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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摆设简单的房中,两人对面而座。

      尴尬地不知该将手放在哪里才好,丁幕一会儿看看桌上的酒坛,一会儿偷眼瞅瞅面色有些凄然的珺,欲言又止。

      真的很想问当年公子是如何逃脱,为何在十五年后重回朝中做官。但身份有别,更何况即便不用问他也能猜到,那段时日对公子而言是何等痛苦。而今好不容易才能遇到,前几日自己孟浪的举动或许还能说不知者无罪被原谅,可现下他若是再妄自让公子难过,就真是玩死难辞其咎了。

      “按照辈分算,我该叫丁将军一声叔叔。”神色稍敛,珺从回忆中清醒,笑望着坐立不安的丁幕温声道,“若是不嫌弃,以后……”

      “公子!”低声止住珺要往下说的话,丁幕神色大变,赶忙起身走到珺身前,直挺挺跪下。头叩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也不敢抬起。

      他或者真的老了,老到至今还将眼前之人看做当年那个骑在自己肩头玩耍的孩童,甚至在他脸上露出淡色哀愁时还想以长辈的身份安慰,甚至忘却在主公死后自己尚未向原氏唯一的血脉继承人行礼,更未被新的主公承认。

      “不必太拘礼,丁叔叔还是叫我珺的好。”没有伸手去扶起地上之人,珺定定地看着双手紧紧赚成拳抵在地上,身体紧绷弓起的丁幕,苦笑着摇摇头,“磕头吧。”

      他自是知道丁家从六代前开始就是原家最忠心的下仆,爹爹在生前曾对他说过“宁可不信已经嫁入深宫中的姐姐,也绝不会怀疑丁幕”,虽然那时候听来更像是一句戏言,但珺知道:爹爹从不会在自己面前妄言。

      所以要让那样的一个人突然之间忘却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想让丁幕尽快远离危险,或许用原氏族长的身份才是最便捷的方式——只是未被家族所有下仆所认可,不是上任族长亲授的地位,他能堂而皇之占据。

      仰头看一眼珺,丁幕咽下快要从喉咙涌出的涩意,干脆利落地叩了三个头,声声听响——这是以仆下身份承认新主公,亦是被新主公认可的荣耀之礼。

      “招安一事,还有何疑虑么?”抬手示意丁幕已然无需再跪,珺喉头一阵发痒,伸手掩口正欲咳嗽两声,却在见到对面之人关切的目光后强忍过去。

      “山寨一共有两个首领。若我要归顺朝廷,手下那些……那些原军士绝无异议。”犹豫着该如何像珺解释当日自己为何会突然辞官,且带了手下那么多军士到这里落脚。可接受到他长话短说的眼神示意后,丁幕“可另外一个首领赵立手下多是我上山之前就已经是山贼,其先父便是前代首领,也是当年收留我们的人。所以比起我发号的命令,这种状况下或许让赵立去说服他们更容易。”

      “赵立死了,对你影响很大?”

      “同伴多年,还望公子成全。”

      “五天时间。”沉默半晌,珺终于还是妥协下来,“如果五天过后还说服不了他,那就不能怪朝廷铁蹄无情。”到时候丁幕就算不忍心抛弃那些曾经同甘共苦的匪徒兄弟,恐怕也是身不由己。

      如果他不受招安,那自己日后在朝中的地位恐怕就岌岌可危,遑论少了一名或许还有在关键时刻大用处的沙场老将。

      重重舒了口气,丁幕感激地点点头,伸手再次拿起快要见底的那坛酒。实话而言,若是珺让他此刻就去杀了赵立收服山寨众人,不服从便悉数杀之……丁幕知道自己定是无法违抗这个命令,因为他明白那对达到珺的目的而言,是最便捷安全的手段。

      可远离战场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杀人如草芥的大将军。他只是个想安然守着山寨,照顾山寨中那些老弱妇孺的家眷,偶尔出谋划策截取朝廷税银或是过路富商的匪寇头目。戾气早已被安逸的生活磨平,发誓为主公所用的锐利爪牙业已钝到不堪的地步。

