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菲尽》月浅棠

1、第一章 十里红妆

　　北有帝都，南有江淮。
　　帝都，顾名思义，便是皇城所在，天子脚下，龙盘虎踞之地，自是兴盛非常。
　　只不过那历王暴虐成性，自即位以来，朝中百官器官归隐的大有人在，地方上苛捐杂税，徭役重赋，就没有消停过，还时不时地征召各地美女入宫，弄得是人心惶惶，百姓怨声载道。
　　这最先遭殃的当属这帝都百姓了，天子脚下。
　　各地藩王倒是捡了个便宜，只要按时纳贡，上交美女丁壮，天高皇帝远的，只顾享乐的历王也无暇顾及他们，任由藩王们坐大。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世道不太平啊。
　　较于帝都，江淮地处南方，气候宜人，外有潇湘二水，水运发达，商业贸易繁荣，是故江淮历来都是富庶之地，如今属于宁王萧清的藩地，宁王向来是众藩王中最懂得收买民心的一个，朝廷的动乱也没对江淮有多大的威胁。
　　今日，江淮城中万人空巷。
　　这可乐了街边的小贩们，虽说这平日里生意也不差，今天只能说是格外的好。
　　人头攒动，嘈杂声中有赞美的，有惊叹的，比起年关的庙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此时随便问一个人，到底是何事如此轰动——那人肯定以“孤陋寡闻”的眼光鄙视地看着你：江淮城中谁人不知，今日是城中首富薛万金嫁女儿。
　　这不，就听人群中几个大婶道：
　　“这薛府嫁女儿排场就是不一样，请了全城的人喝喜酒呢。”
　　“听说那薛小姐小字芳菲，可是个大美人呢。”
　　“是啊，是啊，那可是听张媒婆说的，仙女下凡都不如她呢。”
　　“真这么美啊？”
　　“那是，要不怎么养在深闺，没几个人见过。”
　　“何止啊，听说夫家原先还是皇宫里的太医嘞。”
　　“听说姑爷也是一表人才呢。”
　　“那可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啊。”
　　“就是，就是”
　　“是啊”
　　“……”
　　远远的，就听到锣鼓唢呐声了，人群更是一股脑往路中央用来——都想一睹美人芳容。
　　坐在马上一身喜服的新郎并没有多言，只是剑眉微蹙；轿旁的喜娘可就恼了，扭着丰腴的身子指挥着家丁开道，边说着，好不忘摇着摇着手中的红娟。
　　显然区区几个家丁顶不了什么事，倒是不小心误伤了几个人，被众人围攻，搞得场面更加难控制了。
　　喜娘途了几层白粉的脸上也显露出了慌张的神色，暗道：这新郎官怎么跟没事人似的。慌张归慌张，可也毕竟是做了几十年的人了，面上还是扯着尖锐嗓子指挥着几个可怜的家丁。
　　这薛老爷也真是的，传闻他爱女如命，没想到竟请了全城的人……
　　咦？薛老爷。
　　“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如救命稻草般的，喜娘兴奋的将双手用力拍了下大腿，那笑容在哪“雪白”的脸上还真有点诡异。
　　扭腰上前随意抓过一个被人群“围攻”的家丁，吩咐道：“快，还不快去叫王捕头过来。”
　　“是…是……”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喜娘在额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
　　“还不快去，”
　　还是薛老爷料事如神，早就想到了这茬，连衙门里的王捕头都打点好了。
　　真得意之际，殊不知一直沉默的新郎脸色暗了下来。
　　*
　　任外面如何的喧哗，薛芳菲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没有当新嫁娘的喜悦，也没有对包办婚姻的排斥——她甚至不知道骑马在她轿前缓行的，那个她所谓未来的丈夫是圆是扁。
　　那是薛家与蓝家的盟约，她只能默默地接受。
　　缓缓打开偷藏在袖中的折扇，入目的便是那挺拔秀逸的行楷，纤指划过扇面，最终停留在落款“璧成”二字上，摩挲着。
　　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酸涩的笑意。
　　那日是她父亲大寿，府上大宴宾客，对于自小养在深闺的她只是好奇不已，在贴身丫鬟环儿的帮助下，偷偷溜倒了前厅，隔着薄纱打量着厅内众人，只见她爹爹兴致高昂地劝着酒，众宾客也酒兴正酣，祝酒之声此起彼伏。
　　“祝薛老爷子万寿无疆……”
　　“哈哈……”
　　“汪兄真是海量啊，哈哈，来小弟敬你一杯……”
　　“彼此彼此……”
　　“……”
　　只有那白衣如雪的男子，缓缓地自斟自酌，前厅的喧闹更衬得他如谪仙一般，超然物外。
　　自己的父亲何时有这样的朋友呢？——他不像是商人，年龄大概只是稍长于自己。
　　芳菲觉得自己好大胆，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回这样看着一个除了父兄以外的男子呢！虽然隔着薄纱，她还是红了脸，垂眸绞着裙角。不过他真的很好看呢，芳菲不知用怎么样的辞藻来形容一个男子，她所知道的也仅限于“好看”二字而已，再不然就是书上所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了吧。
