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星光闪耀》花十日

24、守株待兔

　　11月的最后一天，舒粒从纽约的冬天飞到了缅甸永不落幕的夏天。

　　她的落脚点，正巧又是大其力。

　　这两年，像One Of Us 这样的NGO在缅甸明显多了起来。15年前，缅甸被军政府统治，美国因此对缅甸实行制裁。但去年以来，美国逐渐放宽了制裁，今年7月，美国更是与缅甸恢复了大使级外交关系，那些形形色色、有各种背景、承载不同使命的NGO便闻风而动，陆续进驻缅甸。

　　这次和舒粒一起飞抵缅甸的，有一个近40岁的美国女人盖尔，还有一个叫Saya的中国女孩。她的中文名叫王茜，小舒粒1岁，从小在美国长大，今年夏天才刚刚本科毕业，修读的是社工专业。

　　其实其他两位都是第一次到缅甸，走过南闯过北的盖尔是一副见惯世面的淡定，而开朗活泼的王茜则是一脸的好奇，东张西望，不时指指点点。

　　舒粒面上一如既往淡淡的，但她的心，却在踏入大其力的那一刻，不由的跳得乱了序，而她的眼光，下意识的在街上梭巡。

　　抵达大其力后，舒粒她们三人被安排住到一个普通居民小区里一幢半新不旧的七层楼房。其实One Of Us进驻大其力已经有一年了，之前有三个志愿者刚刚轮换离开了大其力，但当地还有一个留守的负责人雷诺。雷诺单独住在四楼的一间二居室的套间，连带也就算是One Of Us的办公室了。舒粒她们三个则住在他的楼上，三室一厅，正好够一人一间。

　　舒粒对NGO的运作一窍不通，但盖尔拥有丰富的相关工作经验，而社工系出身的王茜也是摩拳擦掌的想大干一番。

　　第二天，雷诺就开始带着舒粒她们三个在大其力的街头、市集、工厂、小巷里不停转悠，让她们初步和那些当地女人接触，了解情况。之后慢慢她们还要深入河对岸的老挝和泰国。

　　听那些女人讲她们的故事，舒粒才知道还有那么多女人在这世上那样艰难的活着，那是一个舒粒完全没有接触过和了解过的世界。对于她们，盖尔有十分的认真，王茜有十分的悲悯，但舒粒只是倾听，她没有她们那一腔想要救人于水火之中的热血。

　　在那东跑西窜的几天里，舒粒每一天出门时都怀揣希望，能和邵畋在某个角落里不期而遇。但每一天回到寓所时，却只剩了一肚子的失望。

　　大其力真的不大，但缘分这东西就是那么奇怪。他和她，可以巧到像上回那样，一天遇两次，但若是不巧的话，说不定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也有可能就是一直遇不上。

　　几天以后，舒粒决定不再坐等那虚无缥渺的偶遇了。

　　星期六休息，早上8点，舒粒梳洗后换好衣服出门，鉴于上次被晒伤的经历，舒粒这一回不敢再对这里的大太阳掉以轻心，每次出门前都做好了足够的防晒措施。

　　刚出房间门口，隔壁的王茜穿着睡衣睡眼惺松的正好也拉开了她的房门。

　　一看舒粒，王茜愣了愣。前几天舒粒都是扎着马尾，腿上七分裤身上短T恤，今天她却是一身天青色的连衣裙，散开一头蓬松的长发，并不是特别精心的打扮，看起来却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Morning，Cedar。” 王茜问，“要出去吗？”

　　舒粒轻点头。

　　“去哪儿？”

　　“随便走走。”舒粒随口回道。

　　“对哦，今天休息。” 王茜想起来了，抓了抓头上的乱发：“你等等我！”

　　舒粒本来想起脚了，闻言微惑的看她。

　　王茜笑了起来，圆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我也想去逛逛，我们一起去！”

　　“……”舒粒顿了顿，“我想一个人逛逛！”

　　“一个人逛有什么好玩的？再加上雷诺不是说在这里还是要注意一下安全，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吗？你等我一下就行，我很快就好！” 王茜便说便进盥洗室。

　　“……”舒粒再次无言。

　　看到王茜，她就好像看到了任子翔。这两人好像总是理所当然的提出要求，却从来不担心自己会被这个世界拒绝似的。

　　这都是备受宠爱的孩子的通病吧。

　　舒粒索性直接穿过大厅开门走人。

　　舒粒打了一辆车到了那次邵畋带他们去吃“木应噶”的那条街。她原本并不知道那街的名字，但前两天她们出去查访回来时正好经过那条街，雷诺把街名告诉了她。

　　想起那天邵畋吃木应噶的高兴劲，舒粒陡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既然不能期望天上把邵畋掉下来，那么到那个小店去守株待兔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舒粒去到小吃店的时候，那条街还是和她一个多月前来的时候差不多。小吃店的人气还是很旺，太阳还是把一条街都铺的亮灿灿的，只是街对面不见了那条长长的“粉红飘带”，吃木应噶的人中，也没有那张她望眼欲穿的面孔。

　　舒粒磨磨蹭蹭的吃完了一碗木应噶，又在附近逗留了约半个小时，结果，一无所获。

　　第二天，舒粒提早15分钟到了那家小吃店，小吃店的那个缅甸大姐都认出她了，这次不用她再指手划脚，就眉开眼笑的给她端上来了一碗木应噶。

　　舒粒暗地里有些哭笑不得。这缅甸大姐恐怕是以为她爱极了她们家的木应噶，才会一连两个早上都来捧场，而且昨天为了拖延时间，她甚至还把最后一滴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误会就误会吧，如果这木应噶真能让她心想事成，她不介意多吃两碗。

