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格里莫广场十二号 ...

  •   我的名字叫做莱拉安娜 博恩斯,今年十三岁,九月开学就会升入霍格沃茨的三年级。克里维兄弟是我在学校的朋友,也是我日常欺压的主要对象。

      我的妈妈阿米莉亚博恩斯女士是一位大忙人。她在伦敦有一处自己的公寓,而我被寄养在祖父母处。从我记事起我就由我的祖母安娜和祖父菲利普抚养。但我不得不承认阿米莉亚是一名好母亲,她只要一有空就会回来看我、给我带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从没有争吵过。

      那是一段潜藏很深的记忆,所有人都很乐意将它遗忘。那一天,阿米莉亚短暂地回家探望我,我将她堵在了衣帽间。

      “为什么我没有爸爸?”我瞪着她。一向行事果断的妈妈在这一刻似乎不那么坚强了,我竟然觉得她在躲避我的目光。

      “我和你说过了,莱拉。那时我们还没有结婚……莱拉,他不在了。”她艰难地说道,声音干涩。

      “可是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在他们身边!”我急切说道,声音越来越高,“你知道每一次我看到苏珊的爸爸妈妈带她过来的时候我有多羡慕吗?你知道每一次我闯了祸安娜护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多希望那个人是你而不是她吗?我只是希望你们都陪在我身边——就有这么困难吗?”

      我一口气喊完,阿米莉亚跌坐在椅子上,低垂着眼睛,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咬咬牙,扭头跑掉了。在傍晚渐凉的空气中,我一时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我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冲动,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毕竟,阿米莉亚已经足够努力、足够好了,我不能太过自私……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家门,带着心虚一路摸索到了书房外。我本想进去,却在门外听到祖母的一声轻叹。

      “这孩子长大了……瞒不住了。”

      而在今天,他们瞒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终于要被我知晓。我一心充满对父亲的憧憬与一家团圆的喜悦,丝毫没有察觉其中的古怪。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拽着阿米莉亚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虽然已经答应有一天会带我见他、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但我能看出她并不愿意触及这段往事。“他是做什么的?”我看着她,生怕她拒绝回答。

      “他是凤凰社的成员,是个很勇敢的人,”妈妈说,“还很聪明——我想你的脑子应该是继承了他的。”

      我很高兴妈妈这么说——我本以为他们掩藏这件事这么多年是因为我的父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陋习。凤凰社的成员,勇敢、聪明——我心里越想越开心。

      “不,我还是想遗传你的脑子,”我说,“你也很聪明,妈妈。”我甜甜地说。

      这是我赢得长辈们一致喜爱的法宝之一。虽然我在克里维兄弟面前总像是一个不可一世的恶霸,但在长辈和教授面前一定是乖巧听话的模样。不过这次,我是出于真心。我真的觉得阿米莉亚很优秀。她正直、善良、敢于决断,是一个头脑清晰行事果断的人。从小到大,我一直将她视为自己的榜样。我真希望我也能成为像她那样的人。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我丝毫不介意她将我的黑色长发抚乱。我笑着看她,样子应该挺傻的。但我知道,她一向喜欢我这种傻笑。

      我们一路走回家——我没有去问阿米莉亚为什么今日有这么多空闲,也不敢去问。太阳渐西,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真喜欢我们的影子一长一短靠在一起手拉手的样子,似乎在说,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阿米莉亚说,时间是今天晚上八点钟。我计算着时间,跑回自己的卧室,几乎要将整个衣橱搬出来。

      “莱拉?”祖母走进来,看着我喜滋滋倒腾衣服的样子十分不解。

      “安娜!”我拿起一条裙子小跑到她面前,“你觉得我穿这条裙子去怎么样?他会喜欢吗?”我急于找一名有眼光的参谋,而安娜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我总是觉得整日一身黑袍的阿米莉亚对于女人的穿着并没有什么研究。

      安娜站在门口,看着我兴冲冲拿着裙子在身上比划的样子,大概也看到了我身后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的卧室。我本以为一向干净整洁的她会责备我,又或者眼光严苛的她会对我的审美弃之如敝履。但我没有想到她会声音颤抖着说:“好,都好……”

