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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无情秋泪两世隔 ...


  •   李冰起了个早,信步走到江岸,准备到江心看看堤坝如何加固。远远地,他就看到二郎立在岸边,呆望着已经看不到堤坝的江心。

      “这是怎么回事?”李冰快速跑到二郎跟前,失声喊道,“二郎,你告诉我,夜里出了什么事情!”二郎看了看李冰,缓缓把事情说了一遍,扑通一声跪在满地石砾的河滩:“父亲,你责罚我吧,是我把她引来的。发现她破坏堤坝,我也没能狠心将她拿下,交给父亲发落……”

      “好了,二郎,你给我站起来!”李冰的脸阴沉得像要下雨,“如果你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那就该知道,现在应该尽快再筑新的堤坝!”

      那个叫双儿的女子,实在太有心机,隐藏在他们身边这么多年,到这时候才出手,肯定是给了他们致命一击。正如她最后所说的,她是要拖延时间,而他们,就要把时间握在手中。

      二郎如当头棒喝,站起身来:“父亲,我这就上山砍竹子。”“我们先去跟乡亲们说清楚,叫上他们,一起去。”李冰握着二郎的手,快步走向营地。

      告诉百姓们经过时,李冰隐瞒了是双儿破坏的堤坝,他很清楚,双儿在这些百姓中的地位,说得明明白白,只会增加更多的麻烦。百姓们听完,什么话也不多说,争先恐后地抢着上山,用行动表明,有信心用更快的速度再造新的堤坝。

      越来越寒冷天气,没有减慢筑坝的速度,大伙分工合作,三个月后,新的堤坝渐渐垒成。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每晚李冰都会派人在江岸巡视,以防双儿又来破坏。

      一日清晨,二郎顺着江岸查看了一番,正准备回到营地叫醒大伙,就听到江水上游有异常的声音。他侧耳仔细听了听,那声音已然越来越响,轰鸣着灌入他的耳朵。二郎猛地一惊,突然猜到那是什么声音。

      这时,李冰也听到了声响,快速从营地来到江岸,就见江水隐隐笼罩着一层妖诡的气息,浑浊的黄色翻着巨大的浪花逐渐迫近,急速吞没了清澈的碧色。眨眼间,洪水已经涌到堤坝,产生巨大的破坏力,将堤坝冲得歪歪斜斜。

      李冰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扑向堤坝,想要抓住被冲散的竹笼。二郎唤出两刃三尖枪,跟在李冰身后,也扑到洪水中。陆续赶来的百姓,一见这样的情形,也纷纷跟着下水,手拉着手,在急速的水流中保护堤坝。

      江水冰冷刺骨,巨大的浪头夹着泥石和树枝打在脸上,李冰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和疼痛。他双手撑住一只竹笼,摇摇晃晃,似乎要被江浪卷走。他很清楚,时值隆冬,根本不可能出现洪水,不仅如此,水中还隐含着妖诡之气,这大概就是双儿说的徒劳吧。这场洪水,绝不是最后的结局,而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念头闪过,李冰想到了祖父乐泽送的玉盒,那里面装着的玉露,也许可以消退洪水。他松开一只手,摸出贴身收藏的玉盒,正要打开,一块山石顺着水流撞在手臂,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玉盒飘入江流,浮浮沉沉,李冰焦急万分,立刻松开竹笼,想要夺回玉盒。可是,他扑了空,一个浪头打来,玉盒顷刻消失在浪涛中。

      李冰的心上有种苍凉的悲情,失去了玉盒,要怎样才能在洪水中护住堤坝?只一瞬间,他又升起一股豪情,即使没有玉盒,也要征服肆虐的江水。他相信,人定胜天。于是,他高叫道:“乡亲们,只要我们护住堤坝,就可以分流洪水,下游的亲人将不会遭受水患。无论如何,哪怕是没了这条命,也要坚持住。”

      百姓们没有回答李冰,但看得出,每一个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洪水越来越凶猛,一些个子较矮的百姓已经没顶,看不到人,李冰和二郎也被水淹过了肩膀,几乎稳不住身形,全凭意念支持着。

      浪头一个接一个打过来,有些百姓扛不住,瞬时在江流中失去踪影。李冰眼见着百姓牺牲,心中疼痛难忍,却还是嘶声吼道:“坚持住,一定要坚持!”

