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有夏——笑清风》星垂千野

46、做梦

　　梦是真的好啊，至少，在梦里能见到自己想见而又见不到的人。

　　从留雁回来以后，就只剩下五六天的时间了，张炘带着他们熬了两天夜把结项材料给做完了，然后把他们在瓦坨和桉岩做出来的建筑模型仔细改了一下，等到开学，他们的结项报告会也开始了。

　　报告会结束以后，从报告厅出来的那一瞬间，热气铺面而来，像是瞬间到了火炉旁边，不过，所有人都从心里面觉得一阵轻松，连呼吸也轻快了几分，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放肆的呼过一口气了。
　　李梦书和谌卫早去了自己各自的学校报道，不过很巧，谌卫后面考研考到的学校和李梦书是同一所，连导师也是同一个，这就很让人寻味了。

　　大二的生活也没发生什么特别大的事情，江莱和杜佳玉留在了体育部，他们原来的一个部长申请留学失败了，于是安心的准备考研的问题，顺便在学生会混了一个主席当。很多人以为上了大学之后就可以放松了，殊不知，真正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人呀，总有许多顾虑，小时候，有父母帮忙但着，于是我们可以大谈理想，大谈爱情，大胆的追求远方。后来，父母开始老去，他们开始什么事情都与自己商量，不再否定我们的提议，逐渐的信任依赖我们，就像那些年月里，我们依赖他们一样。于是我们知道，我们背后没有人了，因为以前站在我们背后的人现在站在了我们面前，由我们替他们遮风挡雨。

　　生活可能就是一场一场的循环，我们在这里面挣扎，想要跳出循环，然而一种名叫责任的东西，总会死死的将我们扣在这个漩涡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珍视的东西，某些时候，我们却又必须在这些东西里做出抉择。

　　江莱要比他们部长幸运一点，至少他申请到了做交换生的资格。

　　交换生申请答辩是在大二下期，六月中旬，天气开始对他们不友好起来，有时候恨不得可以不穿衣服，太阳明媚得吓人，女孩子们穿了短薄的裙子，打着各式各样的伞行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里。看到她们的时候，时夏就会觉得很羡慕，毕竟太阳光直接晒在皮肤上真的很难受，火烧火燎一样，作为一个男孩子，时夏很心塞。

　　答辩在周六中午，那天天气还算好，不特别热，所以即使他们穿了一身密不透气的正装，也没有觉得有多难受。那是时夏第一次看见江莱穿正装的样子，那会儿才真正的感受到了，挺拔如修竹的含义，大概就是专门为江莱这样的人准备的。

　　江莱站在台上，微噙着笑意，偶尔低头看自己准备的稿子，声音比平时清亮了一些，似乎带着一点点颤音，时夏听见了，那是因为他有点紧张了，时夏伸着脖子看了一下前面的评委，只见他们脸上都带了赞许的颜色，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听见江莱的紧张。

　　至于他自己，他也忘了自己有没有紧张，反正一场答辩下来，他就记得江莱坐在下面的身影，还有他对自己绽放的笑，略带有一点安抚。

　　不过最后的结果还算不错。到了国外，除了学习，偶尔他们会骑着车到处逛一逛，有时候只有他们自己，有时候会约上其它朋友，周末他们会和古溪他们视频，聊一聊自己的所见所闻，交流一下专业学习的知识。

　　好像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了，学成回国，一步一步的走，不管遇上什么，总有一个人牵着你的手，给予你安慰，成为避风的港湾。

　　时夏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再好不过了，假如这些都不是他做的一场梦的话。

　　天色还早，宿舍里一片昏暗，他就躺在这一片昏暗里，闹钟刚刚才响过，他伸出手按掉它，下意识的想要再沉入到刚才还未完成的梦境里。可是刚闭上眼，忽然想起，今天是他毕业论文答辩的日子。

　　他失了好一会儿神，才从床上爬下来，迷迷瞪瞪的去了卫生间，洗了头，再出来刷牙洗脸，吹干头发以后，拿出自己刚买的发胶，将刘海拨上去固定住，露出饱满的额头来。最后再换上一身黑色的西装，看上去老成了不少，人模狗样的，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可能，“挺拔如修竹”这几个子儿用在自己身上也挺合适的。时夏有点自恋的想，冲着镜子中的自己挑了一下眉，一副嚣张的模样，像极了某些时候的江莱。

　　可是，他已经不知道江莱是不是还会像这样挑着眉头，说：“时小夏你看你老大帅不帅？”

　　他们已经分开了好久了，要是从交换生答辩那天算起的话，整整两年零十天了。

　　其实江莱答辩那天太阳很大，答辩是在他们院楼的会议室进行的，那间会议室的空调坏了好久，一直没有修，江莱上台的时候里面的衬衫已经全部打湿了，那身西装也是租的，并没有那样合身，可是穿在江莱身上却还是很好看。

　　结果很好，对于时夏来说，江莱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学自己想学的东西，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其他的，比如关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并不重要。

　　从江莱出国以后，他时常都会梦见他，梦见他们的过去，梦见他们的未来，就像刚刚的那一场梦，他梦见他什么负担也没有的和江莱一起出了国，然后一起发展，一起努力，一起为彼此的未来打拼。偶尔也会幻想一下，要是交换生答辩那天的天气不那样热，是不是就更完美了。