      不等我回话,她转身离开,似乎显得过于着急。这次不解的人换成了我。我望着她瘦小的身影,突然觉得她并没有我那么开心。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在我看来,一向与我亲近的祖母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我没有多想,继续与一衣橱的衣服搏斗,试图在它们中间找到最合适的那一个。我一边哼着歌一边挑着衣服。

      当我想起从前,还有那些我们没有完成的梦想
      我很高兴因为在我的生命中有你是多么幸运
      当我回忆过去,眼前就会浮现你的脸庞
      你总会在那守候着我
      ……

      晚上八点钟,我吃过晚饭,换上了一条浅粉色的裙子。这条裙子前一阵子刚被裁缝送过来,我本来没打算穿,因为我觉得浅粉色和我骨子里的高傲与叛逆一点都不搭。但是今天,我想在素未谋面的父亲面前扮演一个乖乖女,我想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想,他和妈妈一定是深爱彼此的。虽然我不知他们分开这么多年的缘故,但谁又没有点自己的秘密呢?我只要一个父亲就足够了。如果我们能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我不介意充当这个家庭的粘合剂,并且相当乐意。

      阿米莉亚带我幻影移形到一片麻瓜的住宅区。我打量着四周高大的建筑,一时间有点不适。她掏出一张纸条。“读一读它。”她说道。纸条上用细长的字体写着:

      格里莫广场十二号

      我试图把它读出来,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根本读不出来这个名字。阿米莉亚一挥魔杖,纸条立刻化为灰烬。“走吧。”她说,声音十分平静。

      我看到她神情如常,立刻想到这应该是某种我不知道的高深魔法。果然,等我抬起头来,眼前的建筑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户,正是纸条上写的十二号。

      阿米莉亚带着我走上破烂的石头台阶。我望着蛇状的银质门环,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难道我的父亲是一名斯莱特林?不过就算是又如何呢?我宽慰着自己。

      她抽出魔杖在门上敲了一下,一阵金属碰撞的响亮声音,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我伸着脖子看向一团漆黑的门厅,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藏在斗篷里的手紧握魔杖,不顾阿米莉亚的阻拦率先走了进去。

      从我迈进这栋老房子的第一步起,我就本能地厌恶这里。也许这是因为我身上格兰芬多的特质,我想。阿米莉亚施了咒语,墙壁上和天花板上的灯被逐一点亮。我望着墙壁上和天花板上做成蛇状的枝形吊灯,胃里翻滚起强烈的不适。也许是我刚刚吃得太多——我再次试着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是我父亲住的地方,我没有理由讨厌这里,我对自己说。

      “阿米莉亚,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一个胖胖的红头发女人走出来,语气甚为亲切。阿米莉亚和她轻轻拥抱了一下。“这一定是莱拉吧?”她将目光转向了我。

      我察觉到她在看向我的时候眼睛中多了一种东西,也许是同情,或者更夸张一点——怜悯。她应该是知道我的身世的,我立刻猜想到。但她想错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一直以来,我的生活中除了没有父亲并没有任何的缺憾。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很爱我,呵护我;我一直是长辈眼中这一辈最出色的孩子,一直是教授口中称赞的好学生。这样的莱拉博恩斯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所以我只是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位夫人,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用些小手段来博得对方的喜爱。妈妈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做。“这是韦斯莱夫人,莱拉。”她提醒道。

      托克里维兄弟的福,我知道韦斯莱家最小的儿子是哈利波特最好的朋友。科林介绍他的时候只恨自己没有早生一年。我那时忍不住嘲讽他,波特也不止有罗恩韦斯莱一个舍友,怎么就没看到他和其他的几位也那么亲密?

      “韦斯莱夫人,晚上好。”我冷淡地说。她们二人对于我这种态度都微微惊讶,我心中却只觉得畅快。好在,她们都没有再说什么。也许那位韦斯莱夫人觉得她应该包容我这种自小没爸养没妈管的野孩子吧,我在心中很不愉快地想到。

      “他已经在厨房了,”韦斯莱夫人说,“他很想见到——很想见到莱拉。”或许是考虑到我的冷淡,她最终选择和阿米莉亚说这句话。

      在我看来这是一句废话。我的爸爸当然想见到我。我一言不发,韦斯莱夫人替我们推开厨房的门,我说了句“谢谢”,接着抬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样走进去。

