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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对不起,不过这针只是让人麻痹一段时辰,无甚大碍。”伸手扶住少年的身体,小心翼翼扶他躺到地上,珺歉然道。

      被绑的时候只需在手里悄悄抓住一点绳索,等到没人的时候就很容易挣脱了——当年被教导的时候自己还不甚想学,惹得悠生气,如今却靠这小小的技巧脱困,真是世事难料;至于那根涂有麻药的针,以往都藏在发簪内以防不时之需。

      所以他一开始被绑住双手关进柴房后,没多久便自行松开绑缚可自行逃脱。只是为了不让人起疑,故而特地不动声色等待几日。

      对少年的怒视只能以笑而对,珺随手整整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裳,然后侧身到窗边,微微抬起窗棱打量外面的巡视状况。

      这座山寨不似一半的流寇聚合点,每隔两个时辰就会轮班值守,几乎所有容易潜入或者容易被忽视的地点都会巡逻到,戒备森严又纪律严明,与军营布防轮值别无二致。

      所以他才特地忍耐三天,将每一队的巡逻线路,交接时辰都牢记在脑海中。尤其在发现每日只有正午时,两队交接有半柱香空档守卫较为松懈后,他终于决定不再等下去——既然丁幕不来见他,他就去见丁幕。

      见前一拨守卫三三两两开始向厨房方向走去,珺立刻放下窗户,转身推门而出。

      以军营规矩布防虽然易于守卫,但却容易曝露主帐位置。循着记忆中主帐常置的方位,小心避开刚刚轮换上尚未警觉的守卫,珺很快便找到一间与其他房屋稍有不同的大房。

      侧身掩藏在不远处的墙壁后,四下观察却发现这间房屋周遭的防备却比其他地方要松懈得多,就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看来主人是有礼待客,自己若还是这般小气,对主人就太失礼了——深深吸一口气,大大方方地从藏身处走出来,珺不疾不徐地踱到门外,伸手推开虚掩的房门。

      “丁某还以为珺大人会来得更早。”爽朗的男应声响起,一阵清冽的杏花酒香飘进鼻间,却是丁幕正对房门坐在八仙桌旁抱着酒坛在豪饮。

      对珺的到来分毫不感到惊讶,丁幕伸手指指自己对面早已摆好的座位,注意力依然放在酒上。他很喜欢喝酒,大江南北各地的好酒几乎都尝过,可最喜欢的还是杏花酿。不管什么状况,只要手中有一坛上好的杏花酿,他的心情就会比往常好得多,就像现在。

      随手将房门关上,珺落落大方地坐到特地为自己安排的座位上,桌上那杯香片茶放在注子里,还微微冒着热气。

      “下官在等丁将军。”端起茶杯放在一旁的布巾上,珺温笑道,“可惜丁将军俗世繁忙,无暇拨冗相见,珺孟浪,擅自来访还请见谅。”既然主人言而有礼,他自应奉陪。

      放下酒坛,丁幕看一眼束发微乱却丝毫不减风姿的珺,冷冷言道:“堂堂礼部尚书,孱弱文人竟能逃脱寻到此处,也算不错。”

      这位珺大人身上应该没有武功,这一点三日前在绣庄里他就亲自确认过。可即便如此,也不会妨碍他认定此人能轻易逃脱——如果逃不了,那就是他高估了这个人,到时候让闹了好几天的副头领把他砍了挂到山脚下便可。

      “下官也只有对逃命颇有心得。”将杯身已干的茶杯端起,细细抿一口余温犹在的茶水,珺欣慰地半眯起眼,心情也跟着放松不少。

      连续断了几天茶水,每顿只有粗粮清汤果腹,此刻有杯陋茶便已满足。

      “不像。”视线在珺全身上下游走几遍,那股温和的感觉让丁幕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又有点怀念。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丁幕素来都认为自己的感觉很敏锐,在战场上只要有危机靠近身旁他立刻就能感觉到,所以才能屡次死里逃生。久而久之,就连平日看人断事他都只依靠这种本能。故而此刻他对珺的态度,甚至可以用客气来形容。

