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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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珺有点生气,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微笑着,带着几分苦恼的笑容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破绽。
自小师傅就教导他要学会淡薄七情六欲,在被师傅养育的那些日子中,他一直都做得非常好,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能摆出让人觉得无害的温和笑容。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温柔,即使被师傅那么尊敬的对待,却还是无法理解怎么才能对毫不认识的陌生人生出像面对亲人般的表情。
“如果只是把对方当成家中豢养的雀鸟,或是与对手相处前的迷惑手段呢?”在珺无数次面对陌生人还是无法完美微笑出来后,温文尔雅的师傅轻笑着,不得不转换尝试方向。
然而让两人都惊讶的是,珺听到那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话后,竟恍然大悟了。如果只是面对那些,不管多虚伪的温和笑容他都能做得出来,因为那是从小就被教导必须学会的,早就变得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不过。
可是今天,当他听到赵立的话后却忘记了自己是应该控制情绪的,忍不住有些动气——不是为自己,是为丁幕。
他就是丁幕冒着让主公陷入危境也想要保全的人?这种无论是容姿还是才华都毫无可取的人,无论活着还是死去也没什么不同……自己当时是否太过宽容,应该坚决否决丁幕的请求才对?!
嘴角扬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看着僵持不下的二人,珺发白的嘴唇轻启:“丁影,你还是快点放手的好。赵头领身上可是带着武器。若没有解药,被划破点皮你就会当场毙命,我自然是被顺道杀人灭口了。”
虽然只是一介书生并未修习过武学,但珺还是能看出赵立腰间别着柄软剑。至于剑刃上的毒,即使没能亲眼所见,可鹿皮腰带就足以说明一切。
陡然甩手,伸手抱着珺急速向后退开,丁影脸上写满不甘。他当然不是害怕赵立,可若是让珺受伤却是不能容许的,他的自尊无法容忍自己的任务再次失手。
“既然有忠狗在场,就暂时放过你。”既然被看出,赵立也没了精力,他双手交叠在胸前,望着满心戒备的少年护卫放弃得干脆利落。
透出桀骜寒意的眼神落在珺身上,他咧开嘴笑笑,一口白牙森森地在日光下都让人觉得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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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还不够沉稳,太容易激动了。”坐在椅子上,端起丁影刚送到房中的热汤慢慢喝着,珺对恼怒站在一旁的少年笑道。
能文能武,从小就被训练出绝对的忠义心,丁影就是一把刚刚送进剑炉里的宝剑——虽有潜质,却缺乏打磨。这样的孩子应该送到战场上,让他经历更多残酷的事情后,才能逐渐成型。蜗居在小小的山寨中只专注于打家劫舍,太委屈他的才能。
“头领没有教我这种时候还要退缩。”对珺的取笑大感不满,丁影没好气地坐到他对面,用力踢一脚解释的桌子腿。
比起珺,他更讨厌那个没事就喜欢跟义父作对的赵立。只不过仗着自己是阴险小人就做事时连脸面都不要,要不就四处笼络人心,真的很麻烦。
笑着将喝到一半的热汤放下,珺忽而垂下头思索片刻,而后才又开口道:“那是因为丁幕以前从来没有让你读过兵书。”
这句话说起来似乎有些吃力,就连粗心如丁影也察觉到他中气的不足。询问地眼神投射过去,可见到珺完全不自知的态度后,他还是打消了心中疑虑。
“如果头领不让我读,那肯定是因为我不需要去知道。”
“以前不需要,可以后绝对会需要。”看到他坚持的态度,珺忍不住笑起来,“丁影,去跟丁幕说是我让你开始读兵书的。这几日反正在山上闲来无事,若是有看不懂的我也可以教你。”
丁影大概是还不懂丁幕为什么不让他读兵书,但雏鸟总有一天要离巢,保护得太好有时候反而会导致更多危险。
“喔。”抬头看一眼身前男子俊秀温柔的脸庞,丁影突然就脸红了。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喜欢珺的。虽然两人最初的见面有点糟糕,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这个人——一个温文和煦的俊逸男子,一个跟自己所相处过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文质彬彬的朝廷命官,他完全符合自己对朋友的所有美好幻想和期盼。
倒也不是说他不善与人相处,只是头领义子的身份让山寨中那些人的与他相处时总会不自觉地带着点小心的态度。就算明明知道他们并不是有意为之,可一旦察觉后心里就会梗着什么,而后便只能将对方当作同伴而非朋友。
“如果你真的不是很乐意,也不一定现在就必须学会,只要看过,以后慢慢学也没关系。”一边说着,一面用冰凉的手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珺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又来了!这几日每次吃完饭食后他都会觉得又一阵头晕,可稍微休息过后又能很快恢复。曾怀疑是不是被人下毒,可他用银针悄悄在饭食中试过,也未发现有何不妥,所以只得作罢。
迎着丁影再次望过来的关切眼神,珺放下手微微一笑,眼神飘向窗外阴霾的天空,眸子里染上了淡淡的迷朦——雨水洗过的青山之外还是青山,延绵的青山之外朝廷最先出发的大军应该已经到达山脚下。从边关赶来的关德路不知行到什么地方,但估计也差不多快到上阳山城了。
绝对不能让那家伙参一脚进来,将自己这几日的心血毁掉——堵上在鬼朝建立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几百年,有着最让他为之骄傲血统的原氏之名。
“你要是真的不太舒服,就别出去淋雨了。要不然我真得告诉头领,说你身子不大对劲。”见珺已经没有食欲,丁影开始收拾根本没吃过几口的饭菜。
就算眼前之人不说,义父不说,他也能猜到七八分。自己所要尽忠的主公,即使不是珺也大概跟珺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只有这样义父突然所下的决定还有对这个人的态度才能解释。
如果那就是自己还未被告知的事实,那自己帮忙隐瞒珺病况的事被义父知晓后,还不知会被怎样责罚。可若眼前此人真是主公,自己就根本没法做出违背他命令的事来。
究竟该怎么做才好,丁影已经完全分不清。他甚至还弄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将珺不带任何强迫口吻的话看得比义父的命令还重。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只要看到珺带着一点病痛感的笑容,就觉得如果这个人能一直远离痛苦,露出会心的微笑,那自己不管为他做什么也无所谓,就好像刚才。
自己果然是已经变成义父所说的,成为一个合格的影子。成为只为主公微笑,只为主公而活,将主公的一切安危荣辱都烙在生命中无法割舍的影子了么?