      “真是抱歉,莫莉,”阿米莉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

      我很想回头反驳她。我想让她们明白最先有错的并不是我,莱拉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或者怜悯。但是当我看到坐在餐桌后的人后,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我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到自己这辈子能发出这么尖利的声音,也从未想到有什么事能将一向胆大的我吓成这副样子。

      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被我的一声尖叫给吓着了。我被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巨大的恐惧感攫住我的五脏六腑。我使劲地挥舞着胳膊想要挣脱束缚。

      “莱拉!”熟悉的声音,但我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放——放开我!”我尖叫着,终于挣脱了那个我并不情愿的怀抱。我跌坐在地上,手哆哆嗦嗦地摸到了魔杖。他们似乎是想靠近我,但我一边退到墙角,一边掏出魔杖对着他们。

      “你是小天狼星布莱克!”我竭力不使自己的声音颤抖,“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是一名通缉犯!”

      男人疑惑地看向旁边的人。“都怪我,”深灰色短发的女人愧疚地说,“我本来打算到这里再把一切都告诉她的。”

      “你是谁?”我冷冷地盯着她,想在她身上找到点破绽,“你不是阿米莉亚博恩斯!你们想要干什么?”

      一瞬间,我的脑中划过千万种可能性。其中最靠谱的一种是,我被小天狼星布莱克的同伙绑架了。他们想把我当成和魔法部谈判的筹码,因为我是阿米莉亚博恩斯的女儿。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妈妈一向秉持公正,绝不会受他们的威胁。

      深灰色头发的女人看上去很难过。她无视了我的警告,一步步走近。“莱拉,莱拉。”她轻轻呼唤着我的名字。那声音和面庞都是那么熟悉,我拿着魔杖根本下不去手。

      她蹲下来,温柔怜惜地看着我。她目光中的某种东西似乎成了最好的身份证明,无需任何言语,像是一把能开启我心门、使我放下所有戒备的钥匙。对的,一个声音在我的脑中说,她不是别人,正是阿米莉亚博恩斯,我的妈妈。

      我拿着魔杖的手垂下来,阿米莉亚抱住我。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入我的衣领——她哭了。

      三分钟后,我们在餐桌旁坐好。韦斯莱夫人借口收拾房间离开这里。我感激她的周全考虑,试着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但她依然用那种我很不喜欢的眼神看着我。

      好吧,其实她也没有什么错。我将目光转向坐在我对面的两人,据说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据说这其中的一位是被冤枉的——连我都有点同情我自己了。

      阿米莉亚脸上的泪痕已干,她大概也不会允许自己在他人面前如此失态。我皱眉看向和她坐的并不是很近的小天狼星布莱克。

      哦,就是他。他就是那个据说被冤枉坐牢十二年还是我父亲的人。

      “我来问,你们答。”我不容置疑地说。他们没有反对。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是被冤枉的?”我对布莱克说。

      “很多人都可以为他证明,”我的妈妈开口说,“邓布利多,米勒娃,莫莉,哈利……还有我。”她在最后加上。

      “真相不会因为别人的怀疑而改变,谎言也不会因为他人的担保而变成真的,”我说,“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布莱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讨厌他打量我的目光。

      “我同意你说的话,真相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但是很遗憾,”他轻声说,“那个叛徒已经逃回到他以前的主子身边了。”

      “叛徒是谁?”

      “彼得佩迪鲁。他让大家都以为他死了,然后把罪名扣到我的头上。”

      “什么罪名?”

      “杀害麻瓜,出卖詹姆和莉莉,倒向伏地魔,”他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你妈妈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话中似乎带着点怨恨。

      “我确实很清楚,”阿米莉亚博恩斯说,“但是当时的程序是不规范的。威森加摩审判之前,小天狼星就被送入阿兹卡班了——走的是特殊流程。”她迟疑着解释道。

      我震惊地看着她。我无法想象她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无法想象她会对此坐视不理。“未经审判?”我疑惑地重复,对上了她的眼睛。

      疲累与悔意从她的眼中流露出来,似乎还有多年以前生出的空洞与绝望。“是的,未经审判。”她重复着,好像重锤落地,最后的宣判。在这一刻,我清楚地听到我心中的某样东西轰然倒塌——是我一直信奉的公平正义,是我对博恩斯女士的信任,还是我一直坚信的我父母之间的爱?