      “那句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见对面之人但笑不语,举止从容依旧,丁幕道出困惑了他整整三天的问题。

      据他所知,知道那句话的人不是已经被斩首,便是蛰伏不出,更是断然不会说与别人听,哪怕是至亲之人——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出征时,主公在书房亲赠之言。当时在场的,都是能将生死完全交予主公定夺的同袍挚友,皆忠心不啻。

      但凡是主公在书房中所说的话,都会被他们印在脑中,烂于腹内,就算到死都不会说与别人知晓。可眼前的这位年轻尚书,知道的却似乎不仅仅只是那一句话。

      莫不成,他是故人之子?可就算是,也不能原谅。没有被主公承认之人,就没有资格。看在他父辈曾是主公门下的份上,饶他个全尸已是仁至义尽。

      “很重要吗?”微微侧头望向眼中杀气突胜的丁幕,珺戏谑地放下茶杯。

      猛然伸手掐住珺的脖子,丁幕向前倾身,手法干净利落,没有分毫犹豫。

      手指掐在那细长的脖子上,只要再加点力道,被钳住之人必定当场横尸。可丁幕却始终没法下手——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他看到珺眼中的温和之气消失殆尽,全身上散发出的沉静气魄压得他额头忍不住冒出一层薄汗。

      “你孤身前来,到底想要什么?”微微放松指劲,丁幕心中升起的烦闷感无处可发。

      垂眼看着丁幕从耳背延到脖子处的那道疤痕,珺沉声道:“想要你率领部众尽快归附朝廷。”

      “凭什么?”

      “丁幕。”三根手指捏住丁幕的手腕,待到他无意识松开手指后,珺这才冷声道,“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之人,丁幕微微翕动双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看来你还没忘记当日主公的训斥。”忽而展颜,笑吟吟地望着表情木讷到可笑的丁幕,珺脸上的神色又重新柔和下来,“一别经年,丁将军府上桃花依旧否?”

      那一年,丁幕随爹爹在桃园内相谈,爬在桃树打盹的他失足落下,幸被及时冲到树下的丁幕所救。当时他拿着顺手折断的桃花,看到父亲脸上霜寒渐重,慌乱中将花枝递与刚刚平定边疆乱事回朝的平绒将军,细声说道:“一别数月,丁将军府上桃花依旧否?”

      还记得当时单膝跪地接过花枝的丁幕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爹爹轻轻颔首应允后,笑着摸摸他的头,温声说了句“多谢公子挂记”。

      而今时过境迁,同一句话说来竟让珺觉得应该早已感觉不到疼痛的心像是被谁揪了一下,难受得紧。

      腾地推开座椅,丁幕双膝跪倒地上,匍匐在珺身前颤声道:“丁幕不知此生还能再见公子,竟出手无状,付讫责罚。”

      头深深叩在地上不肯抬起,丁幕双眼中早已泪水婆娑。上天可怜,原氏一族终究还是活下最后一条血脉,主公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丁将军还是起来吧,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公子了,不必太多礼。”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扶起丁幕双臂。

      自从全族被斩杀的那日起,他便再也不是什么原家公子,只是珺罢了。

      一丝苦涩涌上喉头,珺缓缓闭上眼睛,如水记忆在脑海中涌现。

      ******

      原家的祖宅虽不及皇宫富丽堂皇,却也精致雅量,美轮美奂。每个庭院里都是按照两仪、四象的分配来建造,以图两仪分四象的生机来保佑原家后人。

      东南西北四个院落里连接着长长的走廊,每条廊道上立着根根朱红廊柱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上古麒麟纹;中厅大院内没有一株花草,倒是几百棵柳树郁郁葱葱,垂下的枝条在轻风中飘摇。白日里远远望去,便可见一笼翠碧的轻纱随风翻飞,映着厅中央一池波光粼粼的春色,犹如仙迹长驻的世外桃源。

