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石纲传奇》悦山水

7、暂露头角童贯舞得太祖棍 东朝慈训蔡京制词并后称

　　第七回 暂露头角 童贯舞动太祖棒
　　东朝慈训 蔡京制词并后称

　　赵佶即位后，按排了高俅、陈彦等亲信操纵御林军，可是还不放心。因为高俅的军队可以在皇城内，不可以到后宫内。他脑中不时闪现简王似的不平样子，唯恐宫内那个太监被简王操纵而对自己不利。为防不虞，赵佶命人从内藏库中请出太祖赵匡胤打天下时所用铁棒，还有大如常人拳头的阗玉拳。这铁棒鸭蛋粗细，一人多高，乃纯铁打造，虽已生浮锈，仍能显示出太祖生平持握久远，爪痕宛然。二位宦者打磨干净，抬到案上，赵佶煞有介事地朝上顶礼膜拜。然后对召集到场的所有太监道：“太祖神武，如在目前，江山得之艰难，守之不易。朕得承祖业，心时惕惕，如履薄冰。今欲选能力持铁棒者二人为御侍，随侍朕之左右，使朕能常睹圣物，不致懈怠政务。”说完到殿内御案前坐定，对总管太监郝随道：“开始吧，能舞动更好，择优录取。”
　　郝随自赵佶出宫，开始侍候刘御侍，随着刘御侍一直升到皇后，他的身份也不断升迁。这次赵佶当了皇帝，他更是得意得不得了，因为他曾是陈太妃宫中旧人，赵佶当然也是他的旧主子了。有一次他在朝堂与同等级别的外臣争座次，告到赵佶那里以为必胜。结果赵佶为难，请教了陆佃，陆佃以内臣为家奴对，他没有占到上风。可是在宫内，他可是飞扬跋扈。只见他向殿外喊道：“圣上口谕：选能舞动太祖铁棒的人，择优录取。现在开始，哪位先来？”
　　众宦官面面相觑，心中都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明明就是给皇帝当贴身护卫。可是这棒浑铁一块，少说也有五、六十斤，不要说舞动，就是整天拿在手中，又凉又硬，不累趴下才怪呢！尽管有人这样想，可是能天天跟在皇帝身边，这份荣耀和机遇的吸引力是何等大啊！除了刚进宫的小太监，和年令过大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太监，谁都跃跃欲试。可看见几个比自己壮实的人，下埸试巴那熊样，就都老实呆着了。
　　赵佶看在眼里，正有点失望。忽然，见众人中又稳步走出一人，先朝赵佶行参拜礼，又向铁棒行礼，然后徐徐将铁棒双手握住，举过头顶三次。赵佶见此已喜：“此人知礼数！”细细打量：此人四十上下年纪，彪形燕颔，身材高大，两目有神，瞻视炯炯，脸皮如铁色；最特殊的还有髭须十数根。赵佶心内暗惊：“传说‘发乃心生，属火故向上；须乃肾生，属水故向下。宦已去势，肾气亏不该生须，此人却是为何？”转头向郝随问道：“郝公公，此人是谁？似未见过，不像宦者，倒有大将风度。”
　　“此人名叫童贯，字道夫，少出李宪之门，今已有四十七、八年纪；当年随李宪多次出征西域，也见过一些场面。后来李宪兵败遭贬，受牵连拨在下院役使。“
　　说话时只见童贯已使动铁棍，只见：
　　拨、穿、扫、压，架、挑、挂、崩；几个招势，带
　　动风声。撩、抡、戳、劈，动作到位；柱地跳翻，众宦
　　心惊。独立时平衡不动，舞花时模糊身影。
　　赵佶心中庆幸：何许太祖重生！赵佶会舞花剑，不懂高深武功，可是他知道，太祖当年马上马下一条棍棒，打遍天下无敌手；不是一般英雄好汉，能用这浑铁棍，因为它同锤、镋、狼牙棒等属重兵器。此人了不得！
　　童贯一路棍法使完，恭恭敬敬地将棍又放到案上。然后又跪拜施礼，没有气促之态。脸色本来铁青，也看不出什么变化。赵佶大喜，直呼道：“童贯上殿听封！”
　　郝随见势，把自已搁置一边，那怎么行？更大声呼喊：“皇上有旨，童贯上殿听封！”
