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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算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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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今朝吃了解软骨散的药。
那夜,她做了个梦。
梦里。
她爬上了一张床,她擦着床上的小哥哥的额头汗,对他说:“时哥哥,你还有我爹,我娘,我,我妹妹,我们会对你好的,好一辈子。”
梦里。
时哥哥在她的床前,低头喝了一口药,然后笑着哄她:“花朝,你看,这药一点都不苦。”
梦里。
迷迭香开得甚是繁馥,他站在迷迭香旁,拉着她的手,拿着灯烛照亮她面前的路:“花朝,别怕,夜里只是黑了些,并没有什么鬼魅,以后你起夜若是害怕,便喊一声‘时哥哥’,我都在,我陪你一起走。”
梦里。
大雨倾盆,时哥哥背着夕儿,抓着她的手,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她摔倒在地,夕儿怕得哇哇大哭,她也泪流满面。他一次次的跟她说:“花朝,别怕,我会一直在你们身边,我会一直保护你们的。”
梦里。
他饿得直灌水,可拿出最后一个馒头,却是半个给她,半个给夕儿:“花朝,我不饿,你们吃。”
梦里。
她朝他的胸口刺去,他却不管不顾的迎上来,只为掀开她的面纱。
梦里。
他看着她,眼角慢慢泛红,轻声问:“花朝,我能抱抱你吗?”
梦里。
叶旌喊:“你疯了,那是钩吻。”
而他,却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盯着她看,然后,拿起药碗,没有任何犹豫的仰头,灌下。
梦里。
他紧紧的抱着她,他的心跳,那样的快,透过湿了的衣裳,传到她的身上。
她被他的惶恐盖了满头满脸。
……
今朝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天色还是黑沉沉的,丑时刚到,黎明尚远。
今朝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是,当年的时哥哥对她甚好。
可那是十年前的时哥哥!
十年不见,他们已然是陌生人!
是,如今的萧时复也对她甚好。
温和、宽容,好似有无限的耐性。
可萧时复是这样的人吗?
玄部那一箩筐的案卷里,萧时复张狂好功、诡计多端、惊才绝艳、冷傲难近,各种词汇都可以按上,唯独,少了温和可亲。
玄部不可能出错,唯一解释就是,她面前的这个萧时复本就是一个假象。
一个为了困住她的假象。
她何必为了一个假象而犹豫不决?而放弃十年前那滔天的恩惠,放弃跟活生生的夕儿生活下去的美梦!
喘息的呼吸慢慢的平静下去,眼神冷漠了起来。
今朝蜷缩起来,抱紧了自己。
这场梦,就当做,是提前的悼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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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凌晨,湖边亭,清风寂寂,月光荡漾。
亭中独坐一人。
那人手执着白玉酒盏,垂眸久久凝视着杯中酒水,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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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
为能与忘语再次碰头。
今朝再次出了庭院。
庭院边的小路上,忘语将逃跑路线传给了她。
能活着出死士营的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比如惜思善媚,炎火善武,忘语善逃,忘语制定的逃跑计划,自然是好的。
今朝将那计划捋了一遍,然后记在了脑中,给忘语传了信——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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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丫鬟送来了新茶,然后出了门。
今朝拿出了耳环,打开茶壶,将耳环放入了茶壶中。
茶水轻轻的一圈圈荡漾开去。
今朝漠然的看着,半刻钟后,她拿出了耳环,盖上茶壶。
只是,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那茶壶的盖上。
两刻钟后,萧时复来到了房内,如以往一般陪她吃饭。
丫鬟们上了饭菜之后就退了去。
今朝拿起了茶壶,给萧时复倒了杯茶。
屋外的迷迭香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在那香气中,她看着萧时复毫无防备的拿起,喝下。
她的手,颤了颤。
沉默了良久之后,终还是开了口:“你就不怕,我给你下毒吗?”
萧时复抬眸,烛火瞳瞳,他的眸中依旧映着她。
“我说过,但凡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所以,毫不犹豫的喝下了她递出的茶?
今朝别过眼,视线扫过了窗外的迷迭香。
恍惚间,宛如看见了当年的时哥哥拉着花朝,拿着昏黄的灯笼,一步步的走出庭院。
那身影慢慢的远去、远去。
她闭上了眼,轻声倒数:“五。”
“四。”
“三。”
“二。”
“一。”
萧时复趴在了桌上,悄无声息。
今朝起身,裙角委地,经过萧时复身侧时,她停了停,可终究也只有那么一瞬息的停滞。
片刻停滞后,绣着梅花的鞋子抬起,毫不留恋的往前走,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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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按照忘语给的路线,避开了巡逻交防的护卫,终于与忘语碰了面。
忘语:“萧时复杀了吗?”
今朝开口,声音冰冷:“出了这里再说。”
忘语点头:“好。”
两人藏在墙角的暗影中,等着一批护卫走过之时,脚尖点地,身形敏捷的如幽灵一般飞跃过庭院。
南梁王府戒备森严,要避开护卫,必得走弯弯绕绕的路。
虽然她俩都身手敏捷,可是从碰到到快触及王府最外围的边墙时,也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南梁王府的边墙上,有一株硕大冷梅,散发着淡淡清冷的幽香。
在墙角,又一队护卫经过后。
今朝和忘语对视了一眼,视线齐齐看向了那冷梅树,只要脚尖点在那树上,就能借力,出了南梁王府。
一眼后。
绣花鞋齐齐点地,快速朝前而去,只是,半路上,却猛地停了下来。
今朝和忘语,都停在了半路上。
视线,紧紧的盯着前方。
月影疏离的冷梅树后,缓慢的走出了一人。
那人抬起了眸。
月光和墙檐上的灯烛照亮了他的眉眼。
那眉如墨黑,那眸深邃幽黑。
是萧时复。
忘语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今朝。
此刻,萧时复不应该是个死人了吗?为何,还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今朝也惊诧的看着前方的萧时复,他……为何会在这儿?为何?