      就在这时,群山之上闪现几道青蒙的光,迅捷落到江心的堤坝上。原本摇摇欲坠的堤坝,瞬时变得坚固无比,任凭江浪怎么冲击,也稳稳矗立。又一道青蒙光芒闪现,江水被劈成两半,路出江底平坦的道路:“李大人,快上岸!”

      李冰招呼百姓,鱼贯上到高处,高声问道:“是谁在相助,请出来让李冰当面道谢。”“李大人,是我们兄弟对不起你。”一张哭得很伤心的脸,正是梅山七怪之一。李冰盯着他,问道:“为什么会这样说?”

      “那天我们并没有完全说实话,那个黑影,其实我们知道是谁。他是一条被囚禁在江水上游的黑龙,现在的洪水,就是他要破出牢笼带来的。”一怪低着头,很是惭愧,“他术法高强,即使被囚,魂魄也能神游到任何地方,但也因为神游魂魄太过耗损法力,他的魂魄不能伤害任何人。于是,他的魂魄找到我们,说只要杀了李大人,破坏您治水,让他能尽情吸收蜀地百姓因灾难而产生的怨气,就能脱困。我们起初并不愿意,他就以助我们成仙作为交换条件,还说早已经安排好一切,我们下手的时候,会有人把公子引开,保证万无一失。他威胁我们,不准说出他的来历,不然就让我形神俱灭,所以我们不敢说出来。还有,公子的兵器……”

      一怪话还没有说完,李冰忽看得远处的天际涌出浓厚的阴云,霹雳不断闪现。随后,一个狂烈的笑声响起:“一万年,我还是出来了。”一怪瞬间变了脸色,结结巴巴道:“他……他来了。”黑龙轻蔑的声音,如同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梅山七怪,你们这七个胆小鬼,也敢跟我作对!以你们的力量,想要与我抗衡,简直是自不量力,分明找死!”

      一怪看了看江心的堤坝,突然昂起头,道:“我们曾经真的很害怕,但现在不怕了。是李大人和公子,用他们的行动,让我们勇敢起来,决心帮助他们治水。”黑龙低低地嘲笑道:“真是长硬了翅膀,别以为你们暗中在李冰掘山时,帮助他消灭前去破坏的妖怪,我会不知道。既然你那六个愚蠢的兄弟已经为了那可笑的堤坝灭了形神,我就只有用你的命,来惩罚你们对我的背板。”

      “哼,黑龙你休要猖狂,有胆子就现身来与我决斗!”二郎用两刃三尖枪指向天空,傲然道,“我李二郎,不会让你有机会再害人!”随着二郎话音,天际的阴云射出一道红光,一个清癯阴冷的少年急速飞驰而来:“我一定会让你跪地求饶!”一怪凑到二郎耳边,一阵耳语,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少年落到二郎面前,篾笑道:“你连腾云驾雾也不会,凭什么跟我斗,只会说大话!现在就跪地求饶,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二郎朗朗道:“如果你还有光明磊落之心,我们就在地上以武艺决斗。”少年眼中闪着阴狠的火焰,咬牙切齿道:“这时候还逞口舌之利,我就让你见一见,什么是真正的实力。”

      少年亮出兵器,竟然和二郎的两刃三尖枪一模一样,只是颜色墨黑,与二郎的银亮不同。他二话不说,举枪就刺,划出一道犀利的弧线,直奔二郎胸前要害。二郎退后一步,挺枪格挡,封住少年的攻势。刹那间,只见两枪碰撞处,迸出一串金色的火花。李冰赶紧招呼百姓,退到数丈之外,关切地望两人打斗。

      两人你来我往,攻势越来越快,一时只见漫天枪影,在空中激起一阵阵劲烈的枪风。“公子,别跟他客气!”一怪出声提醒,“今日你一定要胜了他。”二郎蓦地记起一怪先前的话,虚晃一枪,跳出战圈,再默念真诀,认准少年的丹田,挑枪就刺。

      少年收起枪,驾云腾身而起,冷笑道:“破坏规矩的可是你,你以为手里的那杆枪,还能有什么作用!既然你用了术法,那我也用术法杀了你。”他捏起手诀,聚起天上的云气,道:“我就让你尝尝天雷轰顶的滋味。”

