷?
      而随着身体每恢复一寸,他对生的渴望就增加一分。

      他不想死。
      为了不死,他可以……

      求生的意志再次压过恐惧与不安,让他重新拾起刚才的决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不再摇摆。
      却在下一刻,再次换上震惊与茫然。

      体内温柔穿梭的灵河突然开始奔腾,光明与温暖随之奔腾。
      河涨水高,光明爆烈、温暖熔融。

      灵力源源不断以磅礴之势注入申异体内。
      自申山而来。

      没有任何阻碍,不碍于任何、包括申异的意志。
      满则溢,灵河已汇成汪洋涨无可涨、光明太盛,即将从这具身体溢出。

      藏匿于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就这样暴露在光明之下,陷溺于汪洋之中。
      被炙烤、被绞缠。

      申异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被剥离。

      九十年前,他得到上天垂怜重获新生,灵魂受到指引,在与申异身体融合时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光明。
      九十年后,又是这份极致的光明与温暖试图将他驱逐乃至置于死地。

      灵魂从这具身体中被迫剥离。
      因为融合得过于紧密,剥离必然痛苦。在炙烤与绞缠下一寸一寸被撕开,如同一张被点燃的纸,卷曲、蜷缩,碎裂、洞穿,最终崩解为虚无融入光明之中。

      无处可逃、无路逢生。
      所有震惊惘然都化作无限恐惧。

      死亡是可以预见的。
      申异在灵气奔腾时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所以恐惧到了极点。

      他拼尽全力望向申山。

      骨鞭重新出现在他手上,他的神情还是那样淡然。
      这份淡然面对着申异死亡前最后爆发的滔天的愤恨、不甘、困惑以及最大的恐惧,始终坦然。

      燃烧的灵魂的火终于溢出,透过五窍,从白到归于寂灭。
      占据申异九十年的无主灵魂就此消亡,一如九十年前那样无足轻重、无息无声。

      石室只剩下申山,他眼里柔光还未散去。
      与骨鞭散发着相同颜色的一双眼睛此时就放在申异身上,里面的灵魂已经湮灭,但皮囊还在。

      汹涌的灵河复归平静,再次温柔,光明再次温柔,水徐徐、光煦煦,因为这场爆发,洗去了那道散发着陈腐糜烂味道的灵魂,这具身体重新焕发出原本的气息——纯粹而自然。
      外溢的灵力充沛了石室,消融了其间的阴冷与血腥。

      申山感受着这种变化。

      申,寿三百,负神异,不老而终,不腐不朽,无拘无束,如人如神。

      这是西王母的分予。
      亦是母亲的哺育与爱怜,因此人世间最美好、最强大都被赋予了申。

      这是一具足以令整个世间趋之若鹜的身体。

      尸体失去灵魂依旧鲜活如生,灵气萦绕不散,与申山相连。
      感受着这份光明与连接,申山神情虔诚渐现。

      因为这份连接,牵出印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他们在这个世间生活了数千年,拥有太多不同于人的记忆,与西王母、与整个世间,回忆越深、眼中虔诚越甚。

      但极致的虔诚之中却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感怀。气息微荡,心神随之微荡,这抹感怀渐渐松动脱显,目光再次定格,终化为一声喟叹。

      他们终究是人,他们终究不是人。

      在喟叹尾声,灵气再次自他注入申异。
      再自申异溢出,自石室溢出,大放于天地间。

      申异消融于天地自然。

      ……

      破晓后,曙光至,日出升。
      戈壁滩上,两道身影愈发明晰。

      㶡殷脸上困惑难掩——Shen?
      什么shen?Shen什么?

      他飞速搜罗着能跟“shen”对上的信息,可一个字提供的线索实在有限,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头绪。
      只有一个。

      眸光一闪,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他脑海。
      这个字他在不久前刚听过。

      申。

      Shen,申。
      所以,他是申家人?

