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演义（上）》鲁仲宇

71、除夕（2）

　　正欲放下才拑过柴块的火钳，姬荣华忽然记起已经有好几年没亲手“拑火子”了，便开始从火塘中央往火塘旁边拑那已无火焰然而正好红不棱登的火子。他想：
　　社会文明的进步，使许多古老的文明无需存在。这“拑火子”，也是一样地成为历史。国家的气象事业、广播通讯事业，已经能够准确预测和及时预报洪水与干旱情况。而且，我们的防洪抗旱能力，已足以免灾，特别是湖田，不论是水灾还是旱灾，都不必依预测而作相应防备。因而，“拑火子”预测来年降雨与干旱情况，已无必要。但是，我们应该看重我们的历史，应该纪念我们的过去，应该让后人了解昨天和前天。具体地说，“火子”伴随了我们大半生，与我们结下了深情厚谊，我们要珍惜友谊，未来每年的今夜，当叙叙旧情……
　　慢慢悠悠的拑火子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一十二颗“火子”，于火塘旁边，站得整整齐齐。从光和从谷，双双走来，落座于火塘的旁边，与一排火子相对应。
　　“在我的记忆中，好象爷是第一次拑火子？”从光望做父亲的说。
　　姬荣华面孔对着火子，慢条斯理地说：
　　“大年夜，要‘喝团年酒’，要‘烘火守岁’，要‘拑火子测年成’，要‘洗澡更衣送旧迎新’。这四件事，和‘吃年饭’，和‘拜年’，为‘过年’的具体内容。
　　“‘过年’，是我华夏最具民族特征的文化。炎黄子孙，对待过年，要有古道热肠；热爱祖国者，必满腔热情于‘过年’。——我读书的时候，先生是这样讲的。
　　“我们当然热爱祖国，我们当然要殷勤周到于过年。‘拑火子’的事，我家以往年年都有过，今后，年年当坚持，当将‘过年’的每项具体内容，一代一代地坚持下去，也就是年年岁岁，要好好地过年！”
　　两个儿子，几乎同时点头，表示岁岁年年，要好好过年，以挚爱祖国。
　　“那么，‘拑火子’预测来年降雨与干旱，到底灵验不？”姬从谷望着为父者的面孔问。
　　略微静场后，姬荣华徐缓而低声地说：“‘大年夜拑火子测年成’，毕竟属于中国古老文化传统范畴。但凡传统的形成，必定是在千千万万人认可的基础上最终约定俗成，不是哪一位皇帝、神仙说了算数 。在一塌糊涂的旧社会里的最后两年，我在几里远的下长丹湖刘元外家做长工。作为‘长工’， ‘拑火子测年成’是必然的事情。不过，‘拑火子测年成’得到的结果，还要与正月十五‘做月半粑年成’得到的结果相辅相成。如果两者不相吻合，那么，就无从作出结论。譬如，1948年大年夜拑的火子第六个先黑，正月十五蒸熟的‘月半粑’第六个粑的粑心积水较多，这就预兆着新年农历六月雨水多，多到泛滥成灾，这于种早谷不利。当然，刘元外也测了年成。我俩测到的情形不差累黍。早谷成熟期因谷的品种不同而有差异，早熟早谷是农历六月上旬末尾成熟，晚熟早谷是农历六月中旬末尾成熟。所以，刘元外将可能遭洪灾的20亩畈田都种上产量较低的早熟早谷，结果刚刚将稻谷收获完毕，老天接连不断地来了十几个钟头的倾盆大雨，洪水淹没了那些田。大伙儿在那片畈田里种的谷是产量较高的中熟甚至晚熟品种，没来得及收割，后来，颗粒无收。大伙儿是不是都没有‘拑火子’和做‘月半粑’呢？未必。但大伙儿不信‘拑火子’和做‘月半粑’，则是无容置疑的。即便刘元外改变种植常规，当初，他并不是心甘情愿；他没有将改变种植常规的理由告诉大家以引起大家对‘测年成’的重视，并非他保守，而是他对‘测年成’信心不足，只怕结果不是那么回事、落人笑。总而言之，以‘拑火子’和做‘月半粑’来‘测年成’，历史上并非毫无根据。”略停，接着说：“不过，‘拑火子’和做‘月半粑’并非那年‘测年成’绝无仅有之依据，而是还有‘一场春雪一场漫，春分下雪、百日漫’做依据。那年的‘春分’气节里，下了一场雪，飘雪如絮，白雪皑皑膝盖深。正是这场大雪引起了刘元外的警觉，他在雪天与我及另一位长工夏飞鸿就“今年会不会发洪水”进行‘书面答题’，答题结果是‘今年会发洪水’，第一个理由就是‘春分下雪、百日漫’，第二个理由才是‘拑火子’和做‘月半粑’。”
　　沉默片刻后，姬从谷说：“‘春分下雪、百日漫’，可能是人们观察气象几千年的总结，具有规律性。前人的一些有益文化，譬如这类气象文化，当今有关部门和人士应当加以整理、研究与利用，也就是要重视‘古为今用’。”（备考：二十多年后的1998年4月初，即“春分”气节里，长江中游南部下雪，当年中国长江中游发生了百年一遇的洪水。2016年4月初，四川下雪，长江中游发生了比1998年更大的洪水。但气象部门当年没作这特大洪水预报。）
　　姬从光望了弟弟姬从谷一眼，随后，对着面前的火塘轻言细语：这真是闲谈四月八。我以为我们不能信口雌黄而肯定现在的天气预报事业没有整理、研究和吸收前人经验。任何事情甚至任何动物都有借鉴经验的因素。譬如：友强家的猪婆昨天生下9头猪崽，这些猪崽在出生不到一个钟头内，能够于睡觉前将干草扒到身子下面垫着。据友强的伊说，猪婆在先做过扒草垫身的事，这些猪崽因此就学到了扒草垫身保暖的本事。
　　姬从谷望着姬从光的面孔莞尔一笑，然后，低声而从从容容地说：什么叫作神聊海侃？你这说的，就叫作神聊海侃。人类主宰万物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同理，人类的孩子一定会比其它动物的崽子聪明。既然小孩生下来只能够本能地哭与吃奶而没有学习能力，我就可以肯定这些猪崽子扒草垫身不是借鉴经验，只能说是一种本能。
　　“热水办好了。哪个先洗呢？”刘珍珠拢来，环顾父子仨，眉开眼笑地说。
　　姬荣华对儿子们说：“你们兄弟俩别抬讧了，同时洗澡去。从光用大号盆，从谷用你伊那2号盆。这盆都是前日洗过被床单后，一直未再用的，很卫生，当你们青年人先用！”（将儿子说成“青年人”，而不说成“年轻人”，也是有讲究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是他这几年最爱在年轻社员面前说的话，有时干脆就说：“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或者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
　　面对为父者的安排，为儿子者们会心一笑，几乎同时起身，而去后套间洗澡。
　　为“过年”特办的新衣，和新鞋、新袜，以及毛巾、香皂，做娘的早已摆妥于“澡堂”。当然，做爷的和做娘的的衣服和鞋袜，也已摆入澡堂，不过，并非都是“新的”，大都是平时走亲戚时穿过了的。青年人被父母的省俭节约精神，和先人后己的无私精神，再次感动，都表示一定要以父母为榜样，好好修心养性，特别是要弘扬父母的无私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