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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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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亥年大年初三，晴，熹微的晨光横掠过地平线从东边缓缓打来，顺着街边的建筑，把倚在柏油马路旁的积雪都拢到了阴影里。
年前封路大雪留下的余孽同鞭炮炸开抛下的红碎纸纠缠在一起，脏兮兮地堆在路旁，留下半分混着寒意的喜气洋洋。街上往来的车辆行人少之又少，整个城市仿佛仍沉浸在农历新年的喜庆与放松之中，不约而同地睡着懒觉。
不过有些人就没有这等福气了——鄢城二中东校门挨着的小路上，一行稀稀拉拉、背着书包的学生正打着哈欠向校门走去——高三的学生只匆匆休了三天年假就被迫赶鸭子上架似的开学了。
平日里众多早餐摊争抢生意的校门口，如今因着年节的影响，只剩一个卖手抓饼的流动小车孤零零的立在那里，还尚未停稳。就像是在躲城管，随时准备撤离似的。不过，市场上没了竞争者，一个小小卖手抓饼的三轮车也能成为寡头（注），生意格外的好。
独掌摊位的妇女递出刚做好的手抓饼，顺势抬眼看看放在车边的数字闹钟：离学校关门还有两分钟。又见学生们大都急匆匆地向校门口赶，没有买早餐的意思，便准备摘下一次性手套收摊了。
“一个手抓饼加培根，番茄酱。麻烦快一点哈姐姐，要迟到了！”妇女正收拾东西之际，摊位旁却走来个一身黑的高个儿少年，长长的羽绒服、帽子和口罩把他裹的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十分怕冷。
“好嘞，五块。”妇女心道幸好刚开始收摊，便又娴熟的戴上手套，拿出材料，做起了今天的最后一份早餐。
“您这儿没二维码吗，今天忘带零钱了。”少年挠挠额头，不好意思道。
“你们学校都不让学生带手机，哪敢把二维码摆在明面儿上啊，要让校领导看见，生意还做不做了？呐，快扫吧。”面对嘴甜的少年，妇女的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起来。
少年趁着对方包装的当儿付好了钱，看到手机上显示的7：29，另一只手接上递来的袋子就朝着不远处学校大门大步走去。眼看着校门缓缓关闭，心里只生出一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并不是生与死，而是离门口近在咫尺的我，和无法终止关闭进程的门啊。
7点半的课前预备铃声紧接着打响，赶在他前面跑进校门的学生仿佛并没有被铃声惊扰，反而歇了下来，边吃着早餐边向教学楼踱步。其中有个还不时回头看一眼，朝着被关在门外的男生幸灾乐祸一笑，像是在说：谁让你不快点儿跑的，瞧，现在进不来了吧！
眼看着他们逐渐走远，少年正思考着找个什么理由向门卫大爷卖惨之际，余光却瞥见刚才做鬼脸的人突然一溜烟跑进了教学楼，只留下一个刚从侧门走出教学楼的中年秃顶男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男人的目光四下转了转，与门口的少年遥遥相望，匆匆走来。
男孩心道不妙，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校门口的，除了迟到的学生就是专门抓迟到学生的校长们了。想着专门负责教学纪律的副校长赵杰那张凶巴巴的脸，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直到那人走进到足以认清的距离，才发现原来是学校的正校长王磊，又悄悄的松了口气。
——学校共有三副一正四位校长。除了那位赵副校之外，别的校长都相当“和蔼可亲”，学生找几个借口随随便便也就能糊弄过去。这也是迟到现象在他们负责检查时几乎绝迹，而赵校检查时，又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涌现的原因。
但男孩今天的如意算盘却打空了。
大年初三，王校一大早就爬起来准备上班，从被窝爬起来的时候还被家里那位踹了一脚。就想着早点来看着这些孩子，叮嘱他们收收心。
结果呢？
七点半打预备铃，七点四十上课。预备的时候，有的班人还没来齐，有的班级，人倒是好不容易来齐了，只是要么在吃早饭，要么趴着睡觉，总之是没有一个在学习的，半点儿高三学生的样子都没有。
王校越想越生气，眼前的少年也就“当仁不让”地成了出气筒。
双方各自怀着心事，终于到了面对面可以沟通的距离。男孩正想开口，却被对方一张冷脸吓了回去。
“迟到了？看你这不急不躁的样子，惯犯吧？开学第一天，还没让你们六点半来上早读呢，就迟到？要高考了心里就没点紧迫感吗！”王校抢白道。
“王校...那个…其实我…”少年正准备拉下口罩解释，校长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我什么我？我跟你说今天这事儿怎么解释都没用！就得按校规校纪来！来，校规规定迟到怎么处理啊？你自己说！”
少年眯着眼认真回想了一番，迟疑又不确定地说道：“呃...迟到的学生由班主任亲自领回，扣除班级量化积分，每人...5分？”“但是王校，我那个...”
王校看着他迟到了还想找借口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本想再加骂几句。可又想着高三的学生压力大，也不知道哪句话就踩到了这些小朋友的小心肝儿，万一一不留神，踩碎了，这责任他可担不起。
只好克制怒气打断，道：“不用解释了。你班主任谁？我叫他下来领人！”
“呃...杜昀。”
“嘟…嘟…Sorry, the number you have...”