      房间顿时静下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突然,门“嘭”地一声被撞开,一个少年急冲冲闯了进来。

      “好你个狗官!”怒不可遏地伸手想要抓起一幅悠闲模样坐在头领对面喝茶的家伙,少年一双晶亮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在柴房中能行动自如后,他便立刻向这边跑来,也不敢对沿途与他打招呼的兄弟们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不仅被自己负责看管的犯人给陷害,更是将头领陷于危险之中,就算把他吊起来活活打死也怨不得别人。

      只是头领对他说过“此人是朝廷的官员,为了避免山上状况变得更加复杂,不管他出了什么事都不能惊动别人,须得直接禀告于我”,所以他才担惊受怕这么久。

      还好头领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否则把这个病蔫蔫的书生给生吞活剥掉也不能泄他心头之恨。

      “丁影,你在干嘛?”手还没碰到珺,丁影就被丁幕一把拎起来,双腿悬在空中还不停地向前踢蹬。

      “头领,他……”还未能体会头领为何会如此待自己,丁影见到珺转身过来向他微微一笑,脑子里哄地一声巨响,更是恨不得立刻扑上去。

      “珺大人是朝廷派来对山寨招安的官员,也是我的贵客。”没好气地一把将手中还在张牙舞爪的少年扔到地上,丁幕半眯起眼睛斜望过去,“你先把他带到客房好生照顾,千万不能怠慢。”

      他这两句话说得非常慢,语气之重让丁影立刻冷静下来。他比谁都清楚,头领的这种表情就代表所说出的话绝对不容置疑,也不允许多问。

      可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朝廷招安?即使在上一次赵头领将朝廷派来的王参军活剥了挂在山门前时他就已经知道,山寨的气数恐怕已尽。可却万万没料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机敏地抬头看看头领微微颔首示意,再看看笑得一脸无害的珺,丁影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拍身后的灰尘,脸色瞬间沉稳不少——他还是先把这个狗官送到客房,回头再向头领义父问个明白才好。

      *****

      随着丁影踏出门槛,逼人的寒气迎面袭来。在寒风中瑟缩着拉了拉身上淡薄的外衣,珺不由得一阵苦笑:果然是懒了呀!才刚入夜没多久就感觉到阵阵寒意,以前随师父在山上那会儿多冷都不觉着,倒是入仕之后便越来越娇气了。

      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偶尔飞过一两只嘎嘎尖叫的乌鸦,在西角的屋檐上盘旋了一阵,又悄悄的立在弯出的木角上。黑黑的小脑袋机警的四处转动着,提防着周遭的一切;忽的又扇起翅膀,在掠过山寨外围高驻的时,发出哀戚的长鸣。

      慢慢地走,细细忖度,青瓷般半透明的脸上表情沉静如兰。怵起眉头,他宽大的袖口下一双白皙的手在不停的打抖。

      “你在这里面休息,千万别到处乱跑。”带着珺避开巡逻走了没多远就来到一间不大不小的房中,丁影推开房门,没好气地对身后之人说道。

      “有劳。”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已然知道,珺踏进房中,看着整洁的房屋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若是有事就大声叫我,外面总有人能听得到。”懒得看他对山寨中唯一的一间客房品评的模样,丁影瘪瘪嘴,转身离开前还不忘重重“哼”了一声。

      等到脚步声越走越远后,珺这才关上房门,背靠着木门捂着嘴用力咳起来。

      真是没用呢,才不过几日,身子就开始吃不消。早知如此,出都城前就不该为了面子婉拒圣上让胡御医连夜替他赶制药丸防身的好意。

      所幸在这里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很快便能顺利解决问题回去。到时候非得好好调理一下身体不可,他还不想年方韶华便整日被病痛所累。

