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梦南回》顾梦南回

3、第三章

　　阿四和小六踩在嘎吱嘎吱的楼梯上，昏黄的灯光，扑簌簌从天花板上掉落的灰尘。撒满一地的空油桶，生了锈的铁箱子。楼道里仿佛永远暗无天日，到处散发着霉菌和潮湿的难闻气味。
　　这里，是一座早已废弃了的工厂，也是刀疤那群人的老巢。

　　就着月光洒下，黑暗中这里已经密密麻麻或躺或坐占满了人，除了身强力壮的刀疤这一群人，楼里的都是年纪轻轻的孩子，十一到十八岁不等，个个面黄肌瘦，目光麻木。
　　一个染着五颜六色杀马特发型，手臂上纹满了纹身的青年走了进来。手里的脸盆往下一倒，“哗啦啦”一个个犹如石头一般坚硬的馒头洒了满地，骨碌碌的滚进尘土中。
　　突然间，本来面无表情的少年们都仿佛活了起来，眼里发出绿光，犹如发了疯似的扑了上来。那狼吞虎咽的样子，让阿四和小六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的自己，有什么是比饥饿更容易磨平一个人的意志？
　　这些孩子，就像行尸走肉一般，靠着唯一一点的求生本能，机械式的活着。看着眼前的场景，原本升起的同情和怜悯都被可笑给代替，因为阿四和小六知道，过不久，他们也会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一个馒头滚到了阿四的脚下，顶着一头鸟窝乱发的少年冲了过来，几乎将呆呆站着的阿四推了个趔趄。一边啃，一边冲着两人翻了下眼皮子：“你们都是新来的吧？还不赶紧的吃饭。明儿一早还得干活呢。”往外喷着的唾沫星子几乎吐到两人的脸上。
　　所有人里，也就他还有几分活力和机敏。
　　小六立马转了转眼珠子，飞快问道：“我们明天都要干的什么活儿？”“切！”鸟巢少年艰难的咽下一口干巴巴的馒头：“当然是乞讨，和…”一边做了个扒手的动作。
　　“不过你们才刚来，这种技术性的活儿应该还轮不到。”
　　一旁的阿四眼眸里闪了闪，沉下声道：“你们都是自愿的？”“自愿？！”鸟巢带着讥讽的嘴角翘了翘：“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罢了。而且，除了这里，我不知自己还能去哪？”低下的语调里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凉。
　　他和我不同，鸟巢抬起头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一个少年，此时正拖着一条废腿在地上瞒珊的走着。“那个孩子是被拐卖来的，曾经也是好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小六皱着眉，压低了嗓音：“那他怎么不跑？”冷笑一声，犹如看傻子一般的扫了小六一眼：“怎么没跑？走到哪里都有人监视，他的腿，就是这样废的。”
　　阿四和小六对望一眼，都不约而同的心中一凉，沉默了下来。想不到，他们刚出狼窝，就入虎穴，短时间想要逃跑的念头，怕是暂时得歇了。
　　小六看了那个孩子一眼，冷漠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卷起的袖口露出的双臂有着不少青紫的痕迹。小六很明白那些痕迹都是如何留下的，远远的，两人的眼神对视上了，可是对方平静的眼眸里就像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鸟巢依旧在耳边絮絮叨叨，似惋叹，似唏嘘：“都多少年了，如果还留着以前美好的记忆，对那人来说，反而会更加的痛苦。”
　　“是的，他还记得的，甚至会在脑海里时不时的拎出来回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永远无法习惯这里的生活，因为以前越美好，现在才会越悲哀。”感同身受的小六心想。

　　.

　　阿四和小六静静的靠着墙坐着，身旁是此起彼伏的鼾声。透过那一方小小的窗口，屋外的月光洒了进来，带着几分温柔。
　　躺在不远处的鸟巢无意识的翻了个身，咂咂嘴巴还在不住的咕囔着：“烤鸡，烧饼，冰淇淋。“也许此时身在梦里的他，至少还是幸福的。

　　阿四听着一旁小六细细的，平静的呼吸声。再焦躁的心情也觉得渐渐心安下来。将对方的头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似乎这样，就能让对方睡的更舒服一点。刚挺了挺背脊，就觉得被踢过的地方一阵钻心入骨的疼。可是却闭紧了嘴，不让痛苦的呻吟溢出唇边，深怕下一秒倚在身边的人就会惊醒。
　　黑暗中，一只小手伸了过来，轻轻揉上了他的腹部，一下，两下，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一点阿四的痛苦。原来小六也并没有睡着。
　　阿四低下头，轻轻道：“我没事。你的手怎么样了？”摸索着抚上对方骨瘦如柴的手臂，那里已经高高的肿起了一块。快速的缩回胳膊，背到身后，小六满不在乎的声音响起：“就这点小伤，死不了人的。”阿四没有再多说话，沉默中却慢慢握紧了小六的手。即使心里再疼，身上再痛，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小六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似乎想要显得轻快一些：“总有一天，我们会吃上最美味的食物，住上最大的洋房，背上背包周游列国，去看看那些不一样的世界。”
　　“嗯。我们一定会的。”阿四抬起手，月光从他的指缝中溜过，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明知道奢求着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却还带着可笑的期盼。
　　黑暗中，他们就像两个狼崽子一样静静的互相舔舐着伤口。像他们这样的孩子，都是在地狱里滚过一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在绝境中挣扎着生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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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四和小六很快的就融入了这个组织。说白了，这些人控制着一群孩子，等级森严，让他们分布在各个区域。或乞讨，或扒手，以此来赚取钱财，每一天，都有必须需要达到的数额，否则，就是一顿好打，那一晚，更是免不了一顿挨饿。
　　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尤其是各大汽车站和火车站，人头耸动都能看见他们穿插于其中的身影，每一条路线，甚至都有详细标注的地图。
　　就连各种门道也是颇有讲究，阿四和小六了解的越多，心里越沉。每四五个孩子就有人监视，多和人搭上几句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深刻的体会到了鸟巢口中的逃跑，何止是天方夜谭。