　　童贯已听到赵佶声音,心内暗暗得意：老天不负有心人，自己苦练功夫三十多年，连胡子都练出来了，千百年来，谁听说宦人长胡子！今天这个机会抓不住，一辈子也别想出头了，这是近身侍卫！终于云开见月明了。他没让人看出受宠若惊，仍是稳步走上殿堂，跪在赵佶龙案前低头大声道：“奴才童贯，愿圣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童贯武艺超群，朕封你为左侍禁之职，从此以后持太祖神兵，随侍朕之左右，不得有误！”
　　“谢主隆恩！奴才愿肝脑塗地，万死不辞，效忠陛下！”童贯谢恩后起身，又到殿外案上双手托起铁棒，回身进殿，来到赵佶左侧，右手握棍轻轻柱到地上，威武地侍立在那里。
　　赵佶微笑着回头看他一眼，心里踏实多了。对郝随道：“好事成双，继续吧，再选一个，用别的兵刃。”接着又选了一位叫谭稹的宦官，虽不及童贯，却也武功不低，赵佶封为右侍禁，命他持玉拳立于自己右侧。上朝下朝也成为惯例。
　　赵佶每日到福宁殿哲宗灵前祭奠，然后到承极殿处理国事。下朝却为难了，为端王时，爱好广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踢球打弹，走马射箭，何等自在。可如今正处国丧，自身初为国君，切当自律。可思来想去，这时间难以打发，忽看见右司谏吴师礼在身旁，他知此人对书法很有研究，于是问道：“闻卿颇攻翰墨，今日得闲，教朕字学如何？”
　　吴师礼忙施礼对道：“陛下御极之初，当志其大者。臣所学不及圣上万一，不敢以末伎对。”
　　恰好向太后驾到听见，夸道：“识大体之良臣也！”又屏退左右，对赵佶道：“翰墨丹青，为王时学之，高雅之举；比之声色狗马，此为正才。如今为帝矣，比之治国方略，此为偏才也！官家宜慎之又慎！”
　　赵佶赶忙拜礼道：“母后教诲，儿谨受教，永记在心。”
　　龚夬刚开始上殿，即抗疏请辨忠邪，首论章惇、蔡卞之恶，又论蔡京道：“蔡京治文及甫狱，本以偿报私仇，始则上诬宣仁，终则归咎先帝，必将族灭无辜，以逞其欲。臣料当时必有案牍、章疏，可以见其锻炼附会；如方天若之凶邪，而京收寘（音至，置、纳）门下，赖其倾险，以为腹心；立起犴（音岸，此指监狱）狱，多斥善事，天下冤子，皆京与天若为之也。愿考证其实，以正奸臣之罪。”
　　文及甫案轰动天下，赵佶早有点耳闻。但对于蔡京这样一位俯首贴耳、温顺异常的大臣，书法又那样漂亮，能干出那么凶残的事情，让人实在不敢相信。可是他最亲近的姑夫王诜，友好的是苏轼、黄庭坚这伙人。向太后不赞成变法，欲用元祐时旧臣，并且陆陆续续从贬地赦回。有定赞之功的曾布，也想赶走章惇和蔡氏兄弟。三月十八日，赵佶也只能下诏：“翰林学士承旨蔡京为端明殿学士，出任太原府。”太原为河东（今山西）路督府，属重镇。
　　蔡京没想到自己一番作为，倒成了他们这伙人的开头。他召来弟弟蔡卞、儿子蔡攸布置方略。于是蔡卞对赵佶道：“臣兄不敢来辞行，不过，他谈论政事，多次和现在的宰相意见相违背。外人只说是被宰相赶走的。”他知道赵佶仇视章惇，一是证明他和章惇不是一条战线，别当替罪羊；二是探赵佶口气，可赵佶没说什么。另一招是自己写信给向宗良、向宗回，他们现在春风得意，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向宗良、向宗回看信上写：“京顿首再拜，晚刻伏惟钧候，动止万福，久违墙宇，伏深倾驰，台光在望，造请未遑。今任太原，不便面辞，思素来之情，不胜胸臆（音意，胸部），谨启诇（音熊去声,侦察、刺探）候，动静不宣，京顿首再拜，节度使台座。”