“可惜丁将军膝下再无其余子女,要不然你有个兄妹,就不会这样了。”会把唯一的孩子保护得如此不成熟,丁幕在沙场之外也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父亲。
听到这句话,丁影腾地睁大双眼,见着珺脸上恬淡的表情后,他紧闭的薄唇微微的拉起了一个弧度。
走过去,看着珺回过头来望着自己,漆黑的眼眸里温温润润,苍白的脸上衔着淡淡的笑意,就好似已经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慢慢地把头凑过去,额头轻轻抵着珺的额头,丁影突然双手用力,将他抱紧——这种幸福的感觉他终于懂了!
原来这种感觉跟忠义心无关,他只是无意识中把这个人跟自己想象中羸弱的弟弟形象重叠起来,所以才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他么?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单纯的一面呢。
笑嘻嘻地抱着珺,丁影什么都没说,闻到从他领口透出的淡淡香气,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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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无尽凄凉。
珺合上疲惫的双眼,躺在床上慢慢睡着,直到一个阴影笼了上来,浓厚的压迫感逼得他勉强撑开带着红丝的双眼。
望一站在床头之人,他重又合上双目,悠悠地吐出心底的叹息:“丁幕,若是想为今日之事来谢罪,你还不如尽快解决那些麻烦!”
这几日身体都不太舒服,今日吃过饭后咳得愈加厉害,珺细想下来应该只有水土不服的缘故。所以如果能早日离开,他也乐得轻松。
“不会再有下次了。”僵硬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珺,丁幕直挺挺的跪在依桕的榻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后,此刻也已是泪流满面。
“真是冤孽!我不愿寻他麻烦,他又何苦来这儿找我?”调笑般挣开双眼,翻身,单手支着头侧躺,珺微微皱起的眉宇见染上一层嘲讽之意,“还好丁影身手不错,否则我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山寨中恐怕都没人知道。”
他还不能死,还没有功成名就之前就死的话,他无法面对九泉之下枉死的族人。
原氏一族从鬼朝建立开始,每代都有一个辅佐君王的人出仕,代代相传,无一例外。而原凤筱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今生的命运,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了能成为天子近臣需要花费那么多心思。
在与凤悠交替身份后,他便远离世俗,呆在深山之中被师傅重新开始教导。可以说他生命中所有的认知都是由原氏族人被限制的道路所累,一生的使命便是个“忠”字——忠于鬼朝的圣上,忠于天子的江山,便是忠于原氏的荣辱兴衰。
然而这样的忠心却是不被承认的,当爹爹被陷害谋反,先帝在请求处斩国舅的奏折上划下朱批时,原家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可笑不堪。
是不是必须卸去古老氏族所特有的自尊与骄矜后才能为天子所容?还是不管怎么委曲求全都无法改变注定的事实?
珺不想相信,所以在下山时师傅说的那句话他没有一刻敢忘:去找出你想得到的答案,如果不能让自己满意就试着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可以满意;如果没法改变,就努力改变或许被人认为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只是千万莫要忘记,终你一生也决不能让原氏这个姓氏蒙上半点脏污。
因此在听到丁幕的消息后,他才会拼死也要让那个人归附朝廷。家中的下仆只需为主公尽忠,无可厚非。但只要他还或者,就无法容忍丁幕以匪寇或是山贼的身份被杀。
“明日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坚定口吻没有丝毫犹豫,丁幕眼中的神色是珺喜欢的。
那是惯于杀戮的眼神,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再被私情所纠缠。
“那么明日你们头领商量的时候,我也到场吧。”疲倦地打个哈欠,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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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头领与小头目讨论是在大厅上,珺的出现没有引起多少不满。真正让众人动容的,是丁幕还未开口前,从山下朝廷的军营里送来的一名使官。
既不是向山寨招安,也不是递交战书,他上到山寨后开口所说的只有两句话:“尔等小贼目无王法,关将军有言在先,若是速速将礼部尚书兼监军珺大人放了,朝廷或许还能留你们一条全尸;如若不然,全城老弱妇孺尽数陪葬,鸡犬不留。”
一言道罢,厅中顿时哗然。
在朝堂外,年轻的礼部尚书早已是个传奇。有些人,就算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存在的本身就会成为传奇——传说中的神童,十二岁考取进士;十六岁考取状元,才艳震慑朝野;十八岁官拜礼部尚书兼内阁学士,深的皇上器重……对于珺的说法民间有太多太多,虽然大多都是关于他病弱中依然艳丽的容貌、温文尔雅的模样,还有他与天子之间那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他们只知道头领带上山来的是个官员,可却没想到会是那个传说中的人。
十几双眼睛顿时全都望向还坐在赵立下首静静喝着茶的珺,谁都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