      “你知道这是不合法的,你甚至知道他可能是被冤枉的,”我压不住自己的怒气,“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替他说话!”我尖声质问道。

      在我印象中,阿米莉亚从未像此刻一样苍老、疲惫。她怔怔地望着我,望着她年轻的愤怒的女儿。在她的注视下,我的心似乎没有刚刚那么坚定不移了,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近乎失控的质问了。

      “这是我的错。”她轻轻地说,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流下。我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母亲,她的泪水能将我心头的一切怒火浇灭。

      “你没有错,阿米莉亚,”布莱克说,“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更何况,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我有罪。”他干笑了一声,可我觉得这并不好笑。

      “但你知道你是清白的。你后来逃出来了,”我直视着他,“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你逃出来了——你已经在里面待了十二年,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逃出来?”

      “因为我发现那个叛徒还没死,就潜藏在哈利周围,”他恨恨地说,我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去过滤我们学院的每一个人,“一旦他知道黑势力重新抬头,一定会对哈利下手……所以我逃出来了。”

      我的心中泛起一阵古怪。“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哈利……是为了哈利波特?”我看着这个和我血脉相连的男人,听他说着他为了另一个孩子冒着巨大的风险……

      “哈利是我的教子,莱拉,”布莱克缓缓说,“他们的父母因我而死——他们都死于我的过错——”

      “——可我是你的女儿!”我突然站起来冲他嘶喊,“我才是你的孩子!”我的心中充满酸涩。我想起苏珊每次冲我说起父亲时脸上神气的表情,想起我尽管不情愿但还是要费力地去讨好家里的每个人,想起我为了获得祖父母的认可所付出的所有努力——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而在我承受这一切的时候他在哪里?他自知清白,却任由自己在监狱的角落里发霉等死。

      ——所以说莱拉,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你曾经那么盼望见到他,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莱拉,”布莱克闭上眼睛,“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

      我不敢置信地转向我的母亲,我不敢相信她竟然从没有和布莱克说过我的存在……我在她眼中究竟是什么?难道她也认为,我是她应该极力掩藏的人,是她一段不光彩的过往的产物,是她仕途晋升的最大阻碍?……她真的爱我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用手撑在桌子上,泪水一滴滴砸在桌子上。我看着阿米莉亚,多希望她能否认这一切,多希望布莱克说的话不是真的……此时的我宁愿她用随便一句什么谎话来搪塞我。只有触及到真相的人才明白它是多么的残酷。我已然触到了真相的一角,甚至能隐约猜到几分答案,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她说的谎话有多么离谱,我都愿意相信……

      “家族的声望,舆论的影响,个人的升迁……”阿米莉亚痛苦地闭上眼睛,脸上的笑容苦涩,“莱拉,也许我并不应该现在就把所有事告诉你,你还太小……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爱……”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生下我?”我厉声发问,“你可以打掉的,不是吗?没有我,你一样可以过得很好。没有我的拖累,说不定你早就在家族的扶持下步步高升,说不定你早就嫁给了对的人,说不定你已经有了更让你满意的孩子!”

      “莱拉!”布莱克喝道,他担忧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呆滞的阿米莉亚,“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怒火在他的眼睛中燃烧,我仿佛看到有点点火星溅出来。但我无所畏惧地瞪着他。

      “那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冷冷地嘲讽道,“你什么也没做。难道你指望着一从监狱里爬出来就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在等待你的归来,还是说你指望着我扑到你的怀里叫着父亲渴求你的爱?小天狼星布莱克,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给了我一半的血脉。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

      我一脚踢开椅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心中升起报复后的残忍快意。也许会有一点点的后悔吧,但这仅存的悔意转眼就淹没在如沸腾江水般的愤怒之中。

      在快要离开的时候,我一不留神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一声巨响。我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巨大的伞架。紧接着的是一阵可怕的、震耳欲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在我面前的两道天鹅绒帷幔被猛地掀开,露出了一个带着黑帽子的老太太。她拼命尖叫着,仿佛在遭受什么酷刑。

      “渣滓!怪胎!贱货!你们怎么敢进来!你们怎么敢玷污我祖上的家宅!”