　　哥俩看过信，向宗良道：“这蔡元长遇到难事了，当年咱们建祖庙，人家元长可没少帮忙，一个户部尚书，为咱被罚铜二十斤，还叫常安民奏了一本。如今姐姐大权在握，章惇、蔡卞未见如何，倒先拿蔡元长开刀，有点说不过去。咱哥俩再无动于衷，便是不近人情。”向宗回称是，于是回信蔡京，安慰一番，又共同进宫去找向太后。
　　向太后严肃地道：“章惇、蔡卞未去，因先帝丧事未毕，山陵使未可轻动。言官谈论急切，文及甫案显系冤狱，朝野震动。未究此案，出他外任，看不出周济于他？官家初政，平冤昭雪，惩治奸吏，理所当然。汝等外戚，已经位高名显，尚敢参予政事，不怕累及向氏祖宗？”向太后尽管教训了俩个弟弟，私下还是对赵佶道：“《神宗史》经元祐朝窜改毁坏,现在更难另换他人。如果蔡京不到外地去，姑且留他在京编修史书,如何？”
　　赵佶正在感恩和依赖，不敢得罪向太后；加上蔡攸已是亲信，在面前哭泣求情，自己对蔡京印象又极好。于是顺水推舟，即下诏：“知太原府蔡京，仍旧担任翰林学士承旨。兼修国史。”
　　曾布竭力说明：“蔡京、蔡卞心怀奸谋，危害朝政，党羽遍布朝廷内外。善良之人誓不与他们共事。这肯定是有奸人编造花言巧语，迷惑皇太后的圣明判断。”赵佶也没为他改变诏命。
　　蔡京只用了七、八天时间，便让赵佶收回成命，并且还加了官衔。他非常得意，趾高气扬，每次下朝后在殿外，对着初升的太阳凝视好一阵子。目不转晴，旁若无人。陈瓘（音贯，一种玉）看见了，和别的朝臣讲：“蔡京精神这样好，将来必定富贵。但是他自恃其禀赋与常人不同，敢与太阳相争，恐怕此人得志后，必然结党营私，为所欲为，眼中没有君王。”
　　因为韩忠彦进言里有开言路，赵佶于三月二十四日下诏：
　　“朕以眇身，入继大统，任大责重，不知如何治理天下。四海之大，问题之多，非朕一人所能遍查，还赖文武百官，及庶民多尽忠言，以匡扶朕之不足。举国之内，每人都在思考问题，村氓百姓之中，也不乏可采之言。凡朕躬的阙失，如朝中大臣的忠奸，政令是否妥当，风俗是善是恶，其他如朝廷的恩泽不能普及民间，百姓疾苦无人关心等等，均可直言，不要心存顾虑。朕正开言路，消除积弊，对于谠（音党，正直）言嘉谋，唯恐听不到。其言可用，立即有赏，所言不当，亦不加罪。中外臣僚以及庶民百姓，各许实封言事。在京言事者，送给所属正域长官；外地言事者，送给所在州军转呈。”
　　由于赵佶诏书谦恭平和，态度诚恳，上书言事者，络绎不绝。其中筠州推官崔鶠（音雁，小鸟）上书道：
　　“现在政令繁琐苛刻，人心风气险恶刻薄，没时间全部加以陈述，但是只有区分皇上身边之人忠厚还是奸恶问题本源。臣乡野布衣出身，不认识朝廷里的人，但很奇怪皇上身边的人有指控元祐朝大臣是奸党者，这些人肯定是奸邪。指责或褒扬，应该是朝廷的公论。已经故世的贬授朱崖军司户司马光，皇上身边的人认为是奸臣，可是天下人都说是忠臣；现在的宰相章惇，皇上身边的人认为他是忠臣，可是天下人都说他是奸臣，这是什么道理呢？臣请求稍微说明奸人的行迹：见风使舵投机钻营以窃取富贵，揣摩探测以巩固权位和宠信，可以称为奸；包裹礼物塞满家门，私请拜会的人不绝于路，暗中交结不逞之徒，秘密连络皇宫内侍，可以称之为奸；用奇技淫巧引诱皇上心思，用倡优女色败坏君王品德，独揽刑赏大权，为自己报恩报怨，可以称之为奸；遮挡君上耳目，排挤正派之人，给委婉讽喻之人安上讥刺的罪名，给直言敢谏之人安上指斥罪名，可以称之为奸。所有种种，司马光有吗？章惇有吗？凡事是实际有的，名声就会随之而来，没有那样的实事，却要给他安上罪名，那谁会相信他呢？《左传》上面说：把狐说成狸，那就不只是不认识狐，而且也不认识狸。司马光忠诚正直，闻名国内和四夷，却说他是奸臣，这是欺骗天下，欺骗后世。