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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剩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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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宫今日误闯进一只鹰,许是不经意发现层层宫墙的一池水间竟藏着如此肥美的鸟雀儿,很是虎视眈眈了一阵,如今正箭一般一次次冲向在败荷与芦苇间奔逃的白鹭,扰得残枝晃荡,芦雪满天。
寒水凛冽作响,惊到了正在收拾屋子的沅芷,小跑着出得殿来,刚踏过门坎,隔着满塘残花先是看到了自家主子,再就是远远站在院门口的身影,俱是离得远了,瞧不清神色,想着能进这菡萏宫的总共不过那一个人罢了,远远便跪下磕头,再起身上了小桥迎了出来。
“慕渊……”女子听到声音微不可见地一颤,慢慢转过身来,皇帝见她面色苍白,急上前了几步,摸了摸她前额,“怎得站在水边,在想什么?”又道,“可有什么不适?”
“已经这么大了”慕渊有些怔忪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喃喃出口。
唐皇裴虞被忽视了个彻底,顺着她的视线回身将小短腿推了出来“这便是伯尧”,话没落音,小皇子竟痴痴上得前来揪住了她的裙子。
“他很喜欢你”裴虞顿了顿,“毕竟是你姐姐的孩子”
“可是姐姐却恨他入骨”慕渊回过神来,也不顾一大一小瞬间苍白的脸色,抽出自己的裙摆径自走开。
沅芷早已到了跟前,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此时见气氛一僵,自上前来引着皇帝和九皇子进殿奉茶。
裴虞伸出手示意只有三岁的裴伯尧,视线追随着远去的身影,话是对沅芷说的:“昨日我让人送来的燕窝给你主子用了吗?她身子一向不好,天气冷了,多劝劝她莫要在水边久待才好。”九皇子正听他说话,看到父皇的手一愣,小脸又红了,惹得沅芷也瞄了好几眼,口中确道:“用了的”。裴伯尧有些拘谨的手抹了抹衣裳才放入父皇的大手中。沅芷只当未见他的小动作,当先又上了桥。
父子二人进了主殿,已不见沅芷身影,偌大的厅堂只空空荡荡的摆了一张圆桌,两侧对称两椅一几了事,无屏无壁,无匾无幅。裴伯尧见父皇也不生气,只在那自顾自地打量着墙正中的一幅画。他不知如何是好,只无措地站着,眼睛一刻也不离他的父皇。
九皇子在宫里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他有记忆以来其实很少见到自己的父皇,虽从出生以来就在皇帝的偏殿住着,说是皇帝亲自教养,可却甚少见面,只偶尔过问几句。元始宫的下人就有些怠慢起来。建隆八年,御膳房和元始宫服侍的下人大换血,惊动了前朝后宫,原因只是送了冷菜给服侍伯尧的乳娘赵嬷嬷,经此一役,宫人们知他即使不受待见,也不敢克扣他的吃穿用度了。
今日被父皇牵着手一路从元始宫侧殿到菡萏宫内,是他与父皇呆的最久的一次,来的又是他母妃生前的住所。裴伯尧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好一会儿,另一小丫鬟捧着茶盅进来,将茶放在几上就要出去。裴虞背对着门就问:“之前挂在这的字极好,怎么又换了?”
伯尧见小丫鬟木木讷讷,不晓得回话,只道这菡萏宫的宫人怎都如此不知礼数,他去过为数不多的宫殿,皇后娘娘栖梧宫中的姐姐、嬷嬷们都十分机灵,围着父皇,都没有冯公公插脚的地儿。
裴虞转过身来见是汀兰,就摆摆手让她出去,沅芷进门正好看到,又拉着汀兰回来跪下回了话:“主子前日醉了一场,做了这寒食图,当时便说要将图换上”,裴虞捧着茶盅,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哈哈大笑“怎的也不拿去装裱一下,就这样挂上也太糙了点,罢,罢,她就是这随意的性子,倒是又便宜了孤,去,把换下的字拿来,她自己不在意,外面的人可是难得求她一副亲笔。”
说到这个汀兰突然兴奋地手舞足蹈,沅芷想要阻止已是不及:“烧,噗,可漂亮了!”裴虞一僵,默了默“是了,前几日是那人的忌日,怕是想让他师父看看她的长进”说罢,也不叫两个丫鬟起来,就这样沉默着,殿中很是有些压抑。
“怎么,你是特地到这儿找不痛快的吗?”慕渊站在房门外冷冷地打量着屋内的情形。裴虞一下回了神,苦笑着挥手让丫鬟们起来。出了门:“上次你问起这孩子,我道你到底还是惦记着他,想着跟你商量的事,带他来见见。” 九皇子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他们要商量什么与他有关。
等了半晌,才听到慕渊的声音似隔着千山万水飘来:”这座宫殿囚禁了姨母一生,姐姐也是死在了这里,如今你圈禁着我守着姐姐的一缕魂我也无话可说,这样的地方怕是再也不要有人进来了吧”
慕渊不知裴虞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入得书房惦记着拖了几日的功课还未动笔,也不知画农先生是不是又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说是书房,比正厅还简陋。不过一张书桌,一张榻而已,地上散落着有字,有文,俱是完成的各位老师要求的课业,踏上有折着好好的被,是慕渊晚上就寝的地方,至于寝宫,她也只早上打扫的时候进去而已,平时是不在那里的。慕渊总不喜菡萏宫的奢靡,她经常待的地方撤去了许多摆设玩物,再精致的笼子也还是个关人的地方。如今这样不伦不类,反倒也闲情野趣。
正厅堂中寒食图本就是画农先生出的课题,因正合了师父的一首小诗“料峭黑檐高梅枝,濯濯绿水点晕波。桥尽青梅洗雨露,俏皮出头眺路人。”慕渊私心就只好另起一幅了。
介子寒,心中滞了一下,曾经青色长衫,飘飘欲仙的身影,师父自诩最是迷人,她都快记不清了……
慕渊这个名字其实都是介子寒比照着姐姐起的,从小时候起,介子寒是姐夫,是师父,更像是一位父亲。手把手教她写字作画,从千字文到四书五经,从为人处事到经纬之道。总记得师父摸着她的头自豪地说“小慕渊这般聪慧,以后莫不是要安邦定国的”。
可姐姐都要拉过她:“别听你姐夫的,以后只要找个如意郎君就好,恨不能每日扫雪烹茶,折花扑蝶才好,做什么九转玲珑,呕心沥血的”。
师父就会大笑说:“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慕渊就捂着嘴和师父眨眨眼睛偷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