王校边听着冷冰冰的语音提示边在大脑数据库中迅速搜索着这个名字——毕竟全校上下几百教师，也不是谁的名字都能让校长刻在脑子里的。
还没等数据库翻出杜昀其人与对应影像，王校的大脑里不知怎的先涌入了赵副校不同场景下却又相似怒气的话来：
“那个小年轻杜昀也太不知轻重了吧！上次他们班学生迟到，别的老师都抓着紧下楼批评教育学生，就他，来得不紧不慢不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罚，跟我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学生回去了。你说气不气人？”
“我看那个杜昀，来了学校几年，是无法无天了吧？上次他们班班长迟到，我打电话叫班主任下楼领人，你猜怎么着？”
“这家伙先是语气温和，拜托我把电话公放，来了句：‘程皓，你班主任我呢，现在有点儿事，就由你先代我行使一下班主任职权吧。去，跟赵校打个招呼，然后自己把自己领上楼，听懂没？’”
“他们班那个程皓也是，不愧是杜昀的班长，跟他班主任一样不知好歹！乐呵呵的朝我鞠了个躬，问了个好，就自己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你说说，要不是那天就他一个人迟到，我这个纪律校长的威严何止是扫地，我看给送到垃圾桶边那都得是不可回收垃圾！”
杜昀其人，可谓是二中的风云人物。抛去他那被一传再传、虚构成分大过天的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教学水平和轻轻松松就让学生乖乖听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攻心战术不谈，他在学生纪律管理方面的作风可谓是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学习当前，万事无碍。”
就连被学生列入一级警告名单的赵校，在他这里，也就只有向校长打小报告的份儿。而王校呢，也自然就成了那个倒霉的传声筒：
“小杜啊，听说好多学生迟到，别的老师都罚他们写检讨，还在班级里严厉批评了几句啊。”王校暗示道。
“嗯...？没听说啊。关我啥事儿？”杜昀云淡风轻。
“好像听说你们班也有几个迟到的？”王校继续暗示道。
“是啊，量化积分不早就扣过了吗？怎么了？”杜昀继续佯装不解道。
“呃...你们班怎么处理的啊？”王校终于硬着头皮明示了。
“嗐，您想问这个就直说呗。非跟我这儿兜圈子，”杜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续说道，“没怎么处理啊，提溜着那几个小孩回去上课了啊。这积分扣都扣了还处理啥？”
看着尊敬的校长大人一脸复杂的表情，杜昀反到一脸淡然，但又不好做得太过分，顿了顿，继续道：“这事儿我这么看哈校长：自己内心里想要学习的小孩儿，一般情况不迟到，对吧？那他们万一来晚一趟，也肯定是出了点儿意外，无可厚非，没什么好批评的；
那些不学习的呢，基本上也不会迟到——因为他们一般都不来。可有骨气着呢，要是哪天心血来潮想来也就准点儿来，同样不迟到；
那经常迟到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杜昀说着看向王校，已逾知天命之年的校长已经被他的逻辑绕进了圈子里，不由自主地跟着思考。
杜昀一笑，继续道：“经常迟到的人自然是首鼠两端、在学习与不学习之间犹疑不决的人。而这样的学生中，又存在两种情况：是否有药可救。
对于有药可救的小朋友，宜疏不宜堵啊校长！学习那点儿小火苗儿刚露头就被这边的吐沫星子喷灭了，谁还有心情学习，您说对不？”
还没反应过来的王校下意识接道：“对...那剩下那些呢？”
杜昀理所当然：“剩下的当然得赶紧提溜回来压着他学习啊。还批评？校门口没批评完人就跑了吧？还写检讨？有这个由头今晚数学作业又不做了吧？”
王校边思考边微点着头，像是在表达自己的赞同。
“对吧王校，我就知道您肯定能明白！哎呀，跟您这种逻辑能力强的人解释起来就是轻松！行了，没事儿我先去备课了啊。谢谢您的茶，回见！”拍着马屁的同时还不忘暗讽一句在背后嚼舌根的副校，杜昀这叫一个得意，说着就拿起手中的茶杯致意，转身推门走出了校长室。
而此时“逻辑能力强”的校长，刚从大段的逻辑里走出来，全然忘记自己喊他来的初衷根本就不是讨论所谓的迟到问题，而是给年轻人上一上职场第一课——“如何与上级相处”啊。
还未来得及叫住他，关门的声音随之响起。王校仔细琢磨他的歪理，又似乎理解了这不似表态的表态：既然我是人民教师，我的任务就是好好教育学生。无论如何，都别拉我入这趟“职场社交”的浑水。
王校叹了口气，却也只是在事后安慰赵校几句，让他不要跟年轻人一般见识。
说起来也不能怪王校和稀泥，这站在两人中间拉架的人，有几个能正正好好划出两人都满意的那条线呢？大多数人，要么拉偏架，要么和稀泥，更有甚者，二者兼而有之，像王校这种自始至终手就在稀溜溜的泥里搅和的“单纯”校长已经不多了。
不过正因如此，杜昀这一颇为清高、除了学生外什么都不在意的形象就在众教师面前确立了起来。还好班级成绩一直不错，也就逐渐没有人抓着这点不放，逐渐被淡忘了。
不过，“被淡忘”，可不代表这人不是刺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寡头(Oligopoly)指为数不多的销售者。在寡头垄断市场上，只有少数几家厂商供给该行业全部或大部分产品，每个厂家的产量占市场总量的相当份额，对市场价格和产量有举足轻重的影响。（百度百科）
大体意思就是说，因为校门口只有一个手抓饼摊，所以原来不管是买煎饼、蛋饼还是包子馒头油条的，最后就都只能买手抓饼了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