　　当舒粒把木应噶消灭了二分之一时，她开始又有些难以下咽了。一来她的确不爱吃米粉，二来是心情开始止不住的低落下去。眼见一碗米粉又要见底了，她要等的人却始终没现身。怕是今天又要等来一场空了。

　　如果今天还是等不到人，那过后五天工作日她就没办法再过来。

　　正在这时，舒粒听到身后有把年轻的男声说了两句缅甸话，舒粒不知道他说什么，但听得出他语气里好像有小小的抱怨。

　　紧跟着一把声音接了腔，那声音，一下就击中了舒粒的心脏。

　　是邵畋！虽然他说的是缅甸话，但那声音，还有那略略含笑又有点懒洋洋的语气，她是绝不会认错的！

　　脸上掠过一丝喜不自禁的神色。她一直盼着能再见到他，可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有些不知所措，居然不敢就此把脸掉过去。

　　舒粒感觉有一道身影靠近她们那一桌，然后一开始那把年轻男声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什么。舒粒僵着手握住筷子不动。她的眼光无意识的看到对面，和她拼桌的是三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她们已经快吃完了。

　　舒粒突然间明白过来，现在所有的桌子都被客人占满了，邵畋和他的同伴是在等位子，刚才那把年轻男声应该是在抱怨人太多了。

　　三个女孩站起身，不远处那道年轻的男声又响了起来，听着像是在招呼人过来坐。

　　年轻的男孩走到舒粒的对面，舒粒慢慢、慢慢的向左侧扬高了脸。邵畋正好走过来，两个人的眼光，一个是无意一个是有意，一下就碰个正着。

　　毫无防备的邵畋，脸上那种像天塌下来都打算拿来当被盖的笑容，一下全部窒住。

　　舒粒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的嘴角，却缓缓弯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而邵畋那张脸，却是一点一点的冷掉。

　　对面那个二十一二岁的男孩，显然没有注意到邵畋和舒粒之间的暗潮涌动，他招呼着那缅甸大姐赶快过来收拾桌子。

　　舒粒将筷子平放在碗上。她和邵畋谁都没有先开口。

　　缅甸大姐利索把桌子收拾干净，男陔一屁股在舒粒的右手边坐下，看邵畋还是直挺挺的站着，忙说：“快过来坐啊！三少爷。”

　　邵畋盯紧舒粒的眼神一动，这才慢慢的走过去舒粒的对面坐下。

　　舒粒不是没有设想过两人重新相遇的情景，这是……最糟糕的一种。他不想看到她！那天他在电话里说，不要再找他了，他是认真的。

　　邵畋黝黑的眼看了看舒粒还剩半碗的米粉，突然轻轻哼笑一下，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家的木应噶有那么好吃么？值得让人不远万里的飞过来？”他的话明明像在调侃，却字字都透着冷意。

　　舒粒好一会儿才扬起了眼睫，“是啊，有人曾经告诉我，这家做的木应噶是全大其力最好吃的，我不吃是要后悔的！”

　　两人说的都是中文，那男孩子大约听懂了大半，一愣一愣的，“三少爷，你们……你们认识？”

　　邵畋没理他，两眼紧迫着舒粒：“你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什么鬼话都相信？”

　　舒粒淡淡说：“我不认为他说的是鬼话！”

　　旁边的男孩子终于觉出气氛有些不对了，他一脸惊讶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双眼跟电力十足的电灯泡似的。

　　“苗伦，去叫两碗木应噶打包带走！”邵畋眼角余光都没给他一下，径直作了吩咐。

　　“啊？”苗伦蒙一下，他们每次都是来这里吃完才走的，为什么今天要打包带走？

　　“拿回去会不会不太好吃了？”苗伦迟疑着想和自家大哥确认一下，邵畋已经不耐烦了：“还不快去！”

　　这下就算苗伦再迟钝，也知道自家大哥心情不佳了。他赶紧“哦”了一声，跳起来，跑去找那缅甸大姐了。

　　那半干不净的圆桌上就剩了邵畋和舒粒两人，舒粒明显的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邵畋绷着双颊，不想再和舒粒兜圈子了。

　　“我是‘One Of Us’的志愿者，现在进驻金三角。”

　　“志愿者？”邵畋有些不可思议的重复了一遍，他仔细盯了舒粒好几秒，才嘲讽的扯一下唇：“你能为金三角做什么？你根本一点都不在乎这里的人！”

　　舒粒面无表情，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邵畋压抑着拚命升腾的恼意，一脸的冷峻：“舒粒，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要是清醒的话，就该马上飞回美国好好读你的书，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金三角都不可能满足你！”

　　舒粒终于有些不能再淡定，她负气的瞪着邵畋：“你能来为什么我就不能来？”

　　邵畋不想再和她作无谓的争辩，刷的站起身，“你好自为之吧！”

　　话落，再不看舒粒一眼，毫不迟疑的迈开大步离开了。

　　那边苗伦刚打包好两碗木应噶，一转头就看到自家大哥正大步流星的离开，心里一急，赶忙起脚去追：“三少爷，你去哪儿，等等我啊！”

　　舒粒低睫，不管心口的那团难受，只盯着眼前还剩半碗的米粉，呵，至少今天她不用再逼自己全部都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