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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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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过荼山白水,行了万万年,到了你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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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北,多出“大神”。
      三省三十六市,再到各个县乡,“大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而在东三省,说到跳大神,最称得神名的,当属小莲子村一位叫黄东的人。

      从十二岁起就跟着他的师父跳神,足迹遍布三省全国。那时,黄东还是打鼓的二神。
      五十年后,他早成了大神,他的儿子接了他当初的位,也算子承父业了。

      跳大神是俗称,早年间一直被各种骗子巧立名目,几十年间在东三省牟财又偶尔害命后,声名一落千丈,彻底被打入封建迷信的行列,被人诟病。
      其实跳神还有个好听又神秘的名字——萨满。

      萨满是传来的巫教,据说能通神、控制天气、预言、解梦,而跳神只是它用以祛病的一种形式。
      老年间老一辈人遇到隐痛,常常讳疾忌医或者无药可医,通常会把这些无药可解的病归于妖邪作祟,于是就会请能与神通的萨满过来,请他告解神灵,求神灵驱灾解难。
      可说到底,萨满做的不过是通神祈福的活儿,而不是什么驱邪消灾。

      那时候世道也乱,很多别有用心的人就利用了这点,开始大敛横财。发一笔财,换一个地方。
      在人家里酒肉穿肠后,也在院子里摆上供台香炉,点上香,码上贡品,随便舞弄一番,又四六不像的不知道从哪个茅山老道还是哪儿学来的掏出一沓符来,烧灰泡水顺便加点儿迷魂药让人家喝了。趁人反应过来之前,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靠这方法,做着这种勾当,不知道害死过多少人。

      但是,也有真的萨满始终在这片土地上,替人和神灵、和万物的灵沟通着,祈福或避祸,指引他们渡过难关。

      黄东的师父,就是其中一位。没人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老萨满。

      和一般萨满不同,老萨满跳神不会与各种神鬼附身问话,他更像是通过吟颂,借着鼓点和舞,向神灵与万物传达讯息。
      也是因为这样,老萨满从来不会轻易许诺到人家里去,实在看不过去,也是留下点儿钱劝人就医行药。如果真是“邪鬼作祟”,也不会推辞。

      萨满鼓和衣祭出,老萨满端坐地上,双目一闭,万籁俱寂于耳前。
      从老萨满口中传出,异音央央,幽籁悠长,漫天群响于吐吞浩瀚。
      只闻心音愈近,与神通。

      通万灵,福泽四方。
      仰万民,敬祈天长。

      一调罢,万物空响,邪祟尽去。

      这种场面只要人见了无不为其惊叹,老萨满的名声也就这么起来了。人们都传,有这么一位老萨满,身边跟着个小鬼仙。

      小鬼仙自然说的是黄东,黄东从老萨满手里接过萨满鼓和衣后,也就正式接过了衣钵,直到现在。

      此时正在临县一处叫青石山的地方,替人祈福求神。

      青石山在县郊,平时还有些人的山丘,现在空无一人。

      没有传说中的香火、供台,一瓢从旁边刚舀的溪水,一捧从地上刚抓的石子。石与水,便是山与海,是世间万物最大的灵。

      这回黄东负责吟颂,跟在他身旁的年轻人抓鼓降神。

      时辰一到,黄东坐在山海之间,闭目。

      鼓点一起,神秘的话音从唇间迸出,是老萨满传授给他的语言。

      身穿萨满服、脸戴面具、头附鹰羽的人手执萨满鼓,一边敲击,一边围着他起舞旋转。

      十六根大弦和鹿皮制成的萨满鼓,敲击出来的鼓声低沉暗哑,带着山石的浑厚和幽海的广深。
      四种暗色编成的萨满服,身上的带在旋转中散开,每条带尾系着通铃。

      唇间吐出的字越来越多,打鼓起舞的人动作也从简单变得复杂。
      鼓点越来越密,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

      脚下的尘土震扬到空中,像雾一般将人隐于其中。
      鼓或被高举至头顶,或弯腰放到膝旁。
      他做着各种动作,似鹰似鹿、似云似水。模仿万物,祈求万灵。

      颂吟合着鼓声与铃声,携云带风归于四方散去。

      “咚!”随着最后一声,鼓点铃声倏地停下,动作也戛然而止。

      闭上的双目终于睁开,目光中盛着对世间的怜悯,仿佛真的聆听到神语。
      伏在地上的人慢慢将头抬起来,起身把山海从大神手里接过,然后恭敬的撒开。

      等黄东起身,整个仪式才算完成。

      戴面具的年轻人这才摘下面具,满头大汗,头发贴到脸颊上。
      不仅脸上,连睫毛都沾了一点汗珠,在阳光下闪光剔透。

      年轻人约莫二十岁上下,十分年轻。
      一张脸略显稚嫩,眼中满是灵气,不过动作却十分粗鲁。

      他呼了一把脸,把汗甩下去,长出一口气,对黄东说道:“呼,累死我了。”

