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道》阿辞辞

10、寻山（三）

　　“两位并非灵虚观中人吧，为何深夜造访此处？”提灯女子走近了些，开口问道。她面容虽与月岚有些相近，但在灯盏下看起来更透出些及笄女子的温柔。
　　慕远和萧子安将前情说明了一番，眼下楚攸不见踪影，看起来灵湛与虚阁很是不对付，两人也没了法子。
　　女子点了点头，欠身行礼道：“我乃灵湛弟子月汐，两位方才撞入我小妹的‘无念’之中，可有受伤？”
　　“受伤，受伤倒没有……”萧子安一边答道一边抬了抬胳膊，倒是他一抬眼便瞥见月岚恭恭敬敬站在原地，小脸蛋一块红一块白。
　　月汐叹了口气，微微皱了皱眉，望着眼前的两位男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姑娘可以觉得带我们入观有诸多不方便，若是如此——”慕远的话还未说完，月岚便心直口快地开口道：“姐~要不先带他们入观吧，这荒郊野外的，他们两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也没啥防身的本事。”
　　手无……缚鸡之力……萧子安扯了扯嘴角，慕兄会画符就不提了，自己怎么说在太学也是精通射御之术的佼佼者啊，怎么就变成文弱书生了？然后萧子安听到身旁的慕远“噗嗤”笑出了声……
　　月汐扶了扶额，开口解释道：“二位不知，观中有训，除香火居之外的地方，外人不得擅自进观。但现在是闵月期，时辰已晚，你们先随我进观，等明日我们再去拜访长老们说明情况。”
　　慕远听她说完方才舒展开眉目，拱手谢过对方，便听到萧子安再次关注点清奇地问道：“月汐姑娘，这闵月期是什么意思？”
　　“哎呀这你都不知道吗？”月岚用力一拍萧子安胳膊道，“闵月就是暮春的满月时段，满月之时妖鬼力量大增，所以经常会出些怪事，很多弟子就下山去行侠仗义了呗。”
　　月汐点了点头，温声道：“说的不错——你把这片狼藉收拾好，就快回灵湛给两位公子收拾房间。”
　　“额……”月岚瞬间苦了脸，看了看周围被‘灼耀’燃烧的草木，再次催动‘无念’。空气立刻冷了几分，火焰退去，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上了一层冰霜。
　　“两位随我来。”两人被月岚的术咒夺了眼球，听到月汐的提示才转过头跟上了她的脚步。
　　往前再走出一段路程便踏上了石阶路，路边置着一座座石砌灯盏。萧子安望向地上泛着温柔黄光的石灯，直觉这些光都不是依靠燃烧灯芯发出的。
　　“不知月岚和月汐姑娘遇上我们，可是因为夜间巡查的缘故？”萧子安还在想着方才月岚所说的“闵月”，自己在那些江湖杂书上为何从未听闻过。
　　“巡查倒也算不上，”月汐侧过头说道，“闵月期将近结束，怕有弟子迷了路，我们才会提灯查看后山。”
　　“还会有人迷路吗？”萧子安一愣，突然想起来，月汐说前面没多远就是灵湛，而那位楚攸道长说自己是虚阁弟子……看来他们上山就遇到一位会迷路的，这运气也是挺好。
　　“噗……”月汐轻笑了一声，转了转手中的灯盏继续说道，“主要是担心大家下山受了伤，或是有其他不方便的情况需要帮助。”
　　再走出些距离，路边的灯盏便消失不见，前方密林幽深，在月汐的灯盏照耀下显得有些阴森的美感。
　　“这山中也有很多精灵妖鬼的。”月汐走在前面步履轻快，低声说道，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继而是振翅的声音。
　　萧子安吓得大叫了一声，慌不择路抱紧了身旁的慕远。
　　“这……”月汐看着两人这动作一愣，又收敛了神情安慰道，“远清山灵气旺盛，花草虫鱼吸纳天地精华，化为妖鬼，但他们大多怕生，倒没有萧公子想得那般可怖。”
　　“你们遇到妖鬼都不先除掉吗？”萧子安听她这么一说，有些忐忑得问道。
