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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涉水(一) ...

  •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女子佯做生气地瞪了瞪慕远,一边说一边转过身,“让你背的书背了吗?我听太学那边的老头说你又逃课了……哎呀他们本来就讲的无聊,还要你们觉得有意思,真是没劲儿透了……”
      慕远愣了愣,刚想辩解什么,又看着女子熟悉的背影叹了口气——原来是梦啊。
      女子见他没反应,提高了声音:“沈慕远,我问你话呢——”慕远伸出手,扯了扯女子的衣袖,女子才一愣转过头,有些纳闷地问他怎么了。
      “啊,没什么,”慕远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是在想,师父你——”
      话到这里,慕远突然醒了。窗棂上落下斑驳的树影,他才回忆起来自己是躺在金陵的客栈里。昨夜一直待在鬼市感知不到温度,但金陵现下还是五月天。
      慕远看了看窗外的阳光,闭上眼,将那句话默默说完:“我是在想,师父你没有走得那么急就好了。”

      武帝有四子,慕远是最小的那个,赐名煜字。自他出生起见到的便是巍峨的皇城,城墙高得仿佛飞鸟都难以跨越。
      他十岁那年见到云迁,还是垂髫无虑的年纪,母妃又正是得宠之时,孩童心性,调皮得不行。慕远爬到桃树上捅鸟窝,听到仆从宣有什么重要的人来了景阳宫。宫女们让他快下来,当然被慕远当成了耳旁风。让我下来我就下来,那多没面子,慕远还没嘚瑟够,脚下的枝丫便“啪”断了。
      栽了跟头,落地却是软绵绵的,小慕远呆呆地摸了摸完好无损的头,抬头看了看眼前那人。云迁穿着一身玄黄衣衫,一双萤瞳淡淡地看着他,那眼神不悲不喜,慕远一下就愣住了。不是惊讶于对方竟然敢砍断父皇种下的桃树,而是云迁手里拿着的,明明只是一把丝毫不锋利的木剑。
      母妃让他行三跪九叩之礼,慕远才知道,这位叫云迁的女子,竟然就是之前宫中流传的帝师。小慕远吐了吐舌头,这帝师怎么想也该是个一下巴胡子的人,怎么竟是个年轻的女子。
      事实就是,云迁让慕远惊讶的还不止这一点点。
      “我晚上授课,你要是太学那边不想去就直接告诉我,我帮你摆平那帮老头儿。”云迁扫了坐得老老实实的慕远一眼,慢慢说完便继续画着手里的画。
      原本以为他俩这是要授课,小慕远听了这番话便舒了口气,并且自然而然往云迁这边倒了。“师父,你这是在画画吗?”慕远蹑手蹑脚走过来问她,觉得这位老师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苛。
      云迁扬眉问他:“怎么,你想学?”小慕远点了点头,云迁却一笑回答到:“画画这种事情呢,要有良辰美景美人最好,所以我教你点别的——教你画符怎么样?”
      “画符?”慕远睁大了双眼,才想起几个时辰前自己跌下树枝居然毫发无损,难道这位帝师真是什么神仙?
      云迁停下手中的笔,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纸符,站起了身。“你可看好。”云迁说完这话,便将那纸符往嘴中一含,又轻轻吹出。随着云迁的动作,那纸符凭空消失不见,却似乎有什么光亮在眼前扩散开。慕远挠了挠头,正想开口问她这是什么戏法,便突然惊叫了一声。自己居然被什么东西凌空举起,手脚不受控制地脱离了地面,他慌张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竟是浮在了空气之中。云迁看他别扭挥动着拳脚的样子,忍着笑说道:“这叫‘风符’,你昨日从树上跌下来,就是靠它把你浮起。怎么样,想学吗?”
      “想啊!”被放回了地面的小慕远睁大了圆鼓鼓的双目说道,“可是……师父你不是说晚上才授课吗?”
      云迁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随口解释道:“晚上教别的,反正我现在教给你的东西……也没什么用。”
      以后云迁授课,教给他史鉴兵理,琴瑟金石,剑气破敌,慕远才知道这位帝师确实深不可测,而且从不以世俗的标准来衡量过他。
      云迁给慕远的,还有尽可能完好无损的数载春秋。让他在这宫闱之中,虽看到人心难测,但仍旧觉得那些复杂的东西和自己是隔着一面纱的。
      去年的凛冬来得早,金陵城刚落下第一场雪,云迁便突然离开了皇宫。她走得太急,甚至连慕远跟她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皇城的高墙,一瞬间又高得可怖。

