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零和》墨钧

5、第 5 章

　　05
　　于是我再一次回到了这个让我感到安心的地方。我已经不想去其他的地方了，外面的人，是生也好，还是死也好，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坚信在这里是安全的，不用任何担忧和烦恼。
　　可是，我错了。
　　“莫伊莱，下个星期，你先休息，暂时不用来。”
　　一天傍晚，在结束例行公事后，我的主人偎依在椅子上向我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我不解地看着她。这个小小的女孩，今天的神色特别不好，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看上去更是虚弱，全没了平日里的活泼好动。
　　“HEL，你不舒服吗？”我挪到她身边，碰触着她的手与脸蛋。她的身子冰冷，只是那双蓝眼睛看上去还有神采。
　　“莫伊莱……”女孩抱住了我的腰，把脸蛋埋进我的身体，闷闷地说“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那得去看医生才行。”我皱起了眉头，心底浮现出难过。我不希望她不健康、不开心、不快乐，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够代替她承受一切的苦难。
　　“有些东西，不是看医生就行的”女孩抬起眼睛望了我一眼，我心中突然一动，她的眼神太过成熟，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反而像个长者，沉静悠远，注视着我。不过眨眼间，她又扬起了笑容“继续你的故事吧，大作家。我希望能在恰当的时间与地点，把这个故事听完。”
　　我无法去揣摩她这句话的含义，于是只能尽力满足她的要求。

　　上一次说到哪了呢？
　　哦，对了，是莫伊莱的秘密。
　　这是莫伊莱大大小小的秘密中的一个，对她而言，这也是关系最深的一个。借助誓约之河的力量，黑夜的掌控者尼克斯将这个秘密刻在了莫伊莱的灵魂里，她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她也深信，女儿绝对不会违背她的誓言。这并不是出于对誓约之河的信任，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秘密对女儿意味着什么。
　　命运女神的称号，是尼克斯耍的小小花招。
　　除了特定的人，没有谁知道命运的轨迹，哪怕是无所不能的众神也一样。他们畏惧着命运，又渴望着命运，他们无法洞悉命运，于是只能把希望报于看到前方道路的人。不管那个人说的是真是假，都会对他们造成一定的影响。
　　尼克斯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她对众神宣布
　　我的女儿，莫伊莱，是命运之神。
　　于是，众神对之畏惧。
　　只有两个人清楚，莫伊莱什么都不是。
　　不是命运女神，甚至于，她连神都算不上。
　　莫伊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尼克斯也从来不会提起，这个与她共育了一个女儿的男人的身份。不过莫伊莱知道，这个男人，是个凡人。
　　他与母亲如何相识，又如何生下她，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个凡人。重要的是，他所赋予了血统的莫伊莱，只是个半人半神的杂种。
　　莫伊莱有着比普通凡人更长的寿命，这让她看上去和普通的神没有什么区别，在莫伊莱很小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群令人羡慕的玩伴。可是，总有一天，她会死去，会比自己的母亲，兄弟，朋友，都更先死去。莫伊莱为此而畏惧，她会像凡人一样，头发花白，身体衰弱吗？
　　朋友们曾告诉过她，凡人老了的时候，会虚弱得走不动路，眼花耳聋，这样可怕的前景，对小小的莫伊莱而言，无疑是种恐惧。但是，那样的前景，也离她太远太远了。她虽然有时候会为之恐惧，但更多的时候，她都在享受属于她的华年，无忧无虑。
　　但是她的母亲却不这么想。
　　凡人的寿命，神的寿命，对尼克斯来说，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自己的女儿实在成长的太快了，也许下一刻，她就会老去，然后死亡。那么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她的血统不纯正的事情。她不是宙斯，她有作为纯正神族的尊严。既然无法阻止年华，那么就阻止别人的眼睛吧。
　　她把女儿带回了幽暗的冥府。
　　一直陪着我吧，我的女儿，直到你死去。
　　百年过去，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命运的女神遇到了远方异域冥府的女主人。如果是命运的话，这一定是对尼克斯的一种讽刺，因为莫伊莱是注定的命运女神，命运选择了她，而不是她选择了命运。
　　就在那个幽暗的河水边，就在那座晶莹的水晶桥边，就在那个同样是血统不纯正的半神边。两个寂寞的神，在对望的时候，年幼的命运女神还什么都不知晓的时候，另一个同样身负命运之称的女神却笑了，那是寂寞又欣慰的笑容。
　　我终于见到你了
　　那么长的时间
　　那么远的距离
　　你终于来到我身边
　　不管是为了什么而来
　　又为了什么而去
　　你终于来了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这让我感觉到口渴。就在此时，一杯水送到了我面前。我看着眼前女孩善意的微笑，于是点点头：“谢谢。”
　　“这没什么。”女孩坐了下来，侧过头去看窗外，不过她什么也看不到，厚厚的窗帘阻挡了她的视线，我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实在没发现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HEL能看到未来？”
　　“因为她是命运三女神之一（注）”
　　“那她早就知道她会与莫伊莱相遇吗？”
　　“是的。”
　　“为什么你知道呢？”
　　“因为我是讲故事的人。”
　　女孩于是沉默下来，看着我。她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我不懂的光芒，我回望着她，带着无知者无畏的勇气。过了很久以后，她突然叹了口气，然后对我说：“明天，我要离开这里。”
　　“你会回来吗？”这突如其来的告别让我不知所措，我甚至对她感到了怒火。
　　“会的”女孩的样子带着无奈，她看着我“只有一个星期，我保证，我会尽快回来。”
　　我的心中充满了依恋与不舍，也许我之前太高估自己了，其实需要对方的人，是我才对。我渴望着这个女孩的依恋，但那其实，是我依恋着这个女孩，不能离开。
　　“莫伊莱……”女孩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看着她，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如果可以，我真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HEL……但是这个世界，没有神，也没有神迹，我只能静静等待。
　　“哪也别去，好吗？”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我看着她，她的眉头轻轻地收拢在一起，尽管如此，那依旧是那么的流畅和美丽，从中泄露出的不安和担忧也如此的让人着迷。玻璃一般的蓝眼睛注视着我，烛光将她金色的发丝染得微红，让她看上去如同一个天使，一个站在残阳如血下悲天悯人的天使。
　　“我哪都不会去的。”我抱住了她，好象是安慰，也许也是誓言“我愿意对斯蒂克斯河发下最刻毒的誓言。HEL……你所看的未来，不会发生。”

　　注：关于命运三女神，争议还是相当大的。为了故事进行方便，我选择了其中一种说法。那就是，HEL也是命运三女神之一，北欧神话中的诗蔻迪（Skuld）。希腊神话中也有命运三女神的说法，不过我把她们整合在了一起，莫伊莱也是希腊神话里的命运女神，但是为什么有命运女神，还会有命运三女神呢？真是诡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