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关》婳晴

8、第 8 章

　　几个黑影同那天给冷寒兮报信的人一样，步伐轻盈，身手敏捷，是冷寒兮派来暗中护她安全的人。几个时辰前，天还没大亮，傅修至就去找冷寒兮，冷寒兮激动地问他：“可是发现了内鬼的马脚？”
　　傅修至摇头：“是夫人，她今日一大早就带着她的家生丫鬟坐马车去了净诚山。”
　　冷寒兮皱眉，带了几分警惕：“她去那里做什么？”
　　傅修至猜：“夫人嫁过来之前，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大概有些旧友，去叙叙旧吧。”
　　冷寒兮垂眸，思索片刻，便道：“派几个人保护好夫人，但别打扰她，让她去玩吧。”
　　“是。”傅修至拱手答应。
　　冷寒兮想不明白她去净诚山的意图，若是像傅修至说的那样，那她根本不必起个大早，又挑了个刚下过雨的日子，那可是山路最不好走的时候，她既然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那么这一点她必然是知道的。看来是很着急的事情，并不是温情的叙旧而已。净诚山位于盛央的远郊，山上都有什么谁也不清楚。而他的夫人在得知他要出兵打仗的第二天早晨就急急忙忙赶到山上去，实在是让人怀疑。
　　冷寒兮的双手握成拳，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又浮现成亲时他对面那一抹红色的身影。他不太相信当时那个身影会是离他最近的逆贼，但是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似乎又能借助自己臆想的怀疑可以解释通了。为何一个世家千金小姐会同意嫁给他呢？盛央民风还算开放，父母会在提亲或者选婿时过问晚辈，盛央那么多翩翩公子哥，安小姐会平白无故同意嫁给一个杀伐果决的糙人？不过是想在他枕边安插一个眼线，况且安侍郎还掌管兵部……所以才会为了每天监视他从假山上摔下来吧。
　　冷寒兮越想越觉得后怕，他的脑海中嗡的一声，他那时实在不会想到，那道红色竟然想方设法地在偷看他，以获取情报。
　　正午的日头浓烈，冷寒兮却觉得后背发凉。
　　“紧紧跟住她，有任何可疑的行踪立刻回来告诉我。”冷寒兮转头冷声吩咐。
　　傅修至应下欲走，却听身后的人把他叫住：“等等。”他回眸，那人微皱眉头，“府里能派去的人只有黯夜和芜边他们，都是暗卫，跟着她多有不便，你物色一个身手敏捷的侍女培养着，日后派到她身边时刻监视。”起码能近身跟着，也不必躲躲藏藏。
　　冷寒兮冷汗涔涔，如果她真的有问题，那这次的内贼，就距离他太近了。这次是他大意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哪天就在魄奴兹更旁边的小镇里找个肯嫁给他的姑娘成个家，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的使命是平定前朝欲孽，保卫天望国安宁。他的父亲与大哥在与魄奴小国的战争中在战场上战败牺牲，所以，他要接替父亲和大哥平定叛乱与纷争，还天望国边境以和平安定。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自然不能是他能考虑的事情，成家早就被他归为“那些不重要的小事”。所以，当朝堂之上有人要嫁千金给他时，他没有多想。
　　父亲与大哥的牺牲是战略失误，当年他们判断有差，完全没有料到前朝余孽的逃窜路线能牵扯到边境的旭族部落。他成亲时，刚刚在与旭族部落的交锋中首战告捷，根本也没有空闲时间考虑其他，草草完婚后，继续在松雅园里和老傅他们讨论作战计划，不曾彻查过安舒眠是否适合他娶进家门。