      阿米莉亚和布莱克都闻声跑来,还有先前去收拾房间的韦斯莱夫人。他们都很担心地看着我,可我坐在地上,冷冷地看着那幅真人大小的肖像。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位布莱克夫人已经替我发泄出了所有的怨愤,而我终于又重回理智,夺回了自己情绪的控制权。

      韦斯莱夫人和布莱克试图合力拉上帷幔,妈妈走过来蹲下看着我。她伸出手来,也许是想替我整整衣领,但被我躲过了。

      终于,帷幔被重新拉上,老宅又恢复了之前的死气沉沉。三个人都紧张地看着我站起来,似乎生怕我再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你知道吗,我曾经见过这位布莱克夫人。”我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你见过她?”阿米莉亚皱眉看着我。显然她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一个纯血家族的小型聚会,安娜带我去的,”我不愿多讲,那时我很小,但还记得她,“你一心扑在工作上,怎么会知道?”我像是嘲讽一般地说道。

      “她对你说了什么?”布莱克在一旁问道,目光深沉。

      “这重要吗?”我条件反射般地说,“如果我爱一个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证明他的清白;如果我爱一个人,一定会努力洗脱罪名和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傲然看着我的一双父母——不,是我的母亲和我的生父。我在十三岁那一年终于明白公正如阿米莉亚也会有软弱的一面。她也会妥协,也会犯错,也会逃避。而这样的认知让我觉得一时间难以承受。

      至于布莱克,我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在牢狱中沉寂许久。正如阿米莉亚先前说的那样,我还太小,但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回去了——坐骑士公交车。”多年来的习惯促使我加上了这么一句。我一向都是个省心的孩子,至少我自认为是这样。

      我的目光最后一次掠过他们。太阳已经落山,天空重回黑暗。这一刻的他们,脸上写满疲倦,隐隐带着愧疚。我望着他们苍老的模样,突然间也觉得倦了,并暗自怀疑自己刚刚说的话是否都是对的、是否都是合时宜的。之前在心间咆哮怒吼的野兽猛地停住,只是在月光下寂静的森林中安静地舔舐着自己的爪子,重新变回胆小敏感的模样。

      我和他们礼貌地告别,和刚刚撑着桌子大嚷的形象判若两人,但没有人指出来这点分别。阿米莉亚执意陪我在路边等车,布莱克应是碍于逃犯的身份只得站在门口。我谁也没有理会。

      公交车来了,阿米莉亚替我付了钱。我登上台阶,突然希望时间回到几个小时以前,我们还手拉手走在洒满阳光的小路上,还是一对毫无嫌隙深爱彼此的母女,我还有着对于一个美满家庭的憧憬——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可笑。

      “你不回家吗?”我在临别前问她。

      “我和——我和小天狼星还有些事情要说。我待会直接回公寓,明天还要回部里。”她说。

      我轻轻点头,早就料到事情一定会是这样。阿米莉亚博恩斯永远都是忙碌无暇的,今日的半天假期已是她的极限。

      “我会尽量腾出时间九月一号送你去车站的,”她说着,不由分说地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再见,莱拉。”

      “再见,妈妈。”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登上公交车。售票员看样子已经等不及了。这不是我第一次坐骑士公交车,我知道待会整辆车就会进入疯狂行驶模式,因而很安分地窝在了自己的铺位上。

      阿米莉亚应该是在冲我挥手,可我对这种告别的戏码毫无兴趣,坚定地将头转向了另一侧。在开车的前一秒,我终是不忍心,转过头去看车窗外的妈妈。

      她还同之前那般,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冲我挥手。我想起以前她每次离家的时候,都会冲我挥挥手,转身走进腾起绿色火焰的壁炉,通过飞路网离开;我又想起幼小的我站在沙发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哇哇大哭,祖母安娜抱着我,像是被我感染了一样竟和我一同哭。

      不知不觉间,十几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望着母亲的背影嚎啕大哭的孩子,现在也能如此平静地面对分别——并不是心冷了,只不过是经历得太多,再柔软的地方也会被磨出硬茧,再也感受不到尖锐的疼痛。

      我看着她在昏暗路灯下的脸庞,突然间鼻头一酸。下一秒,车子发动,震耳欲聋的一声,窗外换上陌生的景色,妈妈、那个男人和格里莫广场都已在百里之外。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我的父亲。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提及“父亲”一词,我总会想到在那个酷热夏日里蜷缩在昏暗厨房里的男人,想到他的无力,想到自己冲他嚷的话,想到我们之间永远也无法填补的过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