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水墨清心

2、风流云少

　　莫玉瑶看到林萧然脸上的尴尬神色，似乎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于是马上道歉道：“然儿，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笑的……”接着又实在忍俊不禁，问道：“我只是觉着……我丈夫武功盖世……怎么就轻易被他给压到床上了呢？”
　　林萧然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姐姐，如果我跟你说，我没打过他，才被他压住的，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莫玉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十六岁初来大宅，武术教头就用茶碗试过你的武功，那时候你就是‘天下第一’了，如今又练了这么些年，又怎会轻易输给那个毛头小子？”
　　“若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林萧然不得不承认：“当时我大意了，没提防！他忽然就窜了过来，一把就扣住了我左手的脉门，扔在了床上，我右手拎着个箱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他的右腿已经压住了我双腿上麻穴，把我死死地抵在了床上，等我扔了箱子，用右手肘去撞他时，似乎又晚了一步……”
　　“你不是把他撞飞出去了吗？”莫玉瑶奇怪地问。
　　“他不是我撞飞的，我的手肘还没来得及撞到位，他就自己飞出去了……不过似乎……他有意在那些特务面前装作不会武功的样子！”林萧然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哦？这么说……他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喽？那他看上去什么样子？给人什么感觉？”莫玉瑶觉得很有意思。
　　“他……看上去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走起路来吊儿郎当地‘没正行儿’……不过好像很有权势，那些特务都很怕他！”林萧然认真描述着自己的感觉。
　　此时，林萧然嘴里那个‘没正行儿’的公子哥儿苏云迪正在参加一个上流社会的聚会，按照惯例，上海滩有头有脸的男士都会带着太太和成年子女出席。下午，男人们会聚在一起侃侃政治时局、谈谈生意经，女人们则聚在走廊另一头的屋里叙叙旧、聊聊家长里短。
　　苏云迪喝多了茶，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见女人们扎堆聊天儿的那屋门口，站着个女服务员，那丫头似乎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儿，笑弯了腰，正用手拼命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不知为什么，远远看见他，立刻露出非常慌张的神色，貌似听到的跟他有关。
　　苏云迪觉得奇怪，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往那个门口走近了几步，然后老远儿就听到里面的哄笑声……
　　就听见一个女人说：“你说人家云少是怎么长得？那鼻子、眼睛、嘴巴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另一个女人接口道：“何止呀……人家的腰身、屁股、胸肌、腹肌都长得迷死个人……”在一片哄笑声中，有人问：“云少又没脱过衣服，你是怎么看见的？”
　　刚才说话的女人答道：“他在酒店泳池里游泳，我找私家侦探偷拍的……那身材简直了……连肚脐眼儿都好看死了……”又引来了一片哄堂大笑……
　　接着一个女人搭腔道：“哎……这么个尤物，可惜只能远远地看看，却摸不着……这辈子要是睡不着云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里面的女人似乎被这‘意淫’的场景激发了情欲，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就听见另一个女人接茬道：“你呀……就别痴心妄想了，因为云少刚才在我床上呢……他是我的！”她正唾沫星子乱飞，得意忘形的时候，苏云迪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顿时一屋子的女人都吓傻了……
　　苏云迪进门一看，屋里大约聚着三四十个女人，年纪较长的聚着中间，刚才大放厥词的就是这些人，一些年轻的小姑娘四散坐在较远处，面红耳赤地听着，显然没有参与……
　　苏云迪认准声音，冲着正背对着他的一个女人道：“呦……我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刚才我还在你床上呢，怎么上个厕所的功夫你就不见了，跑这儿干什么来了？走……咱们回房再睡会儿去！”
　　那个女人豁然回头，是个年近四十的胖硕妇人，苏云迪依稀记得是某富商的太太，这女人正聊到高潮的时候，显然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被他这一番说辞挤兑地顿时臊红了脸，憋了半天才挤出来几句话：“我……我可是良家妇女……你……你怎么能随便败坏我的清誉？……你……你真不要脸！”说着捂着脸就逃跑了……
　　苏云迪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他又问：“刚才是谁想睡我来着？”一屋子的女人都不敢吭气儿，但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正对着他的一个年近三十的胖丫头，苏云迪印象中是某政界高官的大女儿……于是就满脸堆笑地问她：“那你是打算怎么睡我呀？”
　　那个胖丫头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嘴巴像脱水的鱼一样张了半天，却发不出声来……苏云迪坏笑着凑了上去，继续问：“既然你敢这么说，一定经验很丰富吧？以前，你睡过不少男人吧？那我就换个问法，你打算用什么姿势睡我呀？”