　　当她再看他是，正好对上了他清亮的眸子。
　　芳菲转身就跑，她可从来就没有这么丢人过呢。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闺房，还没等环儿问是怎么回事，就听见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背靠着门，任环儿怎么敲，芳菲也不愿打开。
　　喘了几口气，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一定比苹果还红呢。
　　芳菲拍了几下自己涨红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就冲刚才那一跑，十几年的淑女形象可就全没了。
　　所幸今天父亲过寿，下人们大多到前厅伺候了，看见只有环儿，不然就——丢大了！
　　……
　　晚风吹起了她几缕青丝，伴着飘零的桃花，竟分不清是花香，还是女儿香。
　　前厅灯影幢幢，谈笑之声随着晚风闯入她的耳膜，寿宴还没有结束呢。
　　一瞬间，芳菲觉得有些失落，从小到大，自己唯一的消遣就是在这薛福的后花园散步赏花，这里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大气，少了几分喧嚣，少了……
　　——至少芳菲是这样认为的。
　　怔忡见，晚风不知何时带走了手中的纱绢。
　　正欲提起裙摆跑去捡时，纱绢飘去的方向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挺拔的白色身影，芳菲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可心里却是甜滋滋的。突然，芳菲被她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脸都红到耳根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那么不懂得矜持了。
　　“姑娘，你的纱绢”如沐春风的声响，打动了少女纯纯的心。
　　芳菲没有抬头，生怕对方看到她红透了的娇颜；亦没有伸手接过纱绢，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两人发上，肩上都落了些许桃花瓣，夕阳下的折射下，芳菲锁骨上栩栩如生的桃花形胎记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好一个“人面桃花相映红”！
　　不知何时，纱绢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中，而眼前的人影有人早就不知去向。
　　捡起脚边掉落的折扇，那是他留下的吧。
　　……
　　一年零两个月又十天。
　　芳菲常想如果到时不要那么矜持，那么羞怯，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至少不会连姓氏都一无所知呢。
　　她有想过去问父亲，可是这教她如何开口呢？
　　过了今日，她将为人妻，他，将会是收藏在心灵深处的一丝遗憾吧。
　　只是，也只能是——遗憾。
　　……
　　收起折扇，藏入袖中。成为永恒的珍藏……
　　*
　　百转千回之间，连到了蓝府门口都浑然不觉，直到一直藏青色的短靴梯了一下轿门，才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理了理自己的情绪，芳菲将自己纤白的手放入伸进花轿的那只指骨分明的大掌中，缓步走下了花轿，多年的闺阁生活，使她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的气质，只是明显感觉到握着她的大掌有些僵硬。
　　刚落地时，风，吹起了她鲜红的盖头。
　　震慑于芳菲的美貌，众人都屏气了呼吸，天地间仿佛一瞬就静了下来。
　　只见她眉如远山，目若秋波，白皙的娇靥上，抹着两朵腮红，两份娇媚，三分秀雅，五分浑然天成的美。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吧。
　　忽又恢复了人声，似乎比刚才更加沸腾了，不时还伴着灼热的视线。
　　感觉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芳菲不知所措得望着冷漠的夫君，面色不善的华服妇人——应该是她的安人吧。
　　心下一沉，她就这么不待见么。
　　咬着下唇，眼眶开始显得有些湿润，氤氲的泪意浮上心头，尴尬倒是其次，夫家的态度却让她觉得委屈。
　　一抹鲜红复又遮住了她的视野，亦遮住了一道道灼热的目光。
　　“进去吧。”耳边响起了只有她能听得到的声音，温温的，热热的。
　　芳菲知道，是她的夫君。
　　像是定心丸一般，安了她的心，鲜红的盖头下，她的脸又升温了呢。
　　真是个好哄的丫头！
　　终于，伴着炮仗声，芳菲牵着她夫君——蓝少珏的手，进了喜堂。
　　要成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