      怀玉手臂受了伤,两人昨夜自鬼市出来便一路寻医馆,好在怀玉虽是失血过多,伤口并没有被阴气侵蚀。萧子安发疯一样地挨个拍药馆的门,看到一户尚有灯光,甚至差点直接翻了人家的院子。安顿好怀玉的伤,两人才找了家客栈休息。
      现在应该已过辰时,慕远起床正好衣冠,又敲了下萧子安的房门,听到对方应声后便下楼等他一同去医馆看怀玉。慕远在大堂里点了些茶点,听来来往往的金陵商客聊天。金陵城依旧忙忙碌碌,昨夜的鬼市仿佛只是一场隔世的梦境,丝毫没有影响到这偌大的皇城。
      等慕远吃完了早点,萧子安方才下了楼。
      “子安兄,早。”慕远见他下楼便道了安,又自然而然地端起茶水,帮对方倒上一杯温茶。“昨晚睡得可好?”慕远见他面色还行,便顺口一问。
      萧子安点了点头,愣了愣,方才回以一笑,答道:“很好,多谢慕兄给我的熏香。”昨夜他们到客栈歇息,慕远从药铺买了些驱阴气的药物,给了萧子安一些,说是焚在香炉里可以安眠,也可驱些阴气——毕竟他们在鬼市待的时间太长了。看今晨萧子安的反应,他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怀玉所在的医馆离客栈两条街巷的距离,两人带了些吃食去看她,怀玉还躺着床上昏睡。脆弱的手臂虽被止了血,敷上药草包扎起来,但血迹还留在布带和衣袖上。她刚从鬼市出来时面无血色,吓得萧子安也面色惨白,怀玉却还强撑着精神安慰萧子安,一直低声说自己没事。还在现下怀玉脸上已恢复了些光彩,大夫说她需要静养,两人便退出了静室。
      医馆的小院里植了很多草药,萧子安望着那些茵茵的花草,不知为何竟想到了昨夜万岑那小院里的花树,他虽没有仔细看,但觉得那些花树应该是有香气的。还有那位叫阮娘的女子,萧子安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慕远从的声音背后传来,萧子安回过神,方才转过身笑着应了声“慕兄”,又说自己没想什么,反倒问慕远刚刚去忙什么了。
      慕远刚刚又去问大夫怀玉的状况,又了解一下城中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之事,比如奇怪的病症,结果当然是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走进院子,便瞧见了在发呆的萧子安。
      “接下来萧兄如何打算?”慕远问出这话,对方先是一愣,然后懂了慕远的言外之意。萧子安挠了挠头问道:“慕兄这是打算离开了吗?”
      慕远点了点头,说道:“家师去年有急事离开了金陵城,月初我收到她的来信,让我去拜访蜀地的灵虚观。”
      “灵虚观……是不是昨晚那位道长的所说的?”
      “对,灵虚观位于蜀山,分为灵湛、虚阁两部,听闻其门人擅长收妖,只是灵虚观远朝堂,自然不如当今玄部天下闻名。”
      “啊想起来了,我在书上看到过,灵虚观也着实很厉害啊,昨晚那位万岑道长也是,真是多谢他才出来……”萧子安说到这里便又蔫了下去。
      “嗯,”慕远点了点头,又郑重说道,“我会把琴弦带过去的。”
      “好……其实我也颇好修道之事,不如慕兄等怀玉的伤好一些,我们再一起出发——”“不必。”慕远回答得斩钉截铁,显然对方有些尴尬,他便又补充到,“我有要事在身,这一路太长,蜀地不比金陵,萧公子跟着我不免危险。”
      萧子安一琢磨,慕远想的确实周到些,便点了点头,又连忙去摸钱袋,将一些银两递给慕远。
      “子安兄这是何意?”慕远微微皱了皱眉,没有伸手去接。萧子安挠了挠头,才回答到:“啊……之前在鬼市也多谢了慕兄,你在外哪有不花钱的,所以——”
      “不必。”慕远低下眉眼,看了看两人脚下斑驳的树影,“我这便回客栈收拾行囊了,有缘再见。”
      萧子安被他接连拒了两次,整个人都似被打蔫了一般,但还是笑着脸道了句“有缘再见”,便目送慕远离开小院。
      “哎,真是怪哉,早上还和和气气笑的那么好看,为何这会儿又冷若冰霜。”萧子安嘀咕了一句,看着钱袋又出起神来。他今晨这是错过了太学的课,下次去上课,老师肯定气得吹胡子瞪眼……不知道昨晚一别后邹师兄他们可曾遇到危险。等怀玉姐醒了再一同回府中好了,当然自己这番是免不了被父亲大人训一顿了,想到这些麻烦事萧子安便觉得头大。

      慕远出了南城门,望向身后的金陵城,又骑上新买的马匹,踏入一片芳草道中。远处的白鹭洲尚在风烟里,慕远望着那片水光相接之地,不禁出起了神。
      昔时云迁带着他偷偷跑出宫玩,东市的小吃、西市的灯花,城外山坡上夏天的萤火和秋天的丹枫都一一看过,冬天云迁便用火符护在他四周,两人凌空浮起,脚下便是金陵城的雪景。有一次慕远背书背得乏了,云迁便带他飞檐走壁,立在寺庙高高的塔楼顶上,远眺白鹭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云迁慢慢吟出这句话,突然说到,“沈煜、沈煜,你这名字一点都不好,水火相冲、阴阳相对,不如你叫慕远如何?”说完这话也不管慕远答不答应,云迁便自顾自地念叨道:“沈慕远,这名字挺好听的,你以后游历名山大川,虽是‘慕远’,别忘了自己得尽帝王之责。”
      云迁说的时候,望着远方的山水,慕远还是读出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高兴在里面。
      而今日的白鹭洲虽不是日暮时分,但隔着距离,看起来确实影影绰绰。突然一丛鸟雀飞向天空,留下几声长鸣。慕远回过神来,扬了扬马鞭,奔下山丘,留下一串马蹄印向渡口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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