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继行

1、槐花如昨

　　世人皆说，当朝丞相权倾朝野，谋逆之心昭著。

　　她不解，爹爹为官清廉，襟怀坦白，连府里的下人都没几个，为何遭人诽谤谗言？

　　那天她听见有人骂她是奸臣的女儿，她气得大哭，趴在爹爹怀里拼命抹眼泪：“爹爹不是奸臣，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呜呜呜……”

　　柳巍默默摸着女儿的头，把她额前的发丝理到鬓后，哄道：“唤儿，爹爹不在乎，倒是你，可不许为他们哭鼻子，丞相府的千金，该有个大小姐的样子，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知道吗？”

　　八岁的柳唤眨巴着眼泪汪汪的大眼睛，似懂非懂，难过分明收不起来，但还是倔强地说：“可是，他们说的不对，为什么爹爹不解释？”

　　年近不惑的柳巍看着女儿认真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了，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只是温柔地看着。过了许久，才说，“唤儿，你要明白，这世间的事，不是解释就能解释清楚的，你能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就是爹爹最大的欣慰。”

　　时间静静地停默着，院子里槐花含苞待放，微风拂过，未见花开，已闻花声。

　　“好。”年幼的柳唤抹干眼角的眼泪，望着爹爹的眼里多了份坚执。

　　她不记得是几时就这样埋在爹爹怀里睡着了，只记得，梦里，槐花簌簌，缀满枝桠，风过无痕，却吹来了隐约的似有若无的清香，清气袭人。

　　柳巍看着睡得正香甜的女儿，眼底泛起不住的温暖笑意，也许，只有这样的时刻，他才能不去理会心头的苦涩，就当一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十七岁那年他高中状元，一面是风华正茂少年郎，独占鳌头，名动天下，一面是不愿趋炎附势，虽才高于世，却遭人忌惮。
　　皇上虽然喜欢，可当时年轻的皇上一样被人质疑，遭人轻视，新帝刚登基，权势不稳，朝廷分为新旧两派，经常为一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皇上很头疼，经常招状元郎入宫，彻夜长谈，于是第二天就被谏得体无完肤，更有甚者背地里说，两个小毛孩子谈论国家大事真是笑话，荒唐。
　　柳巍不在意这些，可皇帝不会不在意，或者说，作为皇帝的他，不能不在意，一国之君，总是要接受别人的处处审视，却不能置之不理。先帝撒手人寰，留给他的烂摊子，花多少年，都要好好收拾。
　　那一年，皇上及冠，登基四年的他已经用自己的实力与手段在朝中树立了足够的威信，平民百姓人人都说当今圣上躬勤政事，治国有方，是不可多得的一代明君。
　　柳巍与皇上同日生但不同岁，刚好比皇上大一岁。皇上生辰，也就是及冠礼那天，邀柳巍与他同过，柳巍当然不敢，“臣惶恐。”
　　天子佯怒，说你就是不和我一起过也要待在我身边，直接二话不说把本来是柳巍要去南下赈灾的事推给了别人。柳巍本来就觉得皇上不会放他去，连忙说当然当然。
　　其实他也没打算过这个21岁的生日，都多大年纪人了，不老不小的，自己无妻无子，也没什么朋友，不过也罢。
　　皇上却在生辰那天借着微醺醉意宣布了一件大事，他对着众大臣说：“我要封柳大人为御史大夫。”
　　当时一些官员就反驳了，纷纷让皇上三思，说柳大人年轻，怕是不能让人信服。皇上却一拍桌子，看起来是真有点生气了：“你们说，柳爱卿不能让人信服那谁可以担当此任？再说了，柳爱卿秉公执法，刚正不阿，不徇私情，有哪些不能胜任的？你们倒是说说，说给朕听！”
　　众臣现在算是明白了，这爱卿都叫上了，还三思个鬼，而且现在皇上看起来心情还那么不好，反着来，估计得掉脑袋。下面小声唧唧歪歪了一会儿，刚准备再啰嗦两句走个过场，皇帝又开口：“记住了，今天是朕的生辰，不是早朝。”他特意把“生辰”那两字咬的特别重。
　　那天晚上，宴席散去，皇帝免了歌舞，让大家早点各回各家，只留了柳巍一人，在回尚书房的路上，柳巍笑着对他说：“皇上今天真是喝醉了，竟然赐臣御史大夫这么大的官职。”
　　皇帝还在不停地喝酒，听了这话反而侧过头来反问他：“你后悔了？”柳巍眼角的笑意更深，真是醉的彻底了，明明占便宜的是他，怎么还来问他后不后悔，“臣当然不后悔，臣应该好好谢谢皇上才是，日后臣一定鞠躬尽瘁全心全意效忠皇上，尽本分，无二心，不负皇上的提拔之恩，惟愿吾皇，长享盛世……”
　　“够了。”
　　皇上打断柳巍的话，神色已经有了隐约的怒意，柳巍还以为他说错什么话了，看到情况不对赶紧说道：“臣都是真心的！”皇上看着柳巍被吓了一跳的慌张样子，笑意不由得浮在嘴角，“朕不管你是不是真心，但朕现在不想听这些客套话，朕只想告诉你……”他停下来，直视柳巍略带疑惑的眼睛，忽而凑近，贴在柳巍耳边轻轻地说：“这是朕给你的生辰礼，朕今天……其实很开心的。”
　　柳巍有点错愕，月光下，青年清朗俊逸的面容没有了在官场时的不苟言笑，月华浮动下，温润如玉。
　　皇上一瞬间有些恍惚，其实他酒量很好，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像是醉了，明明近在咫尺，他却觉得这个人的影子逐渐朦胧起来，清辉洒在他脸上，衬得他脸部轮廓愈发柔和，盈盈月光，然不敌他气质淡雅出尘。
　　柳巍被他看得心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干咳两声：“咳咳，嗯…嗯…，皇上你，开心就好。”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皇上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赶紧别过视线假装看月亮，“哈哈，嗯，我开心就好。”
　　柳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