　　没想到，那个胖丫头忽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冷不丁抬手就是一巴掌，要不是苏云迪躲得快，就直接抽他脸上了，就听那胖丫头哭道：“臭流氓！臭不要脸的……人家……人家还是姑娘呢……都没出阁……男朋友也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呢？”说着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
　　苏云迪觉得简直没天理，这些女人整天‘编排’他，把他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原本就知道，也不想跟她们一般见识，只当没听见就算了。没想到这帮娘儿们越发地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不但经常偷愧他、跟踪他、找人偷拍他，如今竟然公开‘意淫’他、拿他取乐，被他当场抓到，也还没怎么着呢，就是重复了一下她们刚才说过的话，他就变成了：“臭不要脸的……臭流氓了？”他叹了口气，心想也罢！反正也得罪了，索性就得罪到家！于是又笑着问：“各位姑娘、小姐、太太们：还有什么愿望？今儿个都一并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省得你们见天儿的只能图个嘴儿痛快，得不到实际的！”
　　“那个什么……云少，您多担待……这些女人们就这样儿……喜欢家长里短的……她们就是仰慕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就敢趁您不在的时候，痛快痛快嘴儿，逗逗闷子！实际上……她们不敢的，也够不着您不是？”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帮着打圆场。
　　“没错！您说得对！”苏云迪叹了口气道：“可我云少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不是窑子里的相公，你们有欲求不满的，大可以自己花两个钱儿，找个相好的小馆儿解决就是了，以后可千万别拿我说事儿哈！否则……”他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吩咐道：“麻烦各位给刚才那两个女人的老公和丈夫带个话儿，让他们给我个说法和交代！否则……我保证让他们在上海滩呆不下去！”
　　一屋子的女人都战战兢兢地站着，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苏云迪的一口闲气好不容易顺畅些，也不打算做得太绝，于是笑着安抚道：“你们剩下的这些人都很乖，所以，明天我做东，请大家到洛克菲尔咖啡厅喝下午茶，一个也不能少，都要赏光哦！”又是一片唯唯诺诺地应承声……
　　苏云迪便趁热打铁地又补充了几句：“以后，大家闲着没事儿，聊聊我的鼻子、嘴巴、头发、眼睫毛之类的也就算了，谁要是再吃饱了撑的，聊我的屁股、我的腰、我的肚脐眼儿、我的脚踝骨之类的私密部位，就给我好好等着！”说完也不等那些女人反应过来，一甩手就出了门，等走到拐角处，自己也忍不住笑弯了腰……终于出了口恶气，真痛快！
　　下午，林萧然正坐在书房里生闷气，正好管家送来莫玉瑶专门为他定做的手表。他立刻吩咐管家，马上把今天市面上所有的《晨报》都买下来，然后全部扔进黄浦江。
　　莫玉瑶见他气儿不顺，就冲管家使了个眼色，等管家走了，才温柔地亲手为他带上手表，慢条斯理地劝道：“然儿，晚上咱们去看场电影，可好？反正等会儿所有今天的《晨报》都会被销毁，你也别生气了，省得气坏了身子，多不划算呀？”
　　林萧然一想到再也看不见那些闹心的照片了，心里的气儿便顺畅了些，就听瑶儿接着说：“只是……是我的错……怪我……刚才忘了叮嘱管家，咱们那么多人去收集报纸，说不定有人会起疑，追踪过来。万一有好事儿的，从衣着和身材上猜测出照片上的人是你，就不好了，毕竟单从照片上是看不出来的……我还要多给管家些现钱才行，万一报社发现有人囤积报纸，就连夜加印，咱们还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才行！”
　　林萧然被瑶儿一番婉言提醒，才发觉自己确实思虑不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姐姐……就吩咐管家还是不要去收集报纸了吧……”
　　瑶儿温柔地为他系好袖扣，整理好衣袖，体贴地说：“一切由你来定！你是我的丈夫，是一家之主，家里人都听你的，也包括我！所以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们都会全力支持你的！”
　　林萧然伸手搂住瑶儿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胸口，闷闷地问：“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瑶儿就温柔地搂着他，把回答了无数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爱你！所以只要你高兴，做什么都可以！我以‘听你所听、念你所念、想你所想、爱你所爱’为乐……只是因为我爱你，就这么简单！”
　　这些话林萧然问了无数遍，也听了无数遍，每次听到都非常感动……他抬起头，看着瑶儿问：“姐姐，如果我出去找份工作，你看行吗？老是呆着家里无所事事也不好……”
　　“当然可以呀！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大学里当个老师，教国文，毕竟我看了这么多年了书，自认为国文水平还是不错的。”
　　“你喜欢就去吧，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自然会支持你的！”瑶儿鼓励道。
　　第二天，林萧然就到上海市的各大专院校去应聘。
　　第三天，他就在南阳公学当了一名国文□□，他的教学风格儒雅大气，深受学生们的喜爱。
　　第四天，他刚下课，就急着往家赶，怕瑶儿久等，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几个学生在为孤寡老人募捐，有个女学生就是他教的那个班的。
　　看着伸到面前的募捐箱，林萧然有些犯愁，他素来没有带钱的习惯，刚想说等明天再捐，就听那个女生可怜巴巴地说：“林老师，没有现金，捐东西也行，就像……您的扳指、您的手表都行……”