一个人是可以欺骗的，朝廷也可以欺骗，但天下和后世是欺骗不了的。至于章惇这个人狡诈阴险，天下士大夫都称他为‘章贼’。贵为宰相之极，是天下人所共同瞩目的，但世人直呼其名，而称他为贼，难道不是因为他辜负君上之恩，玩弄窃用国家权柄，使得忠臣痛恨，义士不服，所以蔑视他，直呼其名，针对他的实际所为，而称他为贼吗!京城有句话叫：‘大惇、小惇，殃及子孙；大蔡、小蔡，还他命债。’指的是章惇、安惇，蔡京、蔡卞四人。小人就像蝮蛇和蝎子一样，他们的残忍来源于天性，到一定时候肯定要发作。天下无事的时候，他们所作的不过是陷害忠良，打击善类；可是到了国家紧急危险时，他们肯定会有背叛卖国的心思，骄横跋扈不守臣道的变节。近年以来，谏官不谈朝政得失，御史不对奸邪之人提出弹劾，门下省不驳议诏令，大家都保持缄默，认为这样最好。不久前邹诰因为进言而获罪，各大臣都拱手坐视，同僚又跟着排挤他。作为皇上的股肱耳目，是国家治乱安危所系，而一切竟发展成这个样子，陛下即便有尧、舜那样的智慧，让谁去说，让谁去做呢!太阳是天地之阳，吞食他的是天地之阴。四月本来是正阳的月份，是阳最盛、阴最衰的时候，竟然阴犯阳，所以这种变异是很大的了。希望陛下敬畏天威，听从上天明命，大力使用君主之权，广泛辨别邪与正，不要违背经义，不要让老百姓心情不畅，那样天意就和悦了。如果光是敲鼓行礼祭供，穿素服，停宴乐，而没有修好道德改善政事的实际行动，并不是该用来回答上天的，”
　　赵佶看了很赞赏，任命他为相州教授。
　　三月二十八日，永兴有个叫王怀的百姓进献玉器，赵佶以为是奢侈品，拒不接受。是不是做样子给向太后看，等看到蔡京任相也就知道了。
　　四月十三日，赵佶的长子出生，母亲是王皇后。赵佶刚即位，马上生了嫡长子，想给特别礼遇，过了三天，起名亶（音胆），宣布大赦，封韩国公，并授于山南东道节度使之职。转过年十一月，有个奉职叫程若英的上书言道：“皇子名亶，及御名皆犯唐明宗名，宜防夷狄之乱。”赵佶下诏改皇子名为烜（音选，火旺）。
　　四月二十一日，赵佶下诏：范纯仁等人恢復宫观职位，苏轼等人调回内地。
　　五月初十日，废后孟氏复位为元祐皇后。先是向太后要恢復瑶华宫废后的地位，正好太学上舍生何大正上书提出。五月初七日，赵佶下诏：“瑶华废后，累经大霈（音:佩，大雨，盛貌），其位号礼数，令三省枢密院详议以闻。”
　　三省官员先后来到都堂。曾布言道：“此事无前列可比，皇上也曾问这个事，布回答，以前只有追册，未有活着恢復位号的。况且有元符皇后在，恐怕难以并处。今日圣上意思是这样，只能以自己为古人，作后人的例子，也没有可违背的道理。如果对元符皇后没有什么议论，就只有顺从圣意而已。三省向来凡有圣言和御批，未听说有逆意而行者，这个不必考虑。”
　　韩忠彦道：“章惇言从最初议论瑶华处理办法时，就想用重法，下面官员不敢违抗。”
　　章惇道:“当初是作厌魅巫祝，没法判断。只有造成雷同公式一样，结果没有和法一样的地方，所以未成。”
　　曾布道：“相公既然知道这样，当初为什么不说？今天却这样议论！当时议法论罪，何许是宰相吧？我当初曾经说，照依仁宗郭后故事，且以静妃处之。三省有人于上前说不必要这样处理，其后又欲贬董敦逸，布独力争之才得不贬。此事是不是都不假？今日公却以为议法不当，是谁的罪过？”
　　章惇怒道：“这才四年之事，是谁告诉法官，‘应该遵照法律，并且说有驴驹媚、蛇雾这样的妇人伎俩，这还不够罪吗？’现在又这样说话。翻手云，覆手雨。变得也太快了吧！”
　　曾布道：“此事且放一边，今日圣上与太后欲恢復瑶华之后位，正是以为元符后建立不正。元符之立，用的是皇太后手谕。近日圣上有旨，令蒋之奇进入所降手诏，发现却是刘友端所书。外面有人进文字，皇太后并不知道，也未曾见到，这是为什么”
