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元月慢慢行

8、偷偷一眼艳阳天之守坟人（七）

　　季澍得到卫邦出征的消息时正在呼呼大睡。
　　彼时正值腊月，雪一场接着一场，宫人们将雪扫了又扫，房檐垂下的冰溜一条接着一条。季澍宫里点了炭，暖气把人熏得飘飘欲仙。
　　天刚破晓，她一条大腿直勾勾在床沿悬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也不知她做了什么美梦。
　　陌陌原本看她那样子不忍心把她叫醒，可是转念又一想，实在是怕她醒来的时候卫邦的大军就已经走的远了，怕是等她醒来再得知这个消息就算是跑死两匹马也追不上他行军留下的烟尘。
　　于是陌陌咬一咬牙，轻轻掐起来季澍胳膊上的一层薄皮，又轻轻拧了一个弯：这方法对于任何人都适用，对于季澍当更是屡试不爽。
　　那层薄皮揪在一起才刚刚开始打转，随之而来的就是季澍如同即将赴死的猪一样，大叫一声，旋即清醒。
　　“公主，快点，大将军要走了啊。”
　　“走哪去？只要不是娶妻，管他去哪去！”
　　“不是，大将军昨夜临时接到的命令，今早就急急出发前往洛阴了。”
　　“什么？——我不信啊，你不要骗我。”
　　这消息好似是晴天霹雳，季澍一个激灵，满脸惊愕被雷劈了一般，迅速坐了起来。她的意识告诉她这一定是一个玩笑，但是还是不自觉去穿衣服，然后她停顿了一下，肩膀慢慢垮下去，好像对什么很确信一样，脸上些许放松的表情，不过手还是不自觉的去套衣服，作轻松状，道：“不会吧——我们攻打洛阴是自寻死路吧，若是真要打起来，要不然就是我们两个国家两败俱伤，让南疆坐收渔翁之利，再不然就是洛阴会投奔南疆，他们联手我们哪还有生存之地，父王不是那样欠考虑的人，不会贸然进攻吧——绝对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陌陌恨铁不成钢，咬牙道：“公主，这国家利害我哪能懂的呀？反正您就赶紧的吧，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说将军要出城门了呢。好像是说什么石楠投奔了洛阴还是什么的。”
　　季澍脑瓜猛的一热，给怂恿的不再思索，鞋子都没来得及去穿，赤了脚就急匆匆往外面奔去。