　　林萧然左手大拇指上的玉石扳指是莫如玉的母亲送的，这些年他一直戴着，从不离身，是绝对不能捐的；至于手表？他也没想过要捐，这表是瑶儿专门为他定做的，才戴了三天，就这么随便捐了，实在有些……看着学生们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又不愿拂了他们的心意，所以索性爽快地伸手把表摘下来，放进了募捐箱。
　　等到回家一进门，细心的瑶儿就发现他的表不见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捐了，只能叹气道：“我的爷，你可真大方！你知道那块表是我请瑞士最好的钟表匠，专门给你定制的吗？那材料、款式和做工世上仅此一块，整整花了六万块现大洋呢！”
　　林萧然从来都不缺钱，因此没有金钱的概念，隐约觉着似乎挺贵的，心里却没法估量具体的价值，就听莫玉瑶接着解释道：“咱家的这幢别墅连买带装修一共才花了五万块大洋……”听到这儿，林萧然才明白确实捐错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块表的价值，那几个学生就更加不懂了，说不定还会上当受骗，卖不出几个钱，反而白白浪费了一块好表。他就跟瑶儿说明天会带一百块大洋去把那块表换回来。
　　谁知隔天一问，那几个学生已经把手表五十块大洋给当了，还高兴的不行，据说世面上最新款的手表不过十块大洋，他们是‘死当’的，说好不赎回，又遇到个识货的当铺老板，才得了个如此的‘好价钱’。
　　林萧然马上追到当铺去问，却被告知那块表昨天就被人买走了，他只能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也许命该如此，没有办法，只当花钱买个教训吧……
　　所以今天下了课，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路过的一个咖啡馆，要了杯咖啡，看着报纸，心里盘算着回去该怎么跟瑶儿说。
　　这时，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推门走了进来……林萧然忽然觉得最近自己‘眼福不浅’，他看见了一个长得比云少还要年轻、还要帅气的男人，这种概率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那人的皮肤极其白净，透着少年人特有的近乎半透明的细润光泽，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五官秀气到近乎完美，却一点儿也不娘，举手投足间尽显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二十出头的年纪，大约183cm的个子，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衬托着修长的身材，更显得身姿挺拔、俊朗非凡，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清雅脱俗、气度高贵到几乎无人能及！以前林萧然从来不觉得有人风度比自己好，今天他运气好总算是看见了一个……
　　正当林萧然暗自欣赏赞叹之时，就见那个‘花美男’径自向他走了过来，用充满磁性的声音优雅地问道：“先生，请问我能坐这儿吗？”他指着林萧然对面的座位。
　　今天店里很空，就他一个客人，到处都是空位，林萧然不明白那人为什么偏选中自己对面的那个，不过他素来待人谦和，所以想都没想就说：“当然可以，请坐！”
　　那‘花美男’听了立刻优雅地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在下林昀宸！”
　　林萧然急忙伸出手，礼貌地跟他握了一下，也自我介绍道：“林萧然！”，然后他就看见林昀宸的右腕上赫然带着昨天他刚捐出去的那块价值不菲的瑞士金表……
　　他一时有些恍惚，想着可能是林昀宸跟自己买了块一模一样的手表。后来又一想：不对！瑶儿说过这表是特制的，款式新颖，世上只此一块，他虽然只带了三天，对这块表却极为熟悉，因为这是瑶儿的心意。那表盘上的每一颗钻石、每一格指针、表带上的每一块花纹，他都看过很多遍，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尤其是表盘背面儿是透明的，能看见内部的机械运转，表带搭扣的内侧还有瑶儿亲手刻上去的一个篆体的‘林’字，标示着这块表是他林萧然专属的。
　　想到这儿，他装作无事闲聊的样子，指着那块表对林昀宸说：“林先生的这块表款式别致，能否借我一观？”
　　“当然可以。”林昀宸想都没想，立刻从腕上摘了下来，递给了他，纤长白净的手指让林萧然自愧不如。他接过手表，翻过来一看，果然是透明的，搭扣上赫然是瑶儿亲手刻上去的那个‘林’字——这就是他的手表，昨天还带在手上的那一块。
　　林萧然本可以当场寻问他，这表是怎么来的？也可以亮明身份，合理赎回，可是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客气地把表又递了回去，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给自己找理由：昨天这表让学生给当了，当铺转手就高价卖给了林昀宸，看来他很喜欢，更巧的是他们两个人的手寸一样，所以他的表戴在林昀宸的手腕上大小正合适，就像是专门为林昀宸量身定做的一般！既然人家买了，他现在提出赎回岂不扫兴？‘君子不夺人所爱’，一块表而已，就给他吧，何况这么帅的年轻人戴着，不但没有辱没这块表，反而增辉不少。
　　之后，好像他们两个也没聊什么，各自默默地喝完了咖啡，林昀宸就起身告辞，然后优雅地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林萧然第一次有了想跟人结交的冲动，可惜他性格内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林昀宸就消失在了街口。
　　不知道今后能否有缘再遇到？他有些遗憾地想，如果下次再遇到，一定要跟他聊聊，这年轻人气度非凡，绝非等闲之辈，一定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他这么想……那么，那块表就只当是送给朋友的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