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潭》有芸

2、一、碧潭

　　“呜哇！”程欢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心忖，自己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像个新生儿似的环顾四周，四面的景致很是清朗舒适，有山，有树，有潭，连天，又散落着几座可爱的小房子，大概是茶馆，酒楼，脚店之类。
　　有阳光洒下来，洒在山上，树上，潭里，小房子上，也洒在程欢身上。
　　多么美好的阳光，多么美好的地方！
　　天知道这里是差点把程欢弄死的地方——碧潭。
　　其实，碧潭也没有什么错，错的是程欢，一切都因为程欢太过于追求强大了。
　　这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不能做得不够，也不能做得太过。这道理三岁小孩都知道，程欢也不是不懂，但他还是追求强大，倒也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奉承强大——虽然，这个世界的确如此——而是因为某种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就像酒于之酒鬼，赌于之赌徒，银子于之守财奴。
　　因此，程欢做错了——他偷记了天下第一毒门楚家的秘法，按秘法所言，来到碧潭修习。一开始的修习还算顺利，虽然忍受着长时间的痛苦，但这也是程欢所预料到的。可接下来的事，程欢没有预料到，没有人能预料到，那就是，程欢竟然不痛苦了，与此同时，他对秘法的记忆也缓慢地逝去，当他忘却了所有秘法时，他已看不见任何东西，接着，他发现，他实际上，也摸不着，嗅不到任何东西，再然后，他连发现也无法发现了......
　　后来，当他似乎感受到一丝阳光时，他才想到，他刚刚可能要死了，可他好像没死。“难道我活过来了？”他在脑子里想，但他的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那个鲜红的，拳头大小的，在蹦跳着，享受着生命的可爱东西，已经懒得确认或思考了，它嚷道，“活着真好！”
　　多么简单而让人受用一生的一个道理，但程欢以前好像没懂过，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会把这个道理忘却......
　　他现在就忘了。他在想,他到底有没有练成楚家秘法，虽然按说，出现那种徘徊于生死间的经历，应该是因为的修炼出了问题，可他找不到问题的所在，再一个，他感受到他周身的经脉都与原先不同了。
　　他决定试一试自己的武功，看看他的武功有没有提升。
　　于是，他准备使一套长拳，长拳很简单，但简单的武功反而最能试出功力的高低。
　　可是，长拳怎么使来着？......
　　程欢这才发现，他已忘了各类武功的招式。
　　“也许是因为，至高的武功都是没有招式的。”程欢自我安慰道。
　　于是，他找了一棵不算大的树，想用自己的内劲将它推倒，这对原来的他来说，很容易。
　　可是这一次，树没有动，纹丝未动——树本来平常的随风摇摆，也故意嘲弄他似的，停了下来。
　　他没有内力了，一点也没有了。其实他醒来就知道了，傻子都知道自己有没有内力。可他不敢认。
　　“我想死。”程欢那一刻真的很想说，可话音刚落，他便觉得有些可笑：“我怎么也是个三十二岁的人了，怎么同个孩子一样，瞎找借口，不敢承认呢。”
　　他说错了，不论成人还是孩子，在理想崩裂之时，都会胡乱找借口搪塞的。
　　但有一点，他未说错，他现在确实像个孩子，或者说，是个孩子，十三岁的孩子，童稚却坚毅的面孔，秀气的五官，清瘦的身体，裹在颇大的长衫里——这是程欢从碧潭水里看到的。
　　其实，十三，十四，十五岁，从外貌上看，并无多大差别，但程欢笃定，他现在十三岁，因为，他是从十三岁开始习武的。
　　“难道我回到了十三岁时？”程欢有些失落地问道，虽然，他曾经无数次设想他回到十三岁，那样，他大概可以选择另一条人生道路，可他这时才发现，他并不想改变，他实在无法舍弃对变强的执念。
　　但这已不可更改，他确实回到了十三岁，无论他想与不想。
　　但只有他一人回到了十三岁，四面还是碧潭的景致，曾属于三十二岁的他的碧潭的景致。
　　在这醉人的阳光下，在这醉人的景致里，程欢有些醉醺醺的，不是因为阳光，也不是因为景致，而是因为某些过去的事。
　　他还要接着追求他曾追求的东西吗？
　　他不知，他只想喝酒。
　　对于有些人来说，醒醉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
　　——饮酒。