　　月汐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为何，又回答说自己记事起便未听闻有山妖伤人之事，何况观训有云，禁乱杀生。这远清山又不单单只属于灵虚观，山妖们在此声息，与人相安无事，只是怕他们冲撞到上山的香客，会有巡山弟子驱赶一下前山道上的小妖而已。
　　萧子安舒了口气，想来这位月汐姑娘见到湘宵，应该还至于马上要把她烤来吃了。
　　“萧兄，你能否先从在下身上下来？”
　　“啊！抱歉啊慕兄，抱歉抱歉……”
　　前方突然出现一丝亮光，光亮不断扩大开来，一道石砌的正门便出现于三人面前。那石门覆满了绿色藤蔓，雕琢着云纹与经文，正上方的石匾刻着“灵湛”两字，泛着淡蓝色的光辉。石门被一道水幕遮住，加上周围树木环生，萧子安抬眼望去并没有看到任何建筑。正纳闷间，月汐便上前同正门旁的守门弟子说了几句，便转过身先带两人将随行的马匹系到附近的树下，才往正门走去。
　　萧子安皱了皱眉，快步走了上去，一头扎进那道水幕之中。本以为会浑身淋个湿透，却感到没有任何水花溅到自己身上，有一阵温柔的风拂面，他睁开眼，便直接愣在了原地。

　　翌日清晨萧子安是被叩门声吵醒的，他被强行拖离了周公身旁，少爷脾气一犯，一脚将被子踹到了床底下。叩门声还在继续，萧子安忍无可忍下了床，皱着眉一开门，便见慕远已正好衣冠站在门口。
　　“你收拾一番便下楼吧，月汐姑娘昨晚说了会有人在大厅等我们。”慕远没注意到萧子安脸上炸毛的表情，主要是因为他的注意力都被萧子安头顶那撮突然出现的呆毛吸引过去了。
　　萧子安收敛了一下神情，挠了挠头说了句好，打了个哈欠又合上了门。
　　灵湛落址原本是处溪谷，以灵力为支撑，亭台楼阁皆如置平地。整个灵湛分为三重天，正门所进为一重天，是入门弟子厢房和学堂、试炼场所在地，以及二人所居住的观星楼，楼宇交错，蔚为壮观。跨过灵力构筑的二重门，便可到达三位长老与高阶弟子居住的二重天，比一重天要清净许多。至于三重天，大部分弟子禁止入内，乃灵湛观主闭关之地，也是整个灵湛的灵力源泉所在。
　　灵湛的清晨由三重天开始，阳光透过云霭，慢慢浸染到二重天和一重天，于是晨钟三响，各弟子晨起、饮食、早课，各安其位，待午时方歇。
　　月岚在大厅等了许久，观星楼现在又无闲人同她聊天，等听到两人下楼的动静，她便气鼓鼓地蹦上去质问萧子安为何起得这般迟。
　　“很迟吗？”萧子安有些无语地问道，“而且你为什么认定是我起迟了？”
　　“因为你头上的毛炸开了。”
　　“啥玩意儿？！”
　　慕远扶了扶额，一言不发拽着两人出了大厅。一来此处尚有其他弟子在专心研习，扰了他人清净不好，二是自昨晚起他们便没有吃什么东西，现在实在是饥肠辘辘。
　　出了观星楼，萧子安转头望着这座楼阁又忍不住赞叹了一番。楼阁整体为木质，楼高二十四层，这种高度就算是在金陵城都是极为少见的，更何况每层的飞檐窗格都设计得非常别致。
　　“观星楼楼高二十四层，合二十四节气，每层有六个飞檐，合六星野，最顶层布有法阵，方便观中弟子占星、炼药。”月岚说完后望向萧子安，一副很是嘚瑟的样子。
　　慕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这观星楼应该建了没多久吧？”
　　“诶，你怎么知道的？”
　　“星分六野，是今朝才有的说法，以往都是笼统分为四野，我才如此推测的。”
　　“慕大哥你懂得好多，”月岚眨了眨萤瞳道，“不光这观星楼，整个灵湛都是天监年间建好的！”
　　“天监年间，那算来不是方才十多载的光景吗……”慕远一边推测一边望着远处的建筑。
　　“哈哈哈那可不好说，我听师姐师兄们说，当初灵湛和虚阁闹分开了，观主很有脾气，割了一半的建筑走，原封不动地“安”在了灵湛——喏，我们现在走的这处长廊便是。”
　　“这么长的长廊……”萧子安望向曲曲折折的长廊尽头，心服口服道，“是挺有脾气的。”
　　脚下的长廊与水面持平，伸手可摘近旁的浮萍、荷花，波光潋滟中映得远处的楼阁朦胧。再往前行进一段距离，周围的水面猛然向下坠去，形成一处瀑布，而长廊却平稳横亘在瀑布之上。身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渊，站在长廊上却丝毫感觉不到震动。萧子安倚在栏杆边向下看去，一股潮湿的水汽便漫上来，蘸湿了他的睫毛。