　　章惇余怒未消，道：“是惇所为！先帝云：已得两宫旨意，令撰此手诏大意进入。”
　　曾布道：“手诏云：‘中宫将建，禀于两宫，皆以为莫宜于贤妃刘氏，非斯人其谁可当！’皆公之语，并不止只是大意吧？”
　　“是！惇敢作敢当！”章惇厉声道。
　　蔡卞道：“以前不知有这等事也。”
　　曾布道：“颖叔以为太后手诏中语，所以才著之麻词，乃不知出自宰相自言。”
　　蒋之奇也道：“当时只道是皇太后语，故不敢不著。今进入文字，却验得是刘友端书，皇太后确实未曾见也。”
　　章惇仍是顽固的样子，絲毫没有惭怍（音坐，惭愧）之色。
　　这日，赵佶告诉众大臣：“太后想废元符而復瑶华。”
　　曾布道：“不可，如此则彰显先帝之短。而陛下以叔废嫂，恐怕也不顺应礼法。”
　　赵佶道：“朕也这样认为，一会至帘前，一定要坚执此议。切记，切记！得说是诸位爱卿之意！勿云出自朕语。”
　　蔡卞道：“韩忠彦乃帘中所信任之人，必须令忠彦陈说，太后肯定会听纳。”
　　韩忠彦默然不语。众人到了帘前，向太后道：“自古一帝一后，此事盖万世议论。相公以下，读书不浅，须议论的稳当才可行。兼是垂簾时事，不敢不审慎。”
　　章惇一副不愿意的样子道：“臣思之亦是未稳当。”
　　曾布道：“圣谕以谓一帝一后，此乃常理，固无异议。臣亦具晓圣意，盖以元符建立未正，固无所疑”。
　　向太后道：“先帝既立元符，马上后悔，连说‘不值，不值’。郝随曾取宣仁所衣皇后服装穿到元符身上，先帝见到，甚是吃惊。却笑道‘不知称身否？’又摇头道‘元祐本出士族大家，不同。’先帝又称‘元祐之母亦晓事。当日初纳聘时，常教她妇礼，以至倒行、侧行，皆亲自指教。其它举措也非元符可比。’”
　　曾布道：“虽是如此，当日亦不是没有错，皇太后以为如何？”
　　向太后道：“自家左右人做的，不是她的事；但自家却不能拿得主意定，是不能说没有错。”
　　曾布道：“皇太后自正位号，也不曾生子。神宗皇帝嫔御不是不多，未听闻有争竞之言。在尊位，岂可与下争宠？”
　　向太后道：“国事就够他忙的，自家那里更惹他烦恼？然而神宗皇帝亦会做得，于夫妇间极周旋，二十年夫妇不曾脸红。”
　　曾布道：“以此对比，则实在是不能说没错。”说着以目视蒋之奇。
　　蒋之奇也道：“错在进贤岂可与嫔御争宠。”
　　曾布接道：“既然元祐有过在先，元符目下又别无罪过。先帝立元符虽悔，却未有动作，今若动着元符，则于理未便，却足彰显先帝之失。故臣等议，皆以两存为便。如此虽未尽典礼，却是无可奈何。”
　　向太后道：“是无可奈何，兼之元符目下确是无过。就依卿等议，甚善。只是须令元符先拜，元佑答拜乃顺。将来须令元祐从灵驾，元符只令迎虞主（音鱼，虞祭时所立神主）可也，正愁无人迎虞主，今如此甚便。”略一停顿，叹口气，“元祐、元符具有性气，今就怕其不相上下。”
　　曾布道：“皇太后更当训敕，使不至有过，乃为尽善。皇太后在上，想来二后也不敢怎样。”
　　“也真怕她们更有言语，兼下面人多，这些人尤其不识好歹。”向太后忧心地道。曾布道：“若皇太后戒饬（音赤，告诫），必不敢尔。”
　　“老身体弱，垂簾亦早就无意，更不想为此事再费周折。她俩人与今上乃叔嫂，亦难数相见。今后除大礼圣节宴会可赴，其余皆不须参与。她们与今后不同也。”
　　众臣愿意的和不愿意的都表示赞同，这个决议便形成了。众人退下后，曾布又将都堂章惇承认自造太后手诏的事奏知。向太后叹道：“当初满以为刘友端稍知文字，恐友端所为，原来却是他作的。”
　　曾布道：“皇太后通晓古今，自古曾有过这样的宰相吗？”