      有这种猜测自然而然。
      暴殷几次出手可见其实力,遇鬼杀鬼,连鬼变这种小有手段的人都能一击毙命,却只在面对申山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他们之间不是有某种关联,他怎么会连反抗都不能?㶡殷印证着这种猜测。

      但又或许……
      他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又或许,他的仇人是申家人?
      所以才毫无招架之力,因为他当初就是为申而死,这也能说得通。再加上申山冷淡的态度以及挥手就把他送回招魂幡的行为,似乎更加印证了这种猜测。

      㶡殷仔细斟酌着这两种可能,难下定论,不禁有头疼。
      但眼下情形容不得他再多斟酌,只能暂且搁置,硬着头皮继续推进。

      “你……”虽然是出手就让人灰飞烟灭的大鬼,但他迄今为止都没感觉到他的恶意,甚至他几次出手相助。即便不是暴殷出自本意,但事实就是事实。

      “可有什么心愿未了?”不论暴殷曾经是什么人,不论他跟申家是什么关系。对他而言,于现在而言,他只是他的恩人。他一向有仇必报,有恩更要加倍偿还。

      这世上除了无知无识的孤魂野鬼,就是有执念残愿的羁魂怨鬼,暴殷自然属于后者。
      既然有执念残愿,必定想要了却。按照某些说法,一旦执念了、残愿消,它们便能恢复清明,或者继续留在人世或者重新迈入轮回。

      这些说法的真伪他无从查证,毕竟他不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厉鬼就是厉鬼,作恶就是作恶,什么前尘往事、冤屈仇恨他都没兴趣听。
      遇鬼便杀,这才是他。

      迄今也只有暴殷一个例外。
      这次例外既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稳住他。

      他如今并没有战胜暴殷的把握,除非以命相搏,所以只能稳住他。
      稳住他,然后再找人帮忙,申山或者天御山。届时暴殷恢复清明,如果他想要留在世上,那他也可以给他一个栖身之所。

      ……

      晨光下,暴殷似乎并没有受到日光影响。
      黑色长发微微飘摇,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血眸异常慑人,周身是化解不开的戾气。

      因为刚才的回答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笃定。
      此时他还陷在回忆之中,因为记忆过于混乱眼里掺杂了些许混沌。

      无数画面从脑海中掠过,山川、河流、腥风猎猎,敬畏、崇仰、礼乐舞祷……
      而在这诸多画面里,有一个身影出现得尤其频繁。

      高台之下,金戈向空,有一人身着法衣、身附翎羽,祭祀求神。
      任日月轮换、人往人来,任草木荣枯、喜哭悲泣,任红雨黑河、骨朽山移。

      万物迭变,唯有他不变。
      他自始至终都在,他的灵魂始终如一的炽烈纯洁。

      记忆随着渐起日光渐明,那道身影也越发清晰。
      而这道身影的轮廓又跟眼前的人慢慢重合。

      这时,他听到了他的一问。

      回忆渐消,㶡殷映入眼帘。
      跟刚才回忆里的那个人七八分像,除了一双眼睛。

      那人的眼睛,是黑色的。眼神,是极致的虔诚。
      而眼前这双红眸里,没有任何虔诚和敬仰,只有戒备与疏离。

      ……

      㶡殷一瞥,只看到暴殷血红色的双眸愈发深邃,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氤氲起风暴。
      没有回答,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暴露在这股视线之下,平息的灵魂重新开始震颤,㶡殷瞬间警戒。
      身体里的火海又有了翻涌的势头,热与痛再次袭来,血随着热浪冲向伤口,纱布渐渐染红。

      这是拒绝和谈?
      他忍痛蹙眉自问,在灵魂烧起的瞬间握紧了火云鞭。

      “莫动。”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人声。
      随即而来的一股清凉降临包裹住他,全身疼痛刹那间得到缓解。

      而这股灵力出现的顷刻,另外一股力量自暴殷迸出。
      却又瞬间被截住,一股更大的灵力从天而降。

      㶡殷清楚看到这股灵力以迅雷之势消散了暴殷的力量,随后将其笼罩,隔开了一个结界。
      暴殷被罩在结界里,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他抬眼看着眼前的屏障,然后不悦。

      只见他一蹙眉,结界里灵力开始激荡。
      刹那之间,衣袂翻飞、黑发狂舞,结界逐渐被黑色侵染。

      㶡殷心道不妙,这结界怕是困不住他。
      他盯着越来越暗的结界,眉间川字渐深。

      “无妨。”结界的主人已经到了他身前,看出他想出手出言阻止。
      来人一副道士打扮,光一个背影就给人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天御山?
      他马上猜到了来人身份,倏地松了口气,紧握火云鞭的手也顺势松了。