忘语的视线从今朝惊诧的脸上略过,手指在腰间微动,软剑瞬间划破长空,她朝着萧时复刺去。
萧时复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剑尖快到胸口,方才眼眸微动,脚微微一转,身子险险避过了那剑尖。
衣袍飘起,修长的手指掐在了忘语的命脉上。
一招,致胜!
下一个呼吸,他手指虚空点在了忘语的身上。
忘语身子僵在了那里。
这是定身穴。
她本就不善武,萧时复的功夫比她好,被制服本不意外。
可今朝向来冷静,遇事比她更沉着,今日却是怎么了?下手杀人,人未死,她丝毫不知晓,这也就罢了,人没死,再杀就是,她为何站在那里,不动手?
今朝看着看过来的忘语。
她知道她的疑问——为什么不动手!
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她在惊诧。
虽然惊诧只有两个呼吸,可惊诧过后,她脑子在飞速旋转。
他看着她的视线平静无波,对她出现在这里,一点震惊都没有,可见,他是猜到了,猜到了她今日会逃。
他的鞋子,浸着冷梅树下杂草的微露,不知道在那里已经站了多久,可见,并不是跟在她后面来到这墙边,是早就算出了她的这一个出路。
她自认没露出什么痕迹,为何,他却知道今日,她会从这个墙边逃走?
今朝的耳边,猛地响起了主子的话:“萧时复此人,心思缜密、果决干练,有济世之才。”
是她疏忽了,这些时日,他对她,和善温顺,让她失了戒心,都忘了,眼前的这人,是一个让主子都叹“既生瑜何生亮”的人。
可她也曾遇上假装和善温顺的人,却从不曾这般的掉以轻心过,为什么遇上他会这样……
因为……
因为她一睁眼,他就跟她说他是时哥哥……
她心中,还是将这个萧时复和那个儿时的时哥哥,缠绕在了一起……
所以,从一开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中,卸了心房……
看着忘语的今朝闭眼,是她错了,是她害了忘语。
是她!
可事到如今,就算她动手,也无用了,她和忘语两人合起来,都不是萧时复的对手。
刺杀任务失败,逃跑,也败了。
再次睁开眼,今朝看向了萧时复,眼神已然冷静。
她嘴角噙起了笑,声音却冰冷如刀剑:“半个多时辰前,王爷说,但凡我想要的,你都会给。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可半个时辰后,王爷却站在这里,安然无恙。”
果然,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风吹起,梅花飘零散落。
萧时复的眼眸穿过梅花,停留在今朝的脸上,他开口,声音平静:“花朝,我并未食言。”
今朝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嘴角生了几分的讥笑。
萧时复伸手,修长的手指,隔空,在忘语的耳后点了一下。
一直睁眼站着的忘语,闭上了眼,垂下了头。
他的声音在这个静逸的夜如流水一般的流淌:“我说过,但凡你想要的,我都给,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你若想我死,我定然如你的愿,可花朝,你不想我死。”
今朝的手垂着,衣袖下,她的手指微缩了缩,声音依旧冷静:“我不想你死?可不知南梁王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萧时复的眼眸瞥了一下忘语,不紧不慢的开口:“忘语,江湖人称‘千面阎罗’,最是善于改头换面和潜逃,她确实很厉害,避开了暗卫,接触到了你。但,她不知,我在你小院四周安排的暗卫是我调.教得最好的人,每一个跟你接触的人都会详查,当晚,我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黑色云靴抬起,不紧不慢的朝着今朝踏近。
“你们身后的主子,千辛万苦的将她送进来,定然不止是想救你出去,他该知,旁人近我身不得,而你,却是轻而易举,但你身上有伤、又被软骨散钳制多时,若是动手,哪怕是突然袭击,也不是我的对手,他该知道此事,所以,想要不失败,就不能来明的,只能来暗的,最简单和直接的方式,就是下毒,所以,她定然给你带了入口封喉的毒药;你要下药、要逃走,一身瘫软是阻碍,所以定然还给你软骨散的解药。”
他的眸凝在了她的脸上:“往日,你出庭院,五步后定会歇上一歇,今日,却是七八步才歇上一歇,可见,软骨散的解药,你已然服下了。你顿顿药中我都放了软骨散,而软骨散的解药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所以,你定然会在十二个时辰内下手。”
“午时我常有事,并不时时来,倒是夜间,我与你日日皆在一起,而且夜黑人静,方便逃离,所以,你对我下手,当是在夜间。”
“膳食皆是我到之后再端来,你无从下手,倒是茶水,一直在你房内,所以,你当会在茶水中下手。”
萧时复说一句,今朝的脸就白一分。
他说的都对。
所以,在今晚他入房门之前,在他喝下茶之前,他就已然知晓了所有的一切。
那他还喝?
难道,他已然知道,她下的是什么毒,并备好了解药吗?
可主子给的毒入口封喉,并无解药啊!
那他怎么敢喝?
他喝了之后,为何,现在,却站在她的面前,镇定清醒的跟她说着这些话?
她信,他并没有时间,换掉她的茶水。
她也信,他真的喝了那茶,她亲眼所见,他并无机会作假。
为何?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