      二郎一见少年收枪腾空,立时掷出两刃三尖枪,仍然刺向少年丹田。少年不屑一顾地看了看枪的来势,筑起一道气壁,举指向天,控制变得乌黑、电闪雷鸣的云气移向二郎。他一点也不担心,二郎的枪绝不能刺穿他以术法筑起的气壁,他不过是一个凡人,而他手中的神兵利器,也不过是个残缺的兵器罢了。

      然而,两刃三尖枪毫无迟滞地刺穿了气壁,少年在讶异中,及时挪动身形,才算没有被刺个正着。但毕竟距离太近,二郎的枪还是刺穿了他的小腹,又再落回二郎手中。

      伤口处,涌出浓稠的血,周围开始泛起剧烈的灼痛,就像是被三味真火炼烧一般,不断向少年身体其他地方扩散。他强念真诀,压住不断向外喷涌的鲜血,仍然飘在半空中:“不可能,你的枪根本就没有恢复全部灵性,怎么可能刺穿我的气壁!”

      “上次我们能逃得性命,是因为李大人放了我们,才不是用你的灵符逃命成功。我们没有告诉你,就在那次,公子的兵器,已经与失落的灵魂合体,恢复了灵性。”一怪急急道,“公子,赶快再刺他丹田,只有这样,才可以彻底杀了他。”

      “我设计暗害李冰,都被你破坏;我终于脱困而出,你还是挡在我面前!”少年狂笑,“当年,你也是依仗兵器之利,才胜了我,想不到今日还是如此。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赢?我不服,这一次,我绝不输给你,绝不,绝不!”

      少年狂吼着,身体从空中坠落:“我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让你杀我。你听好了,我不会让你成功的,江水将永远在蜀地肆虐,哈哈哈哈哈……”他的身体,落在江水中,顺着水流飘到玉垒山的缺口,刹那之间,那开出来的缺口,竟又被山石堵死。原本奔涌着流进缺口的江水,突然被阻挡了去路,打着漩,急速地冲向西岸。

      二郎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又清醒过来,看向李冰道:“父亲,我们几年的努力,就这样没了?”李冰深深地吸一口气,神情坚毅:“二郎,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再开一个缺口!”

      “上一次还剩有桐油和麻绳,都在营地放着,父亲,我们这就去掘山,也像重新筑造堤坝一样,齐心协力,提前完工。”二郎一面说,一面与李冰走向营地。李冰忽地涌起一阵担忧,真的能如二郎所说那般吗?一怪口中神通广大的黑龙,竟然这样轻易就被打败,可能吗?他死前说的那番话,是垂死挣扎的胡言乱语,还是真有其事?李冰想到失去的玉盒,突然有种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感觉,也许那个玉盒就是在此时用。

      望着滔滔水流,李冰心底流淌着痛痛的悲悯,这一次,又将是蜀郡百姓深重的灾难。

      ***************

      三日后,洪水逐渐退去,露出满目狼藉的大地。李冰领着百姓站在玉垒山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今天的情形,又跟昨天一样。他们白天辛苦掘开的山石,一夜之间,又长了回去,一点缝隙也没有。

      所有人都在心底发问,为什么会这样,李冰静静道:“是黑龙,是他临死的诅咒。他要玉垒山永远挡住江水。”二郎愤愤地挥拳,看向一怪,他一直跟着他们,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能破除诅咒?”一怪摇头,无可奈何道:“即使我那六个兄弟都在,也破不了黑龙的诅咒。”二郎焦灼道:“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这样功败垂成?”

      李冰仍旧静静道:“有,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我在洪水中失掉的玉盒。我相信,那盒子里装着的玉露,可以破除黑龙的诅咒。”

      本已绝望的百姓们听了这话,又重新抖擞精神,充满希望道:“李大人,你说能行,我们就分头去找那玉盒。”李冰计算了一下百姓的人数,分派好大家的寻找路线,各自出发。李冰与二郎一道,沿着洪水的流向,仔细寻找玉盒。

      一连几天过去,两人走了很长的路,也没有寻回玉盒。二郎很是担忧,问李冰:“父亲,若是找不回玉盒,要怎么才能破除黑龙的诅咒?”李冰沉默不言,当人力已经没有办法,而最后的希望又再也找不到时,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二郎。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走来,衣袂飘飘,抬头之间,一双清澈的眼睛,泪光盈盈。二郎的面色骤然沉下,转身背对着她,身形微微颤动。李冰冷淡道:“双儿姑娘,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还来做什么?”