　　远远的蹲在地上，阿四和小六眼睛盯着前方，时不时有人在经过的时候丢下一两枚硬币。不远处，那个监视他们的杀马特青年一边吸着烟，一边偶尔往他们这里瞟了一下。
　　小六顶了顶阿四的胳膊，抬头点了点人群中一个瞒珊的身影。风一吹，发丝飞扬，露出那个少年清秀的脸庞。只见对方一瘸一拐的走着，表情漠然，行动吃力。不小心间突然狠狠地撞上一位衣着光鲜亮丽的中年妇女。那个女人一脸的不悦，高八度的语调里带着训斥：“你怎么走路的？眼睛长在哪儿了？”少年唯唯诺诺的弓下腰，不停的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中年妇女这时候才注意到了少年的脚，皱起了眉轻轻“呸”了一声：“原来是个瘸子。”
　　也就在这个瞬间，女人的注意力被转移。一个孩子顶着鸟窝一般的发型从他们身边快速跑过，两个纤长的手指夹住一枚细细的刀片,向目标肩上的背包划了个“十”字。只是那么一两秒，对方的钱包就落到了那孩子的手里。端的是脸不红气不喘，干净利落。
　　鸟巢消失在人群里的时候还不忘回过头，笑嘻嘻的冲远远观望着的阿四和小六打了个眼色。蹲在地上看着这一系列作案的他们简直就是叹为观止。瘸子和鸟巢配合的那叫一个天衣无缝，动作娴熟可见已不是第一次了。

　　傍晚，几个孩子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在刀疤等人细细的搜身中上缴了今天所有的“成果”，领来了属于自己的一顿晚餐。鸟巢使劲地啃着自己手里的面包，窗外是一声声凄厉的哀嚎，那是没有达到目标的孩子们，正在棍棒底下接受非人一般的“教育”。在如此的背景音下，也丝毫没有影响到鸟巢的食欲。
　　看着面前拿着还不到拳头大小的馊馒头，难以下咽的两人：“你们放心，吃不饱饭也就刚开始的几天，只要学会了我这门技术。”鸟巢做了个偷的手势：“餐餐饱饭那是不成问题的。”说着一脸的得意和自豪，把胸脯拍的“啪啪”作响。
　　阿四沉了沉眼眸，没有说话。即使再不愿意，可是他们，却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甚至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这个时候，瘸子一拐一拐的从他们面前走过。鸟巢抬起头看了一眼，不屑的轻哼道：“这个人一向不合群，也不爱和我们混。拽了个二五八万的，还真把自己当成大少爷了。”
　　小六看了看远处缓缓躺下的瘸子，今天他的身上又多了几条新痕。不愿意向命运屈服的人，总是过得比别人艰难。
　　远远的，刀疤几人正围着一个大锅，底下的火苗窜出老高，锅里飘出阵阵的肉香。小六想起下午的时候被抓来的几条野狗，如今已经见不到影子了。鸟巢吞咽着口水，被那香气引得时不时的抽抽鼻子。
　　划拳胡凯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酒瓶子的碰撞声，喧哗声。一旁虎视眈眈的蹲着几个衣衫破旧，年纪不大的孩子，直勾勾的眼神随着锅里不住沸腾翻滚的汤水一上一下。
　　一块肉骨头“啪”的一声从夹着的筷子间掉落于地，混着黄泥和杂草。本是木木然的孩子，都如饿虎扑羊一般冲了上去，其中一个稍为健壮的少年推开了其他所有人，也顾不得刚出锅的滚烫，用牙齿不住的撕咬着肉眼可见的肉沫星子。
　　这个场景，阿四不忍再看，微微的偏过头去。
　　一旁的鸟巢“切”了一声，捡起地上被抽过的半截烟屁股狠狠一吸：“等老子有钱了，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犯得着跟这帮小子一起去争。”

　　对于这边的动静，远远的，瘸子只是撩了一下眼皮子就不再关心。低下头，眼神专注的落在他手里的一个旧怀表上。这时候，突然伸出一只拿着半个馒头的小手。小六冲着他和气的笑笑：“你刚才还没吃吧？”眉梢眼角间，看见对方宝贝般捧着的那个怀表早已残旧不堪，表盘都已破碎淋漓，时间永远停在了八点一刻。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怀表里的一张黑白老照片，一对衣着得体的年轻夫妇抱着个小婴儿，在照相馆里笑的非常的开心幸福。
　　瘸子猛地将表收回了怀里，警惕的眼神上上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 。也许，是小六的笑脸太过单纯无害。也许，是看出对方并没有恶意。半响，瘸子才一边咳嗽着一边接过小六递过来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