　　向太后道：“竟能这样不成人，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初十日，赵佶命人宣翰林院学士承旨蔡京。自已在内东门小殿等他，见面后对他说：“废后孟氏久处瑶华，皇太后极其怜悯。今欲复其位号，召卿草制。”
　　蔡京忙道：“臣曾经草废后诏，今又草復后制，臣岂得无罪？”
　　赵佶道：“此岂干卿事，而且皇太后言，当时废后以后，先帝亦有悔意，曾经告诉过皇太后。如今先帝上仙，追前意替他恢復后位，于情于理，没有什么不对的。”
　　蔡京对道：“自古没有两个皇后，今日因皇太后恩怜，理上也无妨碍。但臣闻有復必有废，未知圣意如何？存之何害，废之何益？”
　　赵佶道：“元符皇后先帝所立，位号已定，岂可更废之？适足以彰显先帝之失误。”
　　蔡京忙又跪拜道：“圣意如此，天下幸甚。元符皇后存之何害于朝廷？废之适足以快报怨于先帝之人。存废于朝廷无厉害，恭闻德音，有以见陛下尽兄弟之义，皇太后敦母爱之仁。天下幸甚，天下幸甚。”于是制词略云：“惟东朝慈训，念久处于别宫，虽元符建号，已正位于中宫；而永泰上宾，顾无嫌于并后。”
　　赵佶既叹词之绝，又赞书之美。这天瑶华宫主乘犊车还禁中，至内东门，太后遣人以冠服令換去道衣乃入宫门。中外闻听这件事，没有不欢呼的。可惜两年后，蔡京任相，郝随找他重贬孟后于瑶华宫。制词略云：“台臣合奏，引义固争；宰辅全同，抗章继上。”
　　五月十九日，由于台谏官接连提出弹劾（音和，检举结发罪状），赵佶下诏罢免蔡卞职务，让他出任江宁府知府。二十三日，下令：给文彦博、王珪、司马光、吕大防、刘挚等三十三人追认恢復原官职。
　　七月初一日，赵佶遵奉皇太后诏命：停止共同听政。向太后觉得赵佶处理事情已经很好；赵佶也认为自己的龙椅已经坐稳了。
　　八月初一日，赵佶便任命秘书少监邓绚武为国史编修官，这是采纳了蔡京的推荐。给事中龚原、叶涛提出反对说，邓绚武不应该随便担任史馆之职。赵佶便命中书舍人徐勣（音机，功绩）下达诏书。徐勣以及温益、何执中都是端王府旧人。初六日，赵佶下令修建景灵西宫。这是赵佶第一件建筑工程，因为景灵东宫按排不下过世皇帝的灵位和事迹展示,再建一所，无可厚非，不过他借这个由头，于建中靖国元年，从太湖运了四千六百多块太湖石，从此拉开了“花石纲”的序幕。
　　八月初八日，宋哲宗赵煦（音旭，温暖）下葬于永泰陵。路上，灵车陷入泥沼中，很久没有出来，以至露宿野外。台谏官弹劾，赵佶对辅政大臣道：“朕不用定策事贬惇，但以扈从灵驾不职罢之。余事待有人论及，别议行遣。朕对章惇如此，相待之礼不为不至也；他要求去越州，应该给他这个职位。”九月初八日，赵佶罢免了山陵使章惇，并免去谢恩辞行。哲宗的灵柩祔（音富，付也，付新死者于祖庙、祖陵），送葬的宫女从陵上采摘了豆荚带回宫。进宫后，豆荚从篮内跳出，怪象环生，人不能控制。从此宫内讹言传出，有祟鬼出现。元符刘皇后特信服左街道录徐知常，还有茅山道士刘混康。早在哲宗时，皇后误吞针入喉，就是刘混康以术取出。所以宠遇无比，经常出入后宫。这次刘皇后亲找赵佶道：“刘混康善捉鬼物，请圣上准其持法录符水入宫祈禳。”赵佶准奏，刘混康进宫。祈禳很是灵验，祟鬼不见了。赵佶也信以为真，派人将刘混康请到宣和殿。
　　赵佶对刘混康道：“朕所以继位，实因哲宗英年早逝，而且无子。即便有子也百余日夭折。仁宗四十二年皇帝，三子皆亡，结果朕的祖父英宗继位。父皇神宗十四子，今仅有朕兄弟五人。为何皇家不缺衣食，倒子嗣（音四，这里指帝王或诸候的继承人）艰难？平常百姓家一夫一妻，十个八个儿子的比比皆是。先生道行深厚，父兄皆崇敬有加。如有广嗣之法，还望不吝赐教。朕必有厚报。”
