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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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珺是单骑先行奔赴上阳的。没有跟随行军路线,为了赶在当月十四日去到上阳山城,原本几日的路程他只用了大半日。
旭日初升时到达山城门外,市集刚刚开始。刚进市集,率先出发的探子已然守候多时,见他到来,赶忙下马迎上前去。
“上阳山城只在城北有座绣庄,小人替大人引路。”双手抱拳行礼,一身布衣的探子凑到珺耳畔悄声说道。
这上阳虽是王化之地,但知县一职早已空缺,几年都未能补上,整个山城中衙役也只是摆设,根本派不上用场。他只比珺早抵达山城几个时辰,将整个城内的环境都打探过,觉察不到太大危险,这才开始探查绣庄所在。
“不必,我自己寻过去就好。”微笑着摇摇头,珺翻身下马,“你先回去,将我已安然抵达的消息同传大军。”他不习惯身旁有侍卫,即使昨日上路之时副将执意要派遣随从与他一共上路,也被他断然拒绝。
丁幕为人疑心颇重,陌生人只要一进到山城范围内恐怕就被匪徒盯上,若是带着护卫同行,招安之事恐怕更是难上加难。况且山城也不大,街道路径标示明确,只要沿着城北方向去应该不成问题。
摆手示意探子离开,在确定他的身影消失在山城门外后,珺这才捂着肚子靠着马匹,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一夜颠簸已经是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好在没有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等到身体稍事平复后,他这才缓缓站直身体,脸上神色如常。
依那位老者所言,丁幕只有一个习惯可利用:无论身在何处,他每月十四都会到当地的绣庄去,一呆就是一上午,十几年不变。
今日正好是这月十四,如果丁幕的习惯一如以往,那他可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孝明绣庄是个两层楼的小庄子,掌柜的是个温婉的少妇,在店内细声招呼前来选绣品的客人。见到一个身着锦缎衣裳的书生来到店内,她姗姗迎上前去。
“公子若是要看绣品,请上二楼。”见珺对一楼店铺里摆着的几幅绣品花色似乎不太感兴趣,掌柜柔声道。
这位陌生公子身上的衣裳虽然不够华丽,但针工精细,一看便知贵贱,也难怪看不上一楼的这些织工。但是二楼的绣品即使比不上都城各大绣庄的华丽气派,但在雅秀别致上她有绝对的自信。
浅笑着向掌柜点头见礼,珺沿着楼梯而上,还没走到二楼,便见到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正独身站在一副牡丹富贵绣品前品鉴。
那男子身着一袭葛布衣裳,两鬓已见斑白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束好,给人干净明朗之感。他五官并不十分出色,甚至有些粗犷,但眉宇间却是威风凛凛、一派忠果正直之色,让人不敢轻视——早就听说丁幕有将帅之风,今日一见果是不俗。
在都城内就已经见过丁幕的画像,虽然与眼前的男子稍有不同,但珺已能确定眼前之人正是他要找的上阳匪首,当年的平绒将军。
另外两个趴在窗边往街道上看风景的男子似是护卫,面上虽是漫不经心的神色,可见到有人上来时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戒备,倒是丁幕对珺的到来根本未加注意。
故作不知地四下看了一会儿,终于走到对丁幕身旁。珺驻足定眼将那副绣品看了许久,这才转身望着已陷入沉思的丁幕笑道:“足下对这幅绣品似乎很有兴趣……堂堂七尺男儿却对这女红之事如此上心,却是难得。”
唐突的话语传入耳中,丁幕却未生气。他眼珠微转,回神对跟前的青年男子轻声道:“见笑了。”
并不喜欢跟陌生人随意相处,尤其是风雨欲来之时。可眼前之人给他的感觉却是不错,温和中透着几分坚韧之气,身上闻不到半点血腥的味道。与这样的人搭话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会自然而然减低戒备之心,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也能稍稍放松,可也仅止于此——丁幕还没有忘记,看似没有杀伤力的人才最是阴险狠毒,所以他不打算再继续交谈下去。
转身对两个护卫微微颔首,正待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好男儿浴血沙场,保家卫国,何惧死!”
陡然止住脚步,丁幕顿住身形,而后缓缓转身。皱起双眉,闪烁着精光的双眸锁住击节念出那句怀念之词的男子,他脸上却未露出惊异神色。
他已经经历得太多,老到不会为了这些事而露出破绽。即便是曾经认为再也不会听到的,已经被鲜血掩埋的那句熟悉话语,也只能让他停下脚步,心中涌起无限痛楚。
“你——”没有半点礼教可言,丁幕微微抬起下巴,用睥睨的眼神望着那个对自己而言仅能称作黄口小儿的青年书生。
“我是珺。”猜到他想问的是什么,珺看着在丁幕示意下慢慢向自己逼近的那两个护卫,傲然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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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真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你给我盯紧一点,别到时候又出什么娄子。”
“放心。那家伙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安排去缠着他的人手段你是知道的,就算他有天大的手段这次也折腾不到哪儿去。”
“老宅那边人手够吗?”
“那边已经有人去压阵,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这阵子朝中乱得很,风是越吹越大,你先把四处的人都撤了,别让人起疑。”
“按照今日朝堂上大司空的举荐,估计此次的监军是礼部尚书无疑,要顺道下手么?”