　　程欢随意走进了一件饭馆，要了一壶酒。
　　酒竟是素酒，上面撒有桂花，闻起来清甜淡雅，像一曲果真宜人的小词，闺怨词或游宴词。
　　程欢觉得很好，但他不甚喜欢，太淡了。
　　可他还是喝了，从壶里倒到盅里，一口口的品，不想喝酒，反而像品茗。其实，他以前很少这么喝酒，但这次，他在想事，想过去的事，想现在的事，想将来的事。想事情，自然就不能把酒喝得太快。
　　当一个男孩坐到他对面时，他还在想事。那个男孩一身深蓝的看不出价钱的衣裳，头发用深蓝色的巾随意地束着，人长得很内敛清秀，五官倒也挺英俊的，不是特别美的人，但应该会比较耐看。
　　男孩试探似地问：“可以坐在这吗？”
　　“旁面有很多桌有空位的，为什么你要坐这儿呢？”程欢反问道。他其实并不反感男孩坐在自己对面，他只是想说些话，或者最好骂上一架，打断自己所想的事。
　　人有时想事，并不是因为想想事，或需要想事，而是因为那事偏浮现在他脑海里。程欢现在就是如此。
　　男孩倒也不在意他话里有话，只笑着回答：“因为你看起来很有雅兴，又和我一般年纪。”
　　“是呢，我们两个一般年纪。”程欢自嘲道。
　　男孩依旧是不理会他的语气，只说：“是呢，我们年纪相仿，不如交个朋友吧。”
　　程欢没有答话，不是因为他不想和这男孩交朋友，相反，他觉得这男孩很有趣，也不是因为，他又想事情去了，而是因为，他醉了......
　　是的，千杯不醉的程欢，饮两盅素酒就醉了。

　　程欢醒的时候，是在碧潭边。
　　他模糊地记得，是男孩把他背过来的。
　　他刚醒就问：“你为什么把我背过来？”
　　男孩有些抱愧又有些无奈地说道：“幼珣不喜欢别人醉在他茶厅里。”
　　幼珣是谁？不用问，肯定是饭店的老板。可是只因为饭店老板的个人嗜好，就把一个不认识的人背走，实在太牵强了吧？不过既然男孩不想说清楚，问他也是勉强。程欢不喜欢勉强人，所以他没问。
　　他只是随便问道：“你叫什名字？”
　　男孩就随便答道：“凌星。你呢？”
　　这是程欢失去内力以后，第一次有人问他名字。他知道，他不能叫程欢。程欢是大侠盗，他不过是个小男孩；而且，他十三岁时，也不叫程欢，那时候，他姓文，叫文什么呢，太久没提，忘了。于是他便诌了一个名字：“我叫文轩。”
　　“嗯，文轩，不错的名字呢。”凌星说，“对了，你知道凌云阁吗？不知道？”
　　文轩倒希望自己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曾经在在那里待过。那是现世最厉害的暗杀组织。当一个暗杀组织被冠上“厉害”之名，其含义大概就是“血腥，恐怖”其现任阁主凌辰虽不过是个刚满三十的青年，但从十年前接手凌云阁起，还未有过失手的记录。没有一个活人，知道他的杀人手法。
　　“我就说你肯定不知道，我哥还以为所有人都知道呢。”凌星说，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凌星的哥哥难道是......凌辰？
　　应该就是了。
　　他大概不喜欢凌辰吧。
　　刚到凌云阁时，文轩见过凌辰，凌辰的长相给他的唯一映像，就是“合适”，他长得非但不丑，还很美，很温和，和文轩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但凌辰就应该长成这样啊。
　　现在文轩还记得凌辰的声音：“欢迎加入，不过实际上，我知道也希望你会离开。”
　　凌辰说得对，他还是离开了......
　　“怎么了？觉得我哥是白痴？没事，我也这么觉得。”凌星终于发话，打断了文轩的回忆。
　　其实，你哥很聪明，他只是身不由己，或者说，他只是太聪明了，就把一些天真丢了。
　　文轩真的很想说这句话，但他还是搪塞过去了：“我只是在想，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朋友。”
　　答得真直白，可是什么朋友呢？
　　文轩没有问，因为朋友已经来了。
　　那是一个裹灰旧衣裳的人，看不出年纪的样子，应该是饱经风霜，可脸却白皙好看的要命。
　　“在下寒鸣。”那人有些微笑着对文轩说。
　　“他叫文轩。”凌星抢着说，“你回来了，家里怎样？”
　　“我看你是想问子沐怎样吧？”寒鸣有些调皮地说道。
　　“你就这么对你未来的妹夫说话？”凌星的脸已涨得通红。
　　看样子凌星与子沐有一段花样情缘呢。
　　“行了，事情考虑好了吗？”凌星转入正题。
　　“你确定要在武林大会上闹事？”寒鸣问得竟颇为随意。
　　“是的。”凌星咬了咬牙。
　　文轩这才想起来，七月，大都，重选武林盟主的武林大会。他们竟要，在会上闹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自杀吗？但文轩依然没问。不过既然他们不想说，问他们也是勉强。文轩不喜欢勉强人，所以他没问。他只是在听。
　　他听到寒鸣说：“既然你连整个武林都敢得罪，我得罪个凌辰算什么？行，我一定拿大会的事要挟他，让他给二十万两银子。”语气很轻松，就像答应陪弟弟爬树一样轻松。
　　寒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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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很久要不要用章回体的命名方式，最终考虑到自己的文采不足，还是采取了折中的方式，命一个白话简短的正式名字，再补充一个勉强对仗的章名，也可以做为内容提要。因为文法平仄实在尴尬，大家随便看看就行（当然，有指正的意见，或更好的提要，欢迎提出），讲真的，我觉得，王老先生看了，能从墓里爬出来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