　　安舒眠次日一早急匆匆地出发赶回将军府。她一边催马车师傅快些赶路，一边撩起马车窗帘。这次坐在马车上看天幕与上次的心境全然不同。上次是对未知的点点愁绪和期盼，这次是满心担忧。她手里紧紧攥着从寺里求来的护身符，盯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发呆。
　　她是何时这么在意他的？安舒眠还记得，第一次站到假山上无意间望向松雅园，就看见了一群练功的男人。她在现代活了二十几年都从未见过那天的阵仗，男性荷尔蒙扑面而来，所有男人的上半身都未着衣物，肌肉线条紧实好看。而在那么多人中间，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哪位是大将军，他的动作比其他人都要漂亮，周遭逼人的气势也最为炽烈。
　　大概是画面太过震撼，轻易就冲昏了安舒眠的头脑，给她当时百无聊赖的生活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从那次以后便每日都想去看，像看戏一样，看得入了迷。
　　前几日雨水清洗过蓝天，今日炎夏的阳光格外毒辣，万里无云，湛蓝一片，空气很燥热，有些惹人心烦。
　　一路颠簸，她的手心都攥出了细汗。
　　到达将军府已接近晌午，马车夫冲车内说道：“夫人，就到这吧，将军府门口人太多……”
　　安舒眠根本没听见车夫后面说了些什么，猛然掀开帘，只见大将军的一队人马停在将军府门口，似乎蓄势待发。
　　安舒眠立刻下马车，冲到大将军的马前面，仰起头看向坐在马背上的大将军：“你现在就要出发了吗？”
　　冷寒兮目视前方，置若罔闻，心里在冷笑：是情报传错了吗！
　　傅修至下马走到她跟前冲她拱一拱手：“夫人，二爷临时决定今日启程，还请夫人在府中保重。”
　　大将军似乎并不想理她，她有点失落，敛一敛眸，犹豫还要不要把护身符给他。安舒眠看到他驾着马绕过自己往前走，全程冷漠无言，对自己更是连眼神交流也无。
　　安舒眠深吸一口气，决定试一试：“冷将军，请等一下。”
　　冷寒兮听到身后清丽的声音响起，他蹙了蹙眉，还是拉紧了缰绳停下了，他好奇这个人还想从他这里套什么有利信息。他回头，看见小姑娘冲他哒哒哒跑过来，她穿了一身淡蓝色的衣裙，裙角处有些灰，许是昨日雨水泥泞蹭上的。
　　安舒眠第一次近距离看他，发现他其实俊朗非凡，没有了从假山上到松雅园的远距离模糊滤镜，是真实的好看。但他五官凌厉，棱角分明，气质倒是十足的不好惹。
　　安舒眠看见他拉着缰绳的一双手掌又大又厚——那是一双杀人如麻的手。
　　她倒吸了口气，方才冲过来焦急的心气被他横眉一眼看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怯懦。
　　“这个，给你。”安舒眠仰着头，他身形宽大，又高高在上，把刺眼的阳光悉数遮住。
　　冷寒兮顿了一顿，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姑娘娇娇怯怯地伸手递给他一个薄薄的香囊，眼神却不曾躲避。小姑娘周身的阳光被他挡着，小手在他的阴影里依旧白嫩。他甚少见过这样的手，战场上的手一双双都是惯于舞刀弄枪的，老茧层出，就算是府里的侍女也不会近身伺候。
　　冷寒兮伸手接过，不经意碰了一下那只白嫩的小手，滑腻腻的触感前所未有。
　　一条红绳挂着一个缝着护身符的香囊，药草香扑鼻，闻起来颇为清爽。
　　“是妾身去净诚寺求来的，希望能保将军无虞。”
　　她的一双眸漾着清澈的真诚，冷寒兮一时有些看不懂了，他问道：“净诚寺？”
　　“在净诚山上，很灵的。”安舒眠冲他挤出一个笑。她在成亲前去净诚寺祈求婚后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正常即可，她不奢望夫君会与她相敬如宾，也不奢望荣华富贵，因为经历过那些呆不下去的日子，也大致了解了未来夫君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知道奢望其他的都没用，就正常能活下去，她就感恩上苍了。
　　与安府相比，在将军府里的日子过得可以说是逍遥快活了。将军府规矩不多，也没人来欺负她，虽然大将军生性残暴，却从不曾来打扰她。
　　于此，安舒眠是感激的。
　　冷寒兮有些动容，原来她去净诚山是为了给他求个平安福。他眉头微微舒展，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姑娘怯生生的面容。
　　她刚才跑得急，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即使心里油然生出错怪她的念头，那也不能轻易就放松了警惕。
　　“谢谢。”冷寒兮漠然撂下这句话，大手一抓那道护身符，转身策马启程，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