“别多事,此事自有……”
……
腾地挣开双眼,定定地望着头顶上的纱幔,鬼柏已是全无睡意。
这几日每天晚上他都会在梦中想起那日在密道中听到的对话。声音很熟悉,却总是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可即使如此,鬼柏至今仍不打算派人去查探究竟是谁敢堂而皇之地将密谋之处定在他皇家宗庙内。
那日他是等到宗庙内完全安静后才推开暗门,悄悄进入其中,却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找到。而那两人既然有能力避开重重侍卫把守就绝非等闲之辈,一旦有风吹草动,恐怕就会断掉这条线索。
虽是早已知晓如今不仅朝廷内,就连深宫内院中都是凶波暗涌迭起,一个不小心,即便是天子圣上,他也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在宫苑内的一举一动都在人掌握之中……本来还想跟那群老狐狸慢慢斡旋,如今看来得加紧步子才行,不能再堕怠下去。
一股寒意盘亘在鬼柏心底久久无法散去。今日大司空的保举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但是夜里还能在皇室宗庙出入,对这周围环境、布兵都十分了解的官员,屈指算来也不是很多——循着声音这条线索,应该不难找才对。
宗庙,每次只有在这里鬼柏才更能体会到皇宫是一片即神圣又古老的场所。
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会认为这个楼阁重重,宫门紧锁的皇宫动荡而危险。然而在高高的朱墙内,几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里是所有皇室宗亲、王孙贵胄的杀戮之场,有足够多的阴谋与陷阱等待着每一个皇族子弟、当世权臣来展现其所有的智谋与才能。
自古成王败寇,皇帝的宝座永远不会安稳。但是对于鬼柏而言,越是在动荡和变幻多端的环境中求存,他便越是能感受到被权势浸淫的喜悦。
在这奇妙的深宫中,当年能从三十多位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先皇钦定的太子,除了因为他母后的受宠,更重要的则是他那与生俱来的选择力。
“你认为自己可以成为是一名称职的君皇么?”当年老态出现的先皇手里捏着一枚黑色棋子,眼中光华散尽。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鬼柏已经忘了……那一年他才九岁。记忆中只剩下父皇淡色的笑容,跟寂寞萧索的表情。
想要得到父皇的赞赏,即使在他逝去多年后,这种想法也未曾改变。
转头隔着轻纱罗幔印着跳跃的灯火,鬼柏缓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继续安睡。
待会儿还有早朝,他可得养足精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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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安平斋的回廊上,没有让沿路内侍宣礼,鬼柏快要到书房时却听得屋内传来宫娥们的娇笑声。
珺不在的这些日子,她们也清闲不少。本打算独自在书房内静坐片刻休息,如今看来还是免了。
“好漂亮的鹃鸠鸟。”
“这是张侍郎特地带来,说是让珺大人回来以后解闷用的。”
“可是好像它不太有精神呢,会不会没几天就死了?”
“现在想那么多干嘛,等它死了再说吧。”
鬼柏轻笑着正欲转身离开,一道熟悉的声音闯入耳中,他猛地刹住脚步。
是了,就是这个声音,这句话。难怪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原来是安平斋内。平常每次到这里,耳里都只能听到珺温和恬淡的声音,别的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想不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抬手示意门外正要行礼的侍卫噤声,鬼柏退到窗外,隔着窗户的缝隙仔细打量里面的一应宫娥。
每个人的面孔都很眼熟,但却给他强烈的陌生感,屋内簇锦团花的景象更是让他烦不胜烦——算了,反正比急于一时分辨出那人是谁,这种事交给德福去办便可。
轻轻舒一口气,鬼柏正琢磨着该如何吩咐德福办这件差事才不会弄砸。倒也不是不相信德福的本事,可那家伙就是太喜欢贪功,急躁之下难免出错。
这种事,如果交给珺来办是最好的……可既然他不在,就不要想着给他添累才好。最近朝廷事忙,总是只能见他愁眉单锁的模样,光是想到就教人心疼。
忖度着慢慢走在回廊上,一道婀娜的身影却止住了他的脚步。
“这几日,安平斋内可好?”停下来,看着眼前淡绿宫装的女子,仿佛夏日凉风般清爽,鬼柏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通透,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劳圣上挂心,斋内一切安好。”款款躬身行礼,依桕莞尔。
“珺不在,你也闲着无事,不如暂时先去太后那边。正巧凤筱刚回来,太后那边忙着给他打点照应,你去了太后肯定高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鬼柏沉默着想要离开,可突然又似想起什么,对垂手恭送他离开的女子笑道。
他正打算明日去见母后,还是先送个能让她高兴的人去,到时候母子二人兴许还能多说上几句话。
“依桕谢圣上恩典。”惊讶地抬头看一眼兴致盎然的年轻君皇,依桕却并未多问,依然是乖巧地应声道谢。
“圣上。”正待吩咐眼前的女子更多话时,一道急促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德福稍胖的身体急奔到前。
“八百里加急文书?”视线被德福手中拿着的文书吸引过去,鬼柏顿时开怀地笑起来,“想必是珺那边有了什么好消息。”
接过德福递上来的文书急忙展开,鬼柏的笑意顿时僵在嘴角,脸色腾地转为铁青。捏住文书的手指用力得连筋骨都凸出来,年轻君皇突然一用力,将文书揉成一团,扔到德福怀里。
“圣上?”不明所以的内侍总管小心翼翼地捧着文书,不敢多加造次。看看君皇难看至极的脸色,再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退去,身形已在远处的依桕,他心底暗暗叫苦。
怎么每次倒霉的事都只让他一个人摊上?本来还以为这次没什么问题,早知如此,就该找个小内侍来送好了,自己何必跑得一身大汗,还落不到个好处。
“给朕宣丞相、大司空、六部尚书……把他们统统都给宣进宫来!”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鬼柏盛怒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