　　刘混康道：“圣上垂询，贫道不敢不答：道家有‘一坟、二房、三命运’之学说。主要是指阴宅，阳宅，主人的命造诸项。皇家则是皇陵，皇宫，还有皇上的命造了。圣上命造不缺子嗣，且龙体强健。大宋朝皇陵在巩县，位于洛阳、郑州之间，南有嵩岳少室山，山高挺拔；北有黄河天险，蜿延阻隔；东为群山绵亘的青龙山；西是洛水横贯县境。可谓‘头枕黄河，足蹬嵩山，乃山高水来之地脉。’贫道曾在永安县西坡上观看：宣祖永安陵，太祖永昌陵，太宗永熙陵三陵，一马平川，柏林如织，万安来朝，明堂广阔，方十二、三里；建筑上陵台高耸，足显帝王雄姿，无可挑剔。说到皇宫大内：东京在梁为东都，后唐罢，晋復为东京。本朝因周之旧，仍为都城。建隆三年，太祖广皇城东北隅，命有司画洛阳宫殿按图修之，皇居开始壮丽矣；太宗雍熙三年，欲再广城，诏殿前指挥使刘延翰经度规划，因为居民多不欲迁徙，也就停下了。按地理堪舆规划，唯皇城东北艮位似显低洼，于子嗣不利，若能堆起高阜，必有多男之祥。如嫔妃足数，百子何难？更不用担心皇家后嗣不繁矣！”
　　赵佶大喜，真就命人堆起高阜。这个地方就是后来“凤凰山”、“万岁山”、“艮岳”、“寿岳”、的前身。说来也怪，向太后把郑押班、王押班都赐给赵佶，生的全是男孩。赵佶信以为真，从此更加信道。不知自已踢球频繁，腿上肝、胆、脾、胃、膀胱、肾经通畅，是主要的缘故。当时便赐封号为葆真观妙先生，并下诏准许他修建道观，还允许他随时直奏灾福。先后给他敕书、赠诗七十余次。又几次向他索要灵丹、仙饵、伤风符、镇心压惊符等等，后来又赐号葆真观妙冲和先生。赠他物品丰厚，其中几件玉器：一件上刻“九龙仙都君师”的玉印；后来成了茅山道家的镇山之宝；一块有墨色花纹，形如蝙蝠的玉圭；一件玉质镇心符，上刻“合明天帝日敕（音赤，皇帝的诏书，这里指任命）”字样；还有一个哈砚，就是小砚台，放在手中哈口气，就能润笔写字，石质既像玛瑙又似水晶，属硅质矿石，形似金鱼。这些茅山道教的珍贵文物，一直保存到解放后，□□后，才下落不明。正是由于赵佶的宠信，倒成了刘混康徒弟行奸作恶的资本：夺取百姓苇场，化小钱强买人家房屋；受害人告到府衙，官吏衙役互相观望，却不敢捕治。
　　哲宗虽已下葬，但周年未过，赵佶仍需节制娱乐。这天下朝，又觉百无聊赖，左侍禁童贯看在眼里，道：“秘书省藏有书画，陛下是否命人取来观看鉴赏？”
　　高俅忙道：“对啊，既不张扬，又可慰陛下为端王时之朝思暮想，那时想看一幅还得哲宗先帝发话，现在，嗨！怎么早没想到呢？”他看看童贯，心里道：“这个黑炭头比我可想得周到。他才跟了几天，便能一语中的。”
　　赵佶命人取了三次，去人便带来了秘书丞韩忠武的奏疏。赵佶看里面写道：“先帝祔庙，陛下哀慕方深，而丹青之玩，取索不已，播之于外，惧损圣德。陛下践祚，如日初升，当讲劘（音模，削、切）典训，开广圣学。好玩易志，正古人所戒也！”
　　赵佶对身边这几人无奈地苦笑道：“赶快还去，别说播之于外，太后知道，也不好回话。”
　　按例，皇帝即位第二年需改元。江公望上疏道：“自哲宗有绍述之意，辅政非其人，以媚于己为同，忠于君为异。一语不合时学，必目为流俗；一谈不侔时事，必指为横议。借威柄以快私隙，必以乱君臣父子之名分感动人主，使天下骚然，泰陵不得尽继述之美。元祐人才，皆出于熙宁、元丰培养之余，遭绍圣窜逐之后，存者无几矣。神考与元祐之臣，其先非有射钩斩袪（音区，衣袖；斩袖，指晋文公被寺人斩去衣袖。射钩，指齐桓公被管仲射中项圈。）之隙也，先帝信仇人而黜之。陛下若立元祐为名，必有元丰、绍圣为之对，有对则争兴，争兴，则党復立矣。陛下改元诏旨，亦称思建皇极，盖尝端好恶以示人，本中和以立政，皇天后土，实闻斯言，今若欲渝之，奈皇天后土何？”
