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往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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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天公总不如人愿，错付了一江春水。我那爹爹林老爷被人诬陷贩卖私盐，皇帝大怒，将林府男眷全部斩首示众，女眷则全数流放到南荒之地。而我在他们荣华富贵时不能分得几分，落难了倒是都有我的一份。我叹了口气，打点了行李，香兰已被卖给其他府，做丫鬟了。而阿默我说什么他也不肯走。两只眼紧紧地盯着我，执拗得像一棵立于险崖的苍松。我没了办法，只好允他跟着我。
囚车一路从梁都行到南荒，路程漫漫。押送囚车的差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时常两眼贼兮兮的瞧着囚车里的女眷看。
一日，囚车行到一处破庙前，忽然就停了下来。
一胖差役提了钥匙来开囚车的门，豆点大的眼睛不安分地瞟着车上的人。
“快，下车，下车！全都给我下车！”一瘦高个提着剑在外面嚷嚷。
车内一片死一般安静，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如入狼窝的兔子，任人宰割。
阿默眼神一凛，趁着我们下囚车的当口，拉着我，疯一般地向外跑去，竟闯出了押送的队伍。我也顾不得背后的叫骂声，女子凄凄然的哭声，只得拼命地跑啊跑，直到最终只剩下阿默与我两个人。
我原想着逃出了差役的追捕，怎么也可活命，却不想南方连年干旱，庄稼颗粒无收，处处都是忍饥挨饿的百姓，我与阿默想讨一口吃食也无处可去。
其间，我们多次碰到人人相食的血腥场面，也有许多人见我们是外乡人，打我们的主意。几次三番下来，全靠阿默护我。他眼凌厉的像是一头野兽，叫人心惊肉跳。我不晓得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心下一暖，至少有一人真心护我，保我，给我一份我从不曾奢求的真情。
后来巧的是这一方大地主看上了我，愿拿出十担粮食娶我过门。我心里很难过，但面上勉强挤出个笑，应了下来。没有别的法子了，在天灾面前，人如蝼蚁一般，能够苟活已是一件幸事。况且阿默一次次保我，我断不能连累他饿死。
阿默看着一身喜袍的我，眼中一片灰败，黯然无光，似是有什么应声碎裂，只余一片残骸。他重重地咬着嘴唇，唇上苍白一片，衬上饿得清白的脸，煞是凄凉。我不忍看他，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涨得难受。悲伤溢满心间，我第一次觉得好难过，好难过，竟难过得连指尖都是痛的。
人算不如天算，我本来觉着这就应该是结局，我嫁给地主当小妾，有了粮食，我俩都不会被饿死，等天灾过了，我就像个真正的姐姐一般好好照顾阿莫，好好疼爱他。他若是想看海上的浪花，山间的清泉，我都会陪着他。我还会为他娶一个不嫌他丑的的好媳妇，欢喜地看着他俩子孙满堂，白头偕老。
可是我一顶花轿抬进了地主府却被他那凶悍的大老婆生生拿鞭子抽了出来。大红袍子上染了血迹，兀自绽放开来，脚下一阵火辣辣的疼，只得手脚并用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爬出门槛。茫然间见到阿默跌跌撞撞地前来，我竟长长松了口气，终还是被他救下了。他慢慢的将我抱起，身子不住地在颤抖，环着我的手却慢慢收紧，她紧紧地抱着我往外走，像是护着
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我瘫软了身子，因着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便沉沉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我发觉自己正身处一方破庙中，阿默正抱着我，轻轻地端了碗水在我嘴边。我一抬眼便对上他布满忧云的眸子，见我醒转，他的眸子倏地亮了，像是漫天的星辉都入了他的眼，漂亮极了。
他温柔地扶着我靠在香案的桌角上，嘴巴一张一合，想说话又说不稳当，急得血色全无的脸上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蹦出几字：“吃、吃、吃……的”随即他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经常昏睡，少则半日，多则几天。想是饿得实在是太久，力气被一丝一丝耗尽，只有睡觉才能将将凑合一下。
每每我醒转，阿默总守在我的身旁，两只眼紧紧盯着我，瞳里是化不开的雾气。他常常采了山间的果子来给我吃。我瞧着半生不熟的果子，心中涩涩的。我怕我时日不多了，这果子还是留给阿默吧，我们两个人总要活一个的。那样我便也知足了，于是吃得便越来越少。
我为人的最后一刻便是见到阿默漆黑的瞳仁像琉璃一般晶莹剔透，却有丝丝裂纹；又像是深不可测的湖水，黑漆漆的，灌满了苦涩的胆汁。浓雾渐深，“滴答”一声，我朦朦胧胧地感到脸颊上一片冰凉，我急着想要弄明白是什么，下一刻却跌入了无知无觉的黑暗中。
“嗒——”我手忽地一松，手中茶杯便滑落到地上应声而碎。店小二一脸心疼地跑来不满道：“公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们店里的茶杯也要钱啊。”
我悠悠转头看了他一眼，忽记起我现在变化为了凡间男子的模样，便丢出一锭银子给他。店小二马上眉开眼笑，用牙咬了咬银子，屁颠屁颠地走开去了。
我拂了拂衣袖起身，准备随处走走。
云霞翠轩，亭台楼阁仍旧在，只是全变了模样，认不出了。
梁都梁都，已不是那时的梁都了，我只是一个永远找不着家的异乡人罢了。
我摸索着往城中心走去，见水道里烟波画船，桨声悠悠；岸边花楼酒肆，店铺戏台，好不热闹。我心里暗自琢磨这店铺，虽不同，但街巷的规制倒竟几百年了也未曾变过。我心生疑窦，遂踏着宽阔的青石板路朝里走去。
末了，在一方宽阔的石阶上，“林府”二字好生生地端坐在门廊之上，似里面的人从未离世，只是久久还未归罢了。我心中一颤，揉了揉眼，又睁开眼，眼前之景好端端的在我面前，竟是真的。
我深吸一口气，拾级而上，刚想推门而入。旁一守门的小厮忙横叉进一只手来，拉住了我，道：“哪里来的粗野乡夫，竟不知这是我家柳公子的府邸！”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往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