　　“快走吧~”月岚冲慢了几步的两人喊道，“不快点去膳房就没吃的了。”
　　听说有吃食，萧子安双眼一亮便小跑跟了上去，然后他这兴奋劲儿刚进膳房便被打蔫儿了。
　　灵湛的膳房虽修得像茶酒小筑，桌椅旁是锦鲤攒动的水池，雅致之极，但吃食都是些清汤寡水的东西。修道之人不好荤腻、味重之物，连糕点都是一股荷叶的清香味，大概这些锦鲤挺喜欢的吧。
　　萧子安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月岚和慕远，压制住了立刻下山的冲动。
　　“月姑娘，我还以为你吃了早饭的。”萧子安吃不下，就找话来逗她。
　　“对啊，我们用早饭都很早的——可是我吃过了和继续吃冲突吗？”月岚这句话刚出口，又觉得自己似乎没进地主之谊，一笑泯恩仇道：“来萧大哥你吃这个莲子糕，可好吃了，还好还有剩的。”
　　萧子安皱着眉谢过了月岚的好意，将没味儿的点心放进嘴巴里嚼吧嚼吧，伴着清粥喝了下去。
　　等吃饱喝足月岚才说了正事，灵湛观主闭关已久，事务都是三位长老在操持，而现下闵月期，只有卷雅长老尚在观中。
　　“卷雅长老是我的师父，她可会讲冷笑话了~你们去的时候注意恭敬有礼的就行了。”月岚眉眼弯弯地说道，萧子安看着她的笑脸舒了口气，感激地点了点头，当然没料到自己半个时辰之后有想掐死月岚的冲动。
　　月汐让月岚带二人去拜访卷雅长老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只有这位长老的居所是在三重天，而修为低微者很难在二重天内活动。卷雅的小筑在一处小潭内，当月岚领着两人往水中的阶梯走时，萧子安惊得睁大了双眼。拾级而下，汉白玉的长廊延伸至水下，但当月岚走到最后一级水面上的阶梯时，水面却突然分开，将水下的阶梯展露出来。
　　萧子安深吸了一口气，而慕远已经习惯了一路上的各种情况，坦然跟着月岚往水下走。三人头顶是波光，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充斥在周围，形成拱顶将水流隔开。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庭室，水流做了墙壁与房顶，湿漉漉的花草铺了一地，石砌的桌椅、屏风倒是摆放有序。摆满了卷牍的桌前安坐着一位女子，她的发髻上用木簪挽好，身着玄袍，图纹却比月岚身上的要繁复许多。走近些时，慕远才看清她身旁的木架上有只鸟禽在闭目养神，那只鸟大小较鹰隼小一些，尾羽却长至垂地，通体羽毛为澄黄，唯独尾羽为赤红。
　　“叨扰尊师了，两位宾客已经带到。”月岚站在“门口”拱手说道。
　　“进来吧。”水下的声音比陆地上有别，听得更为清晰，那女子虽面容约莫三十岁，一开口却似乎是知天命之人。
　　沈萧二人跟着月岚入内，拱手行礼，还未将前情陈述，便听到卷雅望着他们正色问道：“你们身上可是带了妖物？灵力很弱，应该是囚禁在符咒里的？”
　　“对对，长老您也太厉害了！”萧子安说得眉飞色舞，“我们在瞿塘峡遇到的。”
　　“哦……可以烤来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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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说明一下，前章小月岚对楚攸大打出手真的不是她很凶（好吧，她好像确实很凶……），而是楚攸跑到人家灵湛的地盘了，这不就是摆明送人头吗……不过灵湛和虚阁虽然不对付，但不至于出人命的程度，小月岚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三十而立，五十知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