      赫肃站在㶡殷身前,双手负立,任黑色在结界里肆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烁烁,盯着暴殷的一举一动。

      相比之下,结界内暴殷神色逐渐焦躁。
      看似透明无碍的屏障里蕴藏着无尽灵力,有一点熟悉。这些灵力无所不在,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光明而热烈的灵力与他截然相反。

      暴殷试图突破屏障,释放出同样的刚猛却寂暗与之对抗。
      黑色起先占据了优势,极速地占据侵蚀着结界,却在不久后遇到反击。

      与他周旋处在劣势的灵力突然变得强势。
      灵力生生不息,没有枯竭的尽头。他越反抗,光明越热烈,以碾压之势试图蚕食他的身体,一波又一波的反抗被压退。

      结界逐渐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萦绕在暴殷周身的黑气也不知道是被灵力净化还是压制了,竟然黯淡了很多,有些纯粹,衬得他身体和五官更加清晰。

      然而这场转弱为强的局势却并没有让对阵中的另一方心安,眼神不似最初的平淡,而有了些意外。
      结界内的灵力远超他的预想,暴殷身体里那股至阴至暗的力量并没有随着此长而彼消。虽然被压制,却也源源不断,仿佛无底的深渊。

      随着倾泻而出的力量一同滋长的还有一股暴戾之气。
      这股暴戾不仅源自被围困以及身体的不适,更来自于一种感受。

      这种感受从石室那个不似人又不似神的申山起到赫肃,让他十分不喜。
      或许是他们眼神的平静,或许是他们的视线的平直。

      血眸望向赫肃。

      刹那间结界内爆发出更大的冲击,透明的屏障在冲击下竟然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波动。
      结界岌岌可危。

      赫肃终于伸手,右手五指摊开,用力一按。

      结界内两股力量的对阵惊心动魄,结界外却平静无波。
      赫肃设置了一个完全屏蔽的小世界,阻隔了外界一切。㶡殷虽然能看到也能感受到一些,却很微弱。

      但他能感受到赫肃身上的气息。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平和,风雨不动、岁月不移。

      因为平和所以强大。
      因为强大,所以令人心安,也令人生惧。

      胜负亦或是存亡似乎只在转瞬间。

      “等一下!”㶡殷突然开口,“他没做过恶,能不能给他个机会?”
      神情有些许紧张,或许是担心暴殷真的会就此魂飞魄散,也或许因为刚才脱口而出的理由实在难以站住脚。

      但转念想,也不算错,招魂幡从他师傅的师傅传下来,到鬼变再到他,都没察觉到暴殷的存在。
      也就是说,暴殷至少百年没有出现。

      ……

      一句话,结界内风云暂缓。

      赫肃缓缓偏头,眼神是问询。
      㶡殷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暂停了局面,还没找到更合适的理由,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还是赫肃打破沉默,“天之道,人死而亡,魂魄离散,各有分,自然而然,万籁方和。”
      “……”㶡殷张了张嘴,不太不适应他说话的方式 ,“所以……他能不能留下?又或者,把他带去天御山,感化一二,让他洗心革面。”他还在为这个救了自己几次命的大鬼开脱。

      暴殷也在看他。
      因为他这几句似轻若重的话,眼神微动。

      赫肃再次沉默,放在㶡殷身上的灵力还没有散除。
      他是顺着气息波动而来,到达这里时余波未散,另外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再起。

      他感受到了这种极其细微的差距,后者那股气息因他而起又非因他而起。
      也感受到了结界里气息的潜变。

      这些感受让他心念微动。

      结界就此化开。

      笼罩在暴殷周身的结界在无声中消散无形,因为过于突然而让㶡殷变了脸色,浮现出一丝意外和惊讶。
      赫肃竟然同意得如此干脆,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撤了结界。

      难道这就是天御山的底气?

