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39、有惊无险

　　白衣男子终于将视线从天上移了下来。
　　“时辰已到。青儿，过来。”
　　“是，大哥。”

　　他转过身来，看了看我，捏出一团银光。他准备动手了吧。我闭上了眼睛。
　　“大哥，你！”
　　少年的一声惊呼，接着是重物落下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到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幕——
　　少年倒在银发男子的怀里，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银发男子将他缓缓放在我边上，目光阴冷地说，“接下来，该你了！”
　　“等等！”
　　我大叫一声，决定再搏一把。我摆出大义凌然的表情，“我一个凡人，就是今天不死，几十年后也得死，没什么区别。而且，你应该知道，咫尺的老板殊华绝不是一个凡人。我不是她！要我死可以，让我死个明白！”
　　银发男子抬头看了看天，缓缓蹲下身子，轻抚少年的面庞。
　　“还有些时间，告诉你也无妨。我只是要用你的心魄来修补他的，因为，这是你欠他的。”
　　“我欠他？哈哈哈~咳咳~”我无语得只能大笑，却被风呛得咳了起来。
　　银发男子冷笑一声，“你忘却前尘，倒是干净。也罢，我就帮你回想回想，以免你觉得自己死的冤。从前，你是花神，能够修魂补魄。玄青无辜受罚，魂魄受损永堕轮回。你不帮他修补便罢了，还阻挠我救他，事后又离间我和蝶薇，让她恨我至今。”
　　我吃了一惊，“蝶薇？你认识蝶薇？”
　　银发男子垂下眼帘，“她本是我养的一条白蝶尾鱼。”
　　“她是，是鱼？”
　　我忽然想起，之前光临咫尺的那个龙孙也曾将蝶薇称作“小鱼”！
　　家乡在洞庭湖、极其熟悉水性、房间里有个大的能装下人的玻璃鱼缸、四面墙壁都是巨大的水族箱成的……
　　“难道她真的是鱼？”我低声自言自语道。
　　银发男子冷冷看我我一眼，“不错。这样，你可以死的瞑目了吧。”

　　如此戏剧性的反转，让我猝不及防。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殊华老板就是一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又有超能力的花神。她见死不救、挑拨离间，却又将赵化、段续、蝶薇牢牢笼络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所用。
　　那么，段续却偏偏招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进来打工，一定是别有用心！或许，就是为了当替罪羊也说不定！
　　顺着这条线往下想，一些似乎都顺上了……

　　我眼前浮现出那张熟悉的面容，时而眉目如画、高旷清逸；时而插科打诨，促狭戏谑；时而诡艳决绝、下手狠辣……
　　难道，他一直在利用我吗？
　　心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碎裂开来，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穿梭，初遇时的惊艳，收留时的感动，在我想离开时他的宽容~
　　是啊，在我想离开时他那么的宽容！
　　不对！我霍地睁大了眼睛。

　　不能听这白头发的胡说！
　　在我最初想逃离时，他甚至主动给我了逃离的机会。如果他别有用心，想拿我当替罪羊或者诱饵，绝对不会给我机会离开！
　　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将我囚禁起来，但他没有这么做！

　　夜空中的月亮明亮得像个小太阳。银发男子手执一枚手掌大小的玉石，口中默念着什么。
　　忽然间，月光的路径发生了改变，似乎天地间的月光一下子都聚集到他手中的那块玉石上。
　　他手中的玉石不断地积聚着月华，冰冷苍白的面容宛若冰铸，没有一点温度。光芒中，他霍地睁开眼睛，将玉石中积聚的光芒向我的方向投射过来。
　　强烈的光团向我心口而来，心口撕裂般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我的胸膛中剥裂而出……
　　今天，我要死在这里了吧。可即使死在这里，我也得相信段续他们，相信他们不是有心伤害我……

　　猝不及防，一个巨大的浪花扑头盖脸打在我身上，砸得我脑袋嗡嗡响。但是同时，也阻断了那道强烈的白光。
　　空灵的声音无悲无喜，在海面上回荡，“隔了这么多年，我们又见面了，玄谷。”