      “李大人,时至今日,我仍然不觉得做错了。”霜戈眼中的泪水滑落,“我来,是有一样东西要交还给大人。”她摸出一只晶莹的玉盒,捧在掌心。李冰研判似的看着霜戈,沉声问道:”为什么,你觉得自己没错,就不用把它还给我。”

      霜戈凄凉一笑,道:“李大人,你以为我很想把它还给你,我不想,一点也不。”说着,她的目光不自觉移到二郎身上,笑得更加凄凉。她的心底,装满了不舍与留恋,就算明知道他不会原谅,还是想让记着,哪怕是恨她。然而,她不能。

      她已经自私过一次,不能为了自己,再自私一次。

      “大人,要破黑龙的诅咒,只能用这玉盒里的玉露。”霜戈把玉盒交到李冰手中,“但仅仅是玉露,还不够,需要以玉露为引,炼制出断情水,让二郎服下。如此,二郎便可以恢复当年龙神的本领,用两刃三尖枪劈开玉垒山。”

      “断情水要怎样炼制?”

      “瓶子里装的,是我已经炼制好的断情水。”霜戈微微哽咽。她还记得,多年以前,曾以百花露炼制忘情水,若那时能有玉露炼成断情水,那汝衣就不会在忘记一切之后又想起来,今天也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李冰握着玉盒,深深看了一眼霜戈,道:“双儿姑娘,我要替蜀郡的百姓谢谢你。”“大人,我受不起你这声道谢。”霜戈摇头道,“有一句话,我必须要告诉你,喝下断情水,一切尘缘尽忘。二郎会忘记你,忘记三娘,忘记……喝与不喝,你们自己决定。”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二郎终于转过身来,自李冰手里拿过玉盒,端端正正跪在他面前,“父亲,孩儿向你叩别,望父亲善自珍重,多为蜀郡百姓造福。”

      霜戈一瞬不瞬地盯着二郎,希望他也能向她告别,却终于失望了。她的内心深处忽然涌起强烈的不甘和渴望,不禁冲口道:“二郎,我有话想要告诉你,请你一定要听我说。”二郎默了片刻,缓缓道:“你说吧。”

      “我破坏治水,只是为了我那相依为命妹妹汝衣。”霜戈捂着嘴,不让自己痛哭失声,“她是那么真纯善良,不应该为了一个负心人,而化成江心的土丘。我原本快要死了,是黑龙救了我,但我却失去了所有法力,必须借助黑龙的力量,才能救活汝衣,你能原谅我吗?”

      二郎紧抿唇,一言不发,反是李冰温言道:“双儿姑娘,我能明白你的心。你的妹妹救回来了吗?”霜戈伤心道:“黑龙出困后,将封印了他法力的琉璃瓶给我,说那法力可以维持一个时辰。我吸入他的法力,潜入江中,施法凝聚汝衣的魂魄,可她才有了一魂一魄,就慢慢地消散。她跟我说:‘姐姐,我不愿意复活。我只希望,能永远做这江心的土丘,成为李冰大人修筑堤坝的最底层,为千千万万蜀地百姓造福。姐姐,你能明白吗?因为呵,蜀地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啊……’这时,我才知道,即使借助黑龙的法力,汝衣没有复活的意志,是不能成功的。”

      李冰遥遥望着江水堤坝所在的方向,心底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霜戈为了亲人,决定牺牲千万人的福祉;汝衣为了爱人,决定放弃自己的性命;而他呢,为了蜀地百姓,失去了最亲的两个亲人,如今,又要再失去一个。

      二郎仍然沉默,只取出玉盒里的玉瓶,仰头将玉露倒进嘴里。猛烈的眩晕袭来,他的记忆像是被插上了翅膀,一件一件飞出他的脑海。

      忽地,一阵狂风刮过,有冰凉的一滴泪落在他的额头,灼烧着他的肌肤,他的骨血,他的灵魂。他抬头望去,最后的印象,是霜戈的眼泪,如同轻飘飘的羽毛,在风中起舞。

      然后,一片空白。

      慢慢地,有新的记忆涌进:他作为龙神时的意气风发;他的弟弟不服于他,挑起两人的争斗,祸延人间;他打败弟弟,亲自把弟弟囚在江水的源头;他警告弟弟,如若敢破困而出,祸害人间,就不会再留情。

      他是上古的神祗,他是神通广大的龙神!