      “累了?”黄东刚才的表情已经收起来,看着年轻人的动作,笑了笑,说道:“那是因为你跳的少,有的动作还不对,可不得费劲嘛。”
      黄东年约六旬,皮肤干瘪像被吸干了阳气似的,此时摘掉面具,额头上的汗簌簌往下掉也不在意。
      年轻人气喘吁吁,还没缓过劲儿就听他说道,冲天翻了个白眼。这马上入伏了,就算是东北都热得跟什么似的,穿这么厚的衣服又跳了半天,搁谁谁不累?
      往旁边走了几步,弯腰拿起个挺大个布包,从里面掏出两瓶矿泉水再走回去,“喝点儿水吧。”

      黄东接过水,打开刚喝了两口,就听到旁边咕咚咕咚,几口就把一瓶水喝光了,然后长出一口气,这才觉得活过来一点儿。

      把空瓶子丢进包里,又从里面掏出一部手机,拨通号码。

      电话一下子就被接通了,只听他对电话那头说道:“喂,刘师傅,我们这儿完事儿了……没问题……嗯……好……就这样,挂了啊。”

      “给去电话了?”等他挂了电话,黄东在旁边问道。

      “嗯。”年轻人点点头,又把电话放回包里,“走吧,回去吧。”

      黄东直了直身子,关节有些嘎嘎作响,他朝山下方向挥挥手,“走。”

      “你先,我换身衣服,一会儿就追上去。”年轻人冲他摆手,反正山上没人,不用等下山再去换了。
      说是换衣服,只是把套在身上的带铃脱下来,团了团放进包里。抬头看了看顶头的太阳,想了想把萨满袍也脱了,从包里翻出件薄卫衣套上了。

      鼓和面具黄东刚才拿着下去了,他收拾完赶紧往山下跑。
      年轻人脚程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

      “爸,能商量个事儿不?”年轻人跟上他,找着话茬,也不等黄东搭腔,就接着说:“以后能不能别让他们给找地儿了,咱们发扬精神,免费为人民服务,就不能换个好点儿的地方?我这刚才吃了一嘴土。”
      “你这脸上不是挺干净的嘛,刚才喝水也没见你咋地,净搁这儿胡说。”黄东瞅了瞅他白净的不像话的脸,就知道他在没话找话。

      “再说,这不是为大家伙儿祈福嘛,一年就一次,都是十里八乡的,什么叫免费,你这话说的不中听。”黄东又接着教育他。
      “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看他挑他话茬,年轻人跟在旁边解释,“咱们光明正大为人祈福来的,叫咱们过来的人呢?偷偷摸摸的,还刘师傅。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又乡里乡亲的,都不用专门打听就知道他是县委的司机。摆明了把咱们当外面跳大神的封建迷信了,想请咱们又不敢,借着司机的名义打电话。”

      “你话咋这密呢。”黄东看他一路抱怨打住他的话茬,不过也没说什么,他知道年轻人打小就喜欢萨满,付出的心思和努力也多,自然受不了别人把它当成外面跳大神的封建迷信看。平常不显,一说准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可这外面的人心也不是他们说扭转就能扭转的。

      “既然这样,那就把咱们县长给提的那个什么非……文化人同意了呗。这不就正好了嘛,国家承认还给补助。以后再叫咱,像今天这样打电话,不行,都得让他们亲自、三请五请,咱们才过来。而且你不是经常说要把咱们这个发扬光大吗?”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年轻人被他说得没了脾气,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还忍不住纠正他,“再说,这就不是一回事儿。我说的发扬光大不是这样,入了那册子,以后时不时就得被拉出去给人表演。师爷留下来的东西,可不是用来耍花活儿的。”

      “行,不文化就不文化。”黄东看着他身上火捻子都快着了,赶紧顺着他的话讲,“反正你说了算,我就不管这事儿了。”

      正说着包里电话响了,年轻人拿起来,刚要接瞥见来电显示赶紧住手,把手机又丢回了包里。

      “咋的,谁啊?”黄东看他一脸嫌弃的把手机扔回包里,也不挂断任它响着,问道。
      “曹操和没开的壶。”年轻人见他问,又把手机从包里夹出来,屏幕对着黄东晃了晃。
      黄东就看见几个大字:“县委老杨文化攻防”

      可不是说着就到的曹操和还没烧开的壶,老杨是他县文化局专管非遗申请的负责人,这半年来可着他家嗑,把他儿子烦的不行。
      “那也不能给人家起这名儿啊。”黄东看着那个文化攻防就眼晕,“人家有名儿,叫杨树林。”

      “杨书霖,什么杨树林。”不过年轻人懒得跟他纠正,说道:“反正,咱们挺好的,那个传承人的事,以后你找个机会拒绝他吧,我说话对他不顶用。”
      “行,等下回来我告诉他。”

      说着话就到了山下,郊外人少,正山脚就停着一辆车。
      年轻人看着日头快毒辣,赶紧走过去,把包放在后面,插上钥匙。
      刚坐上去屁股就被烫得一激灵,用手拍了拍车座,黄东也过来上了车。

      刚拧了钥匙,就又听见电话铃声。年轻人本来想说不接,但是包在后面,黄东已经拿出来了,看了一眼,说道:“你二婶子。”
      二婶儿?
      年轻人把电话拿过来接了,“喂,二婶儿。啊?……嗯,知道了,马上回去”

      “家里来人了。”挂下电话,没等问就冲后面黄东说道,说完扭身把电话递回去,握上把手,说:“坐好了啊”。

      五分钟后,一辆刷着银白色新漆,保养十分不错的……电动三轮车,在县道上疾驰而去。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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