　　是蝶薇！我高兴地几乎要哭了出来。
　　我被之前那束白光晃花了眼，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那个叫玄谷的男子平静地说，“白蝶薇这个名字是我取的，你还记得吗？”
　　蝶薇的声音依旧无喜无悲，不带一点情绪。
　　“‘悠悠烟水揽素腰，旖旎清风舞霓裳。一曲翩跹蝶展翼，一袭白纱梦里藏。’我还记得，这首诗也是你作的。”
　　玄谷低低地说着，声音微微有些沙，“为了师兄，当年我不得不那么做。”
　　“你指的是骗走了我的丹元，还是趁我不备挖出了我的心？”
　　“都是。”
　　蝶薇的声音里带上料峭的冷意，“让我带舒华走，我们从此恩怨两清，永不相见。”
　　玄谷软声哀求道，“蝶薇，从前的事情，请你听我解释。”
　　蝶薇冷冷答道，“迟了。当时我天上地下地找你，就想问个究竟，可你避而不见。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玄谷急切地说道，“我并没有刻意躲着你！我只是去寻找玄青师兄的转世，为他加持魂魄。否则，不出三世，他就会魂飞魄散。”
　　两道寒冰似的目光“倏”地转向我，饶是我的眼睛还没恢复过来，也能感到那股寒意。
　　“你我现如今这个局面，都是她造成的！”
　　“笑话！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她何干？”蝶薇的声音中带了丝怒意。
　　“当年，为了求她帮玄青补补魂魄，我在她殿前叩首苦求一年，可她一直视若无睹！不得已，我才四处搜寻秘术。本想着用我的魂魄和全部修为，加上你的丹元和心魄，动用禁术为玄青重塑心魄，之后就同你一起化作飞灰。可又是她~”
　　“可又是她助我夺回了丹元和心魄，是吧。”
　　银发男子沉默下来，久久没有答话。

　　我眼前微微清晰了些，只见蝶薇想靠近礁石，却被一道结界挡了回去。
　　“舒华，你还好吗？”蝶薇隔着结界关切地问。
　　“我没事。只是动不了。”
　　“玄谷，放了她！”蝶薇厉声说。
　　“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不会放了她。我对不起你，但我更对不起玄青师兄。”清冷的声音低缓地说着，似是带着深深的心痛，“还有你，蝶薇，你也欠他的。”
　　“我欠你师兄的？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欠法？”蝶薇收起了怒意，淡淡地同他说道起来，似是无意地摇了摇手腕上那只铜铃。
　　玄谷深深地看着蝶薇，眼中的冰冷化作了柔情，清冷的声音也似带了一分暖意。

　　“我因擅自救了你，扰乱了凡间秩序，被罚下界历劫。我托生的书生体质羸弱，原应年不足二十而殁，尝尽病弱之苦便可归位。”
　　“但你寻至我处，用妖法为我强行续命。玄青师兄奉命下界查看，见此情形，便告诉我前因后果，要强行带我归位。”
　　“仙妖不能相恋，但我不忍与你分离，因此央求他让我以凡人之躯与你相守一世。他起初不答应，后来经不住我的苦苦哀求，拂袖而去。”
　　“此后又是十年，另一仙官翩然而至。我这才知道，玄青因为渎职，被众神问责。他隐去了我求他一事，只说看你我琴瑟相和，不忍扰乱，所以没有敦促我按时归位。”
　　“众神大怒，已将玄青削去仙籍，打下诛仙台。原本神界要治你擅改他人命数之罪，按律应毁去丹元，打回原形。但玄青以你‘意在报恩，保人性命，初心为善’为由，自请加三道天雷，代你受罚。”
　　“我与玄青师兄师出同门，自幼一同修行，一同飞升，情同手足。他为你我罹此大难，我们自然应该舍命相报。”

　　蝶薇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她淡淡地说，“如果你当初告诉我实情，我会自行献上丹元。”
　　“你说的可是真的？”玄谷眼睛一亮，可片刻之后又黯了下去。
　　“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蝶薇问。
　　“那时，我~”玄谷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他们俩正僵持着，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猛然传来，“是谁把她剥的那么干净？”
　　我猛地抬头，看到了一朵黑云上站着潇洒的段续。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但领口不知被什么刮破，衣服又浸透了水垂了下来，圆领成了深V领，露出了两道漂亮的锁骨。
　　这个时候看到段续，我既高兴又窘迫。为他赶来救我而高兴，又为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而窘迫。我想蜷缩地更小一点，可是手脚被礁石紧紧吸住，一动也动不了，只能尽可能埋下头。

　　玄谷不理会段续，依旧深情地看着蝶薇。
　　段续悠悠然说道，“蝶薇，他信不过你而已，怕你知道后不仅不施以援手，还阻止他救师兄。所以，他就先下手为强喽。”
　　“是这样吗？”蝶薇抬起眼睛，看向玄谷。
　　“……你当时毕竟还未修成道，又一心扑在我身上，我担心你看不透。这关系到玄青的生死，我不敢打这个赌。”玄谷艰难地说着，眼神有些躲闪。
　　蝶薇脸上现出一抹苦笑，“相守了十几年，你却一点都不了解我，我也没有看透你。你不知我，我不知你，才会是如此收场，怪不到别人头上。”
　　玄谷抬起眼睛，定定看向蝶薇，声音飘忽，“你~，还能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