      好不容易停歇,喉咙干痛得厉害,珺起身走到桌旁想要倒一杯冷茶润润,却发现茶壶里空空如烟,什么都没有。

      懒得麻烦丁影,更不想多添事端,他用力咽口口水,合着外衣躺倒还不算太硬的床板上,眼皮立刻沉沉地合下去。

      已经三天三夜没能安心睡稳,好不容易待到能放松,他可不能浪费如此大好机会。明晨起来还要再招丁幕来好好询问那赵立究竟是什么人,或许能尽快找出让他同意被招安的方法。

      ******

      “夜凉了,你怎么这么睡。”迷迷糊糊被人推醒,珺挣开双眼,便看到丁影点着油灯站在床前,脸上写满不耐烦。

      从胳膊上拿起一件崭新的袍子放到床头,丁影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有些愤慨,又有几分担心。

      第一眼见到珺时他就有点担心那个脸色苍白的书生会不会突然昏死什么的,所以对他的监视不知不觉就放松不少,结果却是自己竟被一个弱质文人暗算,那口气不出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可偏偏头领对这个人态度却奇怪得很,面对时恭敬有礼,背后还特地关照自己不许任何人到这房中打搅他。入夜后,更是亲自从箱中找出一件簇新的袍子让自己送来,免得那个朝廷的官员受寒。

      这件袍子丁影记得很清楚,每年十月都能见头领拿出来,放在没有刻上任何字的灵位前虔诚的供奉着。

      在那座只允许负责送替换祭品之人进出的幽暗房间里,头领一呆就是好几日。每次脸色都凝重无比,几乎能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伤到——那是丁影有生以来所能感觉到的最大悲哀,没有哭泣,没有落泪,那个人只是静静地跪在灵位前,微垂的肩膀上似乎被强迫担上远远超出他所能承受分量的痛苦。

      对于头领,丁影的感情很微妙。那个人是自己的良师,同时也是养父。从懂事的时候他就被教导要效忠主公,被头领或温柔或严苛地对待,心底不知何事竟升起强烈到就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濡沐之情。

      在他的眼里,头领是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所玷污的神圣存在,甚至比那个他连名字跟长相都不知道的主公更重要。偶尔他也会觉得,其实自己对于头领而言,也是同样意义的存在。

      可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却将一切都大乱了!头领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对他的关心已经超出能冷静思考的范围——如果他真是那么重要的存在,那么为了头领,即使痛苦得想要哭泣,自己也好好照顾这个人。

      “从来没听说丁夫人曾经生过孩子,倒是丁将军辞官几年后,听说有个副将带着自己襁褓中的孩子四方打探他的消息。”对丁影眼中的复杂神色视而不见,珺披上袍子从床上起身,窗外一伦清月高悬,竟是比屋中灯火更加明亮。

      有些恍惚地坐到桌旁,单手支着头,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冰凉的手指轻轻摩娑着有些发烫的额头,本是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泛出几丝血色。好在此刻夜深,对方没法看清自己这般糟糕的状况。

      “那是先父,我只是头领的义子。”把油灯放在桌上,看到珺脸上的表情似乎很难受,他思索了一小会儿,终究还是看不下去,拿起自己刚刚端进来的茶壶,替他倒满一杯热茶递过去。

      结果茶水一饮而尽,干燥得快要上火的喉咙舒服不少。珺握着做工算不上多精巧的茶杯,感激地对丁影笑笑。

      “年纪轻轻便能如此勤勉,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后。有子如此,令尊定是倍感欣慰。”握着茶杯的手放搁在桌面上,珺看向丁影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慈爱。

      如果这个人是丁幕的儿子,那也是个可怜人吧。就跟自己一样,从出身起就被家族的名义所禁锢住……只是,这个少年比自己幸运。

      惊讶地看着珺,丁影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有些笨拙地挠挠头,他的脸腾地红起来。

      “你身体好像不太舒服,还是快些躺下歇息吧。”粗鲁地一把从珺手里夺过茶杯,扣放到茶盘上,他垂下脸,此刻不敢与那个人对视。

      轻笑着摇摇头,也不想让他为难,珺缓缓起身向床榻走去。侧身坐在床上,见丁影正要关门出去,他突然出声道:“不要告诉丁将军,免得他担心。”这病就算让山野大夫看了也没有救治之法,只会分散丁幕的注意力。若是这样,还不如不让他知道的好。

      知道珺所说为何,丁影停下脚步思索片刻,而后坚定地点点头,这才关上房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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