　　赵佶认可“建皇极，本中和而立政”，遂定公元一一0一年年号为“建中靖国”。
　　这天，向太后看着郑、王二押班，慢慢道：“你们俩侍候本宫也有些年头了，本来有意早为你们打算；可你们也知道，头几年先帝宫中不太安宁；本宫不想让你们卷入这事非之中，新君即位，又得守丧，故延迟至今。郑押班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吧？可不能再耽搁了。”
　　“我们愿意侍候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不想离开太后娘娘。”郑女急忙应道。
　　王女也附合道：“太后娘娘可千万别不要我们！”
　　向太后慈祥地微笑道：“哀家一直把你们当女儿看待，那里舍得让你们离开。只是青春不再，你们这年令不能再拖下去了。正好现在官家，与你们自小相处，王皇后比你们小四、五岁，性格又好，一定不会欺负你们。哀家将你们赐给官家，一为你们找个好归宿；二来知道你们的脾性，定能好好辅助官家；三来哀家和你们还可天天见面，没有思念之苦，岂不美哉！”
　　二女思慕已久，求之不得，如今喜从天降，忙跪下谢恩。恰好王皇后带人抱皇子来请安，她才是十七虚岁的小姑娘。行过礼后，太后赐座，让奶娘抱过孩子，高兴地道：“官家即位当年便有嫡子，你功劳好大哟！”
　　王皇后赶忙离座施礼道：“不敢，托太后娘娘鸿福。”
　　“快坐下吧，不必多礼。”向太后叹口气道：“唉，是哀家让国事忙糊塗了，好歹推了出去，这身子又一天不如一天。似你这般伺候孩子，还要照顾官家，实在太辛苦了。”王皇后又欲起身，向太后向她挥手示意不要起来，继续道：“哀家还有话说，”目光转向郑、王二女，“你们重新见过皇后。”二女遵命，口称“圣人万福，奴婢见过皇后圣人。”上前跪下。王皇后欲起身去拉，向太后又示意止住，对王皇后道：“哀家这两个押班，多年侍奉老身，一直得体。如今大行皇帝已经祔陵，让她们帮你伺候官家，皇后看可好？”
　　王皇后见太后本就害怕，再看看郑、王二押班：
　　赛天仙般的容颜，宫内女官的威严；
　　训练有素的气质，成熟女性的难缠。
　　不由地打个寒颤“尅星来得这般快！自己这皇后还未册封呢，可是有啥法，半年的端王妃，端王就不是自已的；如今是皇帝，三宫六院寻常事，况且太后亲自按排！忙起身扶起道：“二位姐姐，快快请起。”又向向太后道：“孩儿求之不得，太后娘娘舍得，孩儿替官家谢谢娘娘。”
　　向太后笑道：“你叫她们姐姐？”
　　“太后娘娘身边人，又比孩儿大，不敢慢待。”
　　“不可乱了章法！官家收了，只是御侍，招幸了，才是郡君。你是后宫之主，尊卑有序，不可宠坏了她们！”
　　“是，谨遵太后娘娘教诲。”王皇后心中想：“我不宠，有人宠。官家梦里都叫郑丽萍，……”
　　王皇后的预感是对的。赵佶二美同收，喜不自胜。郑押班本就端庄秀丽，一幸第二天便越郡君级封为才人。从此后有人侍候,不用侍候太后，看书练字时间更长了。奏章能自已写，还能和赵佶唱合诗词，赵佶十分宠爱，赐予许多赞美的词章，天下传颂歌唱。她虽然生了赵佶的次子、四子两个儿子都没活，可是只用三年二个月时间，就进位到贵妃，仅次于皇后的地位。
　　由于对郑女的宠爱，王女的初夜便推迟了数月。王女恨在心里，争宠的斗争也暗暗地开始了。王皇后不管谁怎样，都一样看待。王女虽然才学不高，可生育能力强，她给赵佶生了三子五女。尤其长子赵楷，是赵佶第三子，长得特像赵佶幼时，赵佶特别喜爱。由此。七年后王押班也进位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