      额头上的痛感渐渐消去,一只纵目慢慢地显现,扫过李冰和霜戈,射出令人生畏的寒光。

      他腾云而起,直奔玉垒山的方向。

      没过多久,那边的天空出现一道犀利的银光,想来是二郎毫不留情,斩杀了黑龙,让李冰带领百姓掘开的缺口,又再出现。

      随后,五彩祥光从天而降,再冉冉升空。

      霜戈垂下头,心中茫茫地掠过一句话:他终究舍弃了人间的一切,回到了天庭,成为高高在上的神。

      她和他之间,将隔着人世的千山万水,以及九重天阙的万里云烟。

      ***************

      冬去秋来,蜀郡百姓聚集在玉垒山下、江水之畔,一片欢腾。春夏两季已经过去,蜀郡长久以来的干旱和水患,在治理之后的江水调解下,消失不见。

      霜戈因李冰的劝说,一起回到了锦城,与三娘做伴。这一次,从锦城来举行庆典的路上,李冰悄悄将埋藏在心底的话,全数说给了霜戈听。他动情说道:“双儿姑娘,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三娘身边。二郎已经不在,而我也不能再陪三娘多久,我想,你能代替我们。”

      “李大人,你这么说的意思是?”

      “等到秋天,验证了治理江水的成效,我就会自尽,以赎罪孽。”李冰长长地舒气,“双儿姑娘,我跟你不一样,为了蜀郡百姓,我逼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大儿子,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治水成功后,就用生命向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不,李大人,你的妻子和儿子,不会怪你的。”霜戈浮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李冰打消这个想法。

      李冰淡淡而笑:“他们恨我,尤其是大郎。在我刚踏上蜀郡土地的那一天,大郎的魂魄就出现在我面前,要我自刎来消除他的怨恨。只是,那时候我不可以死,但现在,我再也没有牵挂。”

      霜戈猛烈地摇头,急急道:“李大人,那不是你的儿子,只是黑龙化身的幻影。根本就是假的,你千万不能死,蜀地的百姓还需要你。”

      “双儿姑娘,你就让我也自私一回,可以吗?”李冰充满期待,“我想把担子,都交到你和三娘的身上,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今天我跟你说的话,暂时不要告诉三娘,等我死后,你再慢慢告诉她。”

      听了李冰这番话,霜戈一路都在思考,总想再一次劝他活下去,然而他的话又叫她无从反驳。到庆典结束,李冰站在江水的堤坝旁,向着众人道:“从今以后,每一年冬天,要对江水进行挖淘,让江水河道保持通畅。我在对面山脚下的河道中,埋下了一只铁牛,每年淘到看见铁牛,就可以了。”

      百姓欢呼跃雀,高呼着“李大人万岁”的话来表达心中喜悦。一直都很高兴的三娘忽然隐了笑容,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真挚道:“乡亲们,请你们以后不要再喊出这样的话,它会给你们尊敬着的李大人,带来杀身之祸。”百姓们似懂非懂,但都噤了声,在他们淳朴的心里,绝不愿意李冰死去。

      李冰抽出随身宝剑,指着江心的堤坝,纵声大笑:“分四六,平涝旱;分四六,平涝旱……”连绵不绝的笑声回荡在江水之上,他回手一抹,一脸平静,缓缓地倒在江岸边。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所措,唯有霜戈跪倒在地,为李冰送行。三娘愣了片刻,突然扑到李冰身上,痛哭道:“父亲,父亲……”百姓们仿佛被三娘的哭声震醒,纷纷跪地,哀哀而哭。

      “父亲,你怎么可以死,难道你就忍心丢下蜀郡的百姓?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多少办法,才把那道来自秦王的王令瞒下来。若是秦王追究下来,那就是我替你去死,是不是到最后,你还是看到了,那道将你赐死的王令?”三娘一面哭着,一面摇着李冰的手臂,“父亲,你起来告诉我啊。”

      霜戈遽然而惊,原来,无论是现实,还是李冰的内心世界,都没有他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她心底升起绵长的钝痛,九载寒暑,历经磨难,到最后,他却是这样的结局。这一个人,为了蜀郡百姓,究竟付出了多少?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蔚蓝的天空下,江水经过堤坝,温顺地流淌。远远地,一阵江风掠过,发出呜呜的寂寞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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