      只是这底气还不足以抚平他的担忧和警惕。
      想法一闪而过,意外和惊讶马上撤去被凝重替代。

      因为眼前这人。

      暴殷从结界中脱身,终于完全显现在人前。
      黑气尽散,真容尽显。

      他应该不是申家人。
      这是㶡殷看清他全貌后的第一反应。

      比起超凡似神的申家人,暴殷长相更贴近于“人”,带着一些异域特征。
      红眸在这张脸上更显凌厉,气势并没有因为黑气消散而削减。

      他也没有因为结界突然而然地打开而意外,如同之前安静站在原地。
      眼中的混沌褪去,恢复清明,当中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复又出现且更为明晰。

      㶡殷看到了,却不是很懂,也无暇深究。
      暴殷就这样无拘无束暴露在人前,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更没有忘记,赫肃出现前他看向他的那道无声目光。
      所有情绪和目光汇聚在一起,似乎在说着一件事,他也看明了一件事。

      暴殷在看他。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暴殷是从招魂幡而来。

      确切来说,是招魂幡困住了他百余年。
      如今招魂幡在他手里,照此看来,他才是他最新的仇敌。

      这再明显不过的疏忽,让前面各种揣测显得有些多余。
      但他又转瞬想通,原因当然还是那一个——暴殷对他没有恶意。

      既然没有恶意,那他自然而然就忽视了。
      即便到现在暴殷看似恢复了清明,恶意还是没有出现。

      于是心念也随之一动。
      他确定暴殷能听到,所以开口问道:“你愿意去天御山吗?”他直觉暴殷不会出手,也直觉他或许愿意听他一言。

      赫肃在他身前,他透过赫肃直视暴殷。眼中依旧没有虔诚和敬仰,但也褪去了许多戒备与疏离。
      他看到暴殷在听到之后,眼神一动。随即听到了回答。

      “去天御山做什么?”

      只是回答的人不是暴殷。

      㶡殷看着赫肃突然回身,说了一句让人出乎意料的话。
      他一愣,这话的意思是……天御山不打算插手?还是说,已经出了手?

      赫肃看似冷淡,却不吝解释。迎着他的疑问和期冀,赫肃再度开口道:“器形已具、窒碍已动,唯余休天钧、游一气,自宾自化。”

      “天御山,只是座山。”

      天御山只是座山。
      他山可攻玉,但终究只是他山,也终究只是一座山。

      㶡殷对他听似高深的话依旧不太懂,但懂了最后一句,知道这是拒绝的意思。
      有点失望,但并不慌张。

      之前罩在身上的那股清凉沁入心脾,对他恢复极大。
      他也相信赫肃不会放任危险在人间。虽然火云宗跟道门没什么关系,他对旁门别派也没什么兴趣,但对天御山却有几分尊重和信任。

      所以他应该能独自应对。
      想及不由多了些信心,心思也重新活络起来。

      视线随意一瞥,恰看到平平戈壁一铁戈直指天穹。
      招魂幡。

      刚才赫肃说的那些话突然闪回,七星聚、幽异起……

      而此时,已经解释完的赫肃似乎要离开。

      “等等。”㶡殷忙叫住他。天御山可以不去,但有个问题急需解决,赫肃刚好是最佳人选。“天师能否看一眼招魂幡?”
      他需要人帮忙确认招魂幡里是否还有魂魄。

      鬼变已死,他现在暂时也没办法开启招魂幡,也无从知晓招魂幡经过昨夜今天一番后是否会产生异变。
      眼下他有很多事要解决,无暇分神时刻注意它。如果里面还有魂魄,一旦它突然暴动,他可能来不及阻止。而赫肃来自天御山,应该有手段看到,即便他不能,天御山总归有人可以。

      听到他的请求,赫肃脚步一停。
      随后随着㶡殷目光一指,看到了那杆长戈。目光一顿,随即沉默。

      㶡殷在沉默中等待着,见他眼神从微疑到探究最后化为一丝极淡的了然。

      这是懂了?

      㶡殷以为赫肃眼神的变化是因为看清了真相,却又隐隐有些不安。
      这股不安从赫肃看了一眼暴殷起,直到现在随着赫肃的沉默不断增长。

      最终,化为真实。
      而这一真实的真相却让人始料未及。

      “那不是招魂幡。”

      一句话让㶡殷震惊在原地。
      大脑停滞了一瞬,一时无法回神。

      不是招魂幡。
      㶡殷心中喃喃几句,眼神逐渐从震惊转到审视,而后倏地扭身看向赫肃,神情语气有些急切,“不是招魂幡是什么?”

      “是他的。”赫肃不讶于他的惊愕,淡淡一语。

      㶡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视线那头——

      是暴殷。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7章 人间乱·三山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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