　　这简直就是开玩笑。
　　她认为她和卫邦好歹也可以算得上是“师徒情深”，卫邦若真的此行前去，总归是会知会她一声的。
　　想死来卫邦，她就不经意想去想起来曾经的事情。
　　十一岁那年上元佳节，她和陌陌偷偷摸摸的成功进入大将军府邸的后院子里偷了两棵大白菜，实则是侍卫们碍于公主的颜面没敢阻拦她。不巧就在大白菜中间看见了一身紫衣的卫大将军。一向说她那个不行说她这个不行的他竟然破天荒脱口而出说她在白菜中间简直十分可爱。
　　还有她那次同他出去爬山，卫邦踩了一块大石头之后立马扭头，向她伸出手，道：“公主，您可能摔下去的，拉着我上来吧。”
　　还有什么时候，她生了闷气，生生坐在桌子前面就是不吃饭，卫邦特意给她端了棠梨酒，十分老实道：“公主，生气是一件劳心劳力的大事，您喝点棠梨酒，缓一缓您的劳累。”
　　大概不久前，他还问她，除夕吃什么馅的饺子。
　　这些小事，真的好像数不胜数的样子。
　　卫邦他多多少少，对我是有点情分的吧。
　　季澍回忆着这些忽远忽近的旧事，自然而然勾起了这个想法，她轻轻一笑，用了力气加紧了脚步。
　　脚丫已经给冻得通红，她越来越觉得脑袋昏昏沉沉，鼻头给风刺的酸酸疼疼，眼前模模糊糊。
　　可能因为没吃早饭。
　　季澍狂奔着，为自己头昏脑胀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任她再怎么用尽力气，当她奔到城门外的时候，远处白茫茫天地一片中仅仅是那么几家开张的店铺，地上连马蹄印和人的脚印都没有。
　　毫无疑问，卫邦已经走了很久了。
　　她脑子里空空如也，只知道望着远方，好像下一课卫邦就回策马从雪中出现。
　　“公主，你先把靴子穿上行吗？”陌陌跟了上来，喘着粗气给她裹了一件黑色绣凤毛领袍子，弯腰问道。
　　她见她一动不动看着远方发呆，试探的说道：“公主不需要担心大将军啊，大将军英勇善战，不消思虑定能平安归来的。”
　　“他这一去去多久，他何时出发，他可有牵挂的人，他有什么话要交代——他怎么都没对我说呢？是真怕我担心，还是，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跟我说。”
　　然后她眼睛眨了眨，看着没穿披风的陌陌，慌把袍子又披在她身上，道：“瞧你，都有孕了，这样跑出来做什么，我们回去啊。”
　　陌陌擦了擦脸上的水，看见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拥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脸上又滑下来两滴水。
　　*
　　陌陌从来没见过公主那般失魂落魄的鬼样子。
　　不过她那股子伤心劲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在她浑浑噩噩两三天之后，就又原地复活了。
　　该吃就吃，该喝照喝。吃了一口辣白菜，气势汹汹解说道：“怎么，本公主喜欢他也不是一日两日，管他是装疯卖傻假装不知还是真的迟缓呆笨，反正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谁还等不起了呢？”
　　陌陌觉得她身为一介公主，实在不该这么低声下气，也实在不该这么接地气——就着馒头吃辣白菜。
　　她身为一节宫娥，觉得十分为公主害臊。
　　对此，公主这样解释：“将士们在外风餐露宿生活艰苦，我当然更要做一个表率，节省花费，减少开支，除此之外，我还要引领起一股吃辣白菜的热潮，让我们举国上下，不再有靡靡之风！哈哈哈！大白菜滋阴润燥、护肤养颜知道不啦？哈哈哈。”
　　陌陌翻了个白眼，近期的确兴起了一股吃辣白菜的热潮，也的确是因为公主十分喜爱吃大白菜才兴起的这股热潮。
　　可是现在这大白菜简直是供不应求，价比黄金。
　　那大白菜可能也未曾想到过自己有那么一天竟然能这么抢手。
　　与此同时，季澍决定不再如此羞涩与暗示，她要把握机会，主动出击。
　　然后她就不顾众人反对，情深深意切切给卫邦寄去了一封信，日日斟酌，天天思量。终于，憋出了感天动地的肺腑之言，内容如下：
　　吾师卫邦，见此如晤。
　　初见吾师，窃以为实乃花中独秀，遗世独立。徒见识浅薄，不曾得遇人中龙凤，吾师笑颜初展，恰若三月暖阳，林中清泉，甚得我心。
　　况吾师相貌堂堂，仪表端庄，云容月貌，唇朱齿皓，诚是天地难得之男儿，此生所求之夫君。
　　众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称吾师迟钝寡言不通人情，孰知吾师秉公执法执行不怠，刚正不阿直言不讳。
　　由是，劣徒以为得君为夫婿者，实乃千年之幸，万年之福。
　　不知吾师改日凯旋，是否有意觅得爱妻。
　　常言相逢有缘，相处有因。因果相陈，缘起缘灭，萍水相逢为天公作美，朝夕相伴乃几世修行。
　　算来你我二人天地相遇，六年相处，可谓缘分颇深，天作之合。
　　以上种种，望吾师得知，徒儿心悦师父，
　　不知万里之外，家师可否十分中意徒儿？
　　速回。
　　爱徒，镜儿。
　　季澍写完信之后觉得简直绝妙，把自己的热情与天公完美无瑕的契合在一起，顺理成章，十分明了。
　　当然，她可不管什么语法错误用词不当，毕竟在她看来，表达心意尤为重要。
　　而且，卫邦一介武将，哪里懂得诗词笔墨什么的。
　　指不定他看了信，还会赞叹她文风优美自学成才。
　　更指不定一个不小心，卫邦就会回来之后立马与她成婚什么的。
　　她越想越开心，越寻思越快乐。
　　一直等到回信。
　　“恐卿一腔热血错付，诚盼公主另觅良婿，早日出嫁，恩爱白头。
　　卫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