      “悠,你还有什么要嘱托的?”灯火通明的房间里,黄金炉的熏香在角落里袅袅起烟。两个小小的身影被跳动的烛光印在地上,活活拉高了几分。

      一个唇红齿白的孩童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身上穿着厚重的宽袍礼服,形容姿态却没有半分不便,一看便知是早已习惯这种穿着打扮。他鹅蛋般红扑扑的脸上一双漆黑大眼睛闪着灼灼晶光,傲然望向左手边下座上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童。

      没有怀疑凤筱是在装腔作势,悠低着头,用细细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抬起下巴,右手拉起左手衣袖,皓白的手腕上露出一个紫气灵透的玉镯。

      轻轻将紫玉镯褪下,放到光亮的栗色桌面上,悠一双丹凤眼里盛满了不安的忧郁。犹豫着望向上座上那个宛如铜镜中另一个自己的凤筱,他重重叹了口气:“要是你真的想去师傅那边玩耍一段日子,那就把这个镯子带上。”

      原凤筱跟原凤悠是同时从母亲怀中出生的一对孪生子。原家祖上有训,孪生弟兄不能同活。可原慈洧却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在难产而死的妻子尸身尚热时就亲手杀死双胞胎中的一个孩子,所以原凤悠的出生就成了原家最大的秘密。

      不能因为同时出现两个继承人而坏了单脉承继家族权势的规矩,所以原凤悠一生下来就被交给师傅带到外朝养育。

      每年秋季,师傅都会避开众人耳目悄悄带凤悠回原府,让他与父亲跟胞兄相聚。故而知情人只有他们四人,就连当时身为皇后的原慈孜也不知晓。

      就在原凤筱害得鬼柏从树上掉下的第二日,原慈洧便传讯让师傅带着原凤悠回府。两个孩子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但作为原氏下一任族长,必须是最优秀的,所以在一个犯错后,他便毫不犹豫立刻将另一个选上来。

      “不知道你在家中能不能吃得消,反正我记得的都告诉你了,不记得的别人应该也不记得,所以不用担心。”双手捧着凤悠的脸,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原凤筱对弟弟顽皮笑道,“然后只要无论何时都记住原家子嗣应有的骄傲与尊严,就什么都能对付过去。”

      稚嫩的话语还没有足够的威严,两个孩童紧紧贴着脸笑将起来。不管是在原府内长大的原凤筱,还是在外朝深山上被师傅教养的原凤悠,他们虽然从小就被分开,但不管相隔多远都能感应到彼此——会因为对方的开怀而笑,因为对方的痛苦而难受。

      笑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有些落寞地望着少年老成的兄长,原凤悠漆黑的眼底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见到弟弟这副模样,原凤筱笑着拍拍他的双颊,已经没有办法再安慰他。从今日起,原凤筱就是原凤悠,原凤悠已是原凤筱。

      面对唯一的弟弟,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切肤之痛。相似到站在对面互望有如揽镜自照,本应是一体的两人,可为何会每次都只能单独出现?并不是不能体会爹爹与师傅的苦心,然而他只是因为一次无心的过错就这么轻易地被放弃,让应该可以更轻松活过活自己人生的悠不得不担起原氏这副重担,实在是太残酷了。

      “别难过,我很快就会换你回去,然后悠又可以回去山上跟师傅在一起了。”用力抱紧弟弟,原凤筱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控制不住已经流下来的眼泪。

      有悔恨,也有不甘。自己的无能与天真换来这道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他就算到死都不会忘记。所以绝对不能让悠经历这样的痛苦,必须想办法尽快调转回来才行。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日竟是他与悠的诀别。

      半年后,在山上听到原氏九族被抄斩的消息时,看到泪流满面的师傅,他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连哭都没法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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