　　每当做到一场和江莱有关的梦时，他就会赖床，睡意早就不剩多少了，可是能再见那个人一眼，就算耽搁十分钟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没有谁缺了谁是活不了的，生活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离开变得有什么不一样。他经常这样和杜佳玉说，杜佳玉却总笑他，说他就知道骗自己和骗江莱。

　　她还说，“你有本事怎么不去骗骗江莱他老妈呢？”

　　其实他已经好久都没有梦见过江莱答辩那天的场景了，可能是今天他也要去答辩了，心里泛起了他没有觉察到的紧张，还有，今天的答辩完成以后，他就要离开生活四年的城市了，想想还有一点舍不得。

　　从答辩现场出来以后，他脱下了穿得妥帖的西装，外面忽然下起了雨，他没有带伞，只好等着，等着雨停，或者等有人良心发现，最后再送他一程。

　　雨挺大，遮住了他的眼，雨幕里有人顶着一把不怎么大的伞，走得歪来倒去，他都有点担心，是不是风再大一点，这些人就会被吹倒在地上，不过，他转念一想，那样也挺好玩的。

　　“时夏，我是真的不想给你送伞啊。”一句话听来，有几分埋怨，更多的却是气闷。

　　时夏转过身，就看见杜佳玉一脸的不情愿，古溪站在她身边，手里拿了两把伞，两个人身上都有些湿。

　　“我有叫你们给我送伞吗？”时夏先接过伞，而后开始调笑，又惹得杜佳玉在他身上捶了一坨，是真的捶，带着脾气。

　　“你这个人，不声不响的就提前毕业了，和我们说一声又怎么了，明年江莱回来了你让我们怎么和他交代！”杜佳玉死死的咬着唇，委屈极了，又往时夏胸口上连着捶了好几下，像是在发泄。

　　时夏一直带着笑，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在她捶得狠了时候忍不住躲了躲。

　　“小祖宗，你再不停手我就要废了，古溪，你也不管管她？”

　　古溪瞪了他一眼，然后去包住杜佳玉的双手，放到胸前，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指背上都泛起了红，看来是下了死劲打的，心疼的给她揉了揉，又一眼给时夏瞪过去。
　　时夏自己揉着胸口撇撇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真的要走了吗？我们居然都不知道，你小子是什么时候把学分给修满的？”古溪虽然是笑着的，可那笑容也是怎么看怎么薄凉。

　　时夏陪笑，“你们平时这么忙，不好和你们说。”

　　“那你就一声不吭的考了研究生，连通知书接到了都没和我们说，要不是许岩无意看见了，你是不是就这样回锦城了，然后我们就像一个傻逼一样，四处找你是吧？”

　　“我……”时夏低了头，确实是他理亏。

　　“时夏，有时候你会让我觉得，我们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无所谓，你无所谓我们的想法，也无所谓我们怎么样看你，我们有事你尽全力帮，可是你自己有事儿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们。时夏，朋友不是这样做的。”杜佳玉有点无力，这两年来越发俏丽的脸上全是挫败感。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对你好了。”她像是脱了力一样蹲了下来，也不管是不是穿了一条白裙子，也不管裙摆是不是已经把地上的灰都给扫干净了。

　　要不是古溪说漏了嘴，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时夏马上就要离开的事儿，两年前，明明和江莱说好要一起出国，可是最后却连申请书都没有递上去，还来求他们帮忙保密，和他一起骗江莱，他的申请书是通过了的。于是到现在，江莱都还以为，他只是后面的答辩没有过。

　　时夏叹了一口气，蹲在了杜佳玉面前，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我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给你们说，对于我来说，你们都很重要，一旦在乎了，就不想让你们失望，我可能是太懦弱了，也大概有点逞强。”说着又叹了气，“你们也知道，我爸现在身体不大好，我弟马上就上大学了，我不想离他们太远。”

　　时夏在笑，他一直都在笑，从认识的那天起，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在笑，有时候挺让人心疼，有时候又觉得很欠打。

　　杜佳玉吸了吸鼻子，抬起头认认真真的看着时夏，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她对时夏说：
　　“时夏，以后别动不动就笑了，你笑着真的很难看。”

　　“啊，真的吗？”时夏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杜佳玉用力点头，他又去看古溪，古溪耸耸肩，像是不想承认一样，“真的挺丑的。”除了对着江莱笑的时候，都挺丑的，可是你却自己放弃他了。

　　“没关系，丑点好啊，要不然夏爷可就真得迷倒一片人了。”

　　古溪把杜佳玉从地上拉起来，外面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在他们记忆里，好像山城没有一场雨让人记忆特别深刻的，杜佳玉和古溪也不知道，今天这场雨是否足够深刻，深刻到以后的日子里，再提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能够顺带着想起今天这场大雨，而一想到，再有一年，也不需要一年，所有的人又要再各奔东西，又将要经历一场离别的时候，忽然就有一点心慌。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象牙塔的存在了，而时夏，他不过是拉开了这一场浩大离别的序幕而已，可是想一想，这一场离别好像在两年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每个人都终究会有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会走上自己的那一条不归路，错失了也就错失了，不能弥补，只能尽力过得更好，尽力的不让自己更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