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梦华录》阿木西

6、第六章 樱(一)

　　月末天气晴朗的一日，张瑞聃早早换了一身新衣，带着白荍去司阴街喝茶。
　　几位常客都在阎亓衫的店里，崔皓照常算账；钟太乙头也不抬的喝茶；孟星野托着她的木屐，只在里衣上披了一件深色的麻布外套，头发随意的盘起，用两根钗子固定了一下，左手是酒瓶，右手是烟杆，正在惬意地喝酒。
　　“早啊。”张瑞聃打招呼再进店里，白荍牵着他的手，跟在后面。
　　只有孟星野朝他挥了挥手，张瑞聃坐下，白荍坐在他身边。
　　孟星野放下酒杯，望着张瑞聃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京都花已经开过了吧？听说那花儿可以泡酒喝，你那儿肯定有，麻烦带点来给我吧。”
　　张瑞聃笑着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没有。”
　　“唉!”孟星野叹了口气，“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能没有”
　　“平时都那么忙，我哪有时间去赏花。”张瑞聃回答道，他看了一眼杯里淡绿的茶水色泽，“今年明前茶比往年好的多啊。”孟星野撇了撇嘴，不高兴了。
　　“我要是有，早拿来给你们了。不过每日都有事要忙着处理，三月基本没怎么休息过。”张瑞聃说道，“白荍自到我家来也没怎么出来玩过。四月初樱花要开了，我准备带他去赏花。”
　　“樱花好像也可以泡茶喝吧？”孟星野笑着问，她只晓得酒和茶，一指张瑞聃，“这次可别忘了。”张瑞聃点点头。
　　“时间真是个宝贵的东西啊……”张瑞聃感叹道，“樱花花期短，你们不一起去吗”孟星野摇摇头，她对花没有什么兴趣，她只喜欢酒。
　　“怕什么……”孟星野喝得微醺，举着酒瓶向下稍倾，酒水就细流而下，流进杯里，她端起杯子，朝张瑞聃举了举，肆意地笑着，“反正有大把的时间浪费!”人和鬼可不同，他们易死，它们永生。
　　白荍知道孟星野个性慵懒，但这样的话以张瑞聃做人准则，肯定是不会赞同的。白荍望着张瑞聃，他正襟危坐，脸上却也带着纵容的笑容，抬了抬手:“那倒是……”他把手搭在白荍头上:“你可不能学她。”他摸了摸白荍的头。
　　白荍没说话，点点头。
　　阎亓衫忙完了手头的事，从里屋走出来，听到他们说话，笑着接话:“如果开花的话，我和你们一起去。”张瑞聃点点头。
　　“到时候我来叫你。”张瑞聃走之前交代道。他带白荍离开了，其实他还有事去做。
　　十年前他离开张家，本打算过隐居的，躲进终南山里不再见人。但上山不就便结识了一位治病妙手回春的神医，拜他为师。学医几年，师傅将他撵下山来，让他给长安城周边村子的人看病。全当是谢他当年的传授之恩。
　　张瑞聃的这位师傅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张瑞聃得去送他最后几日。
　　他带着白荍，上山去拜见师傅。
　　一间茅屋几道篱。
　　张瑞聃站在院篱外朝屋子张望，门开着。白荍并不知道张瑞聃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这是，屋后走出来一个和白荍年纪相仿的少年，手里端着一个木盆。他隔得老远就看见了张瑞聃。一见故人，少年连忙放下手里的木盆，给张瑞聃打开门。
　　“师傅呢？”张瑞聃一手牵着白荍，一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师傅现在卧病在床……”少年脸上写满忧愁，“我担心……”他还未说完，张瑞聃伸手示意他别说了。他走向茅屋。
　　白荍和那位少年的眼神撞在一起。他们互相不认识。白荍抱着张瑞聃的手，躲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望着少年。
　　刚刚张瑞聃摸他的头了。白荍心想。
　　少年望着白荍，他能感受得到白荍身上妖的气息，他们一样都是妖怪。
　　张瑞聃什么时候收留了小妖怪。少年心想。
　　张瑞聃快步走进茅屋，昏暗的房内当中摆着一张床。“师傅!”张瑞聃迅速跑上去，跪在床边。
　　床上瘦骨嶙峋的老人伸出一只手，张瑞聃急忙握住。
　　“九……九儿……”老人张嘴，迟缓地发出声音，喊张瑞聃的名字。
　　张瑞聃眉头紧皱，他的内心犹豫不决，其实他带着阎亓杉赠与的还魂丹。但见老人毫无挣扎的痛苦，已经坦然准备面对死亡。
　　“师傅……”张瑞聃刚张嘴说话就被师傅打断：“其实我临走并不想再见你。”张瑞聃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师傅接着说：“可你也晓得，我身后事没什么可交代的。就是樱，他没有地方去……”
　　樱就是那名少年。
　　张瑞聃明白师傅的意思。但要看樱愿不愿意和他走了。樱原是师傅亲手栽下的一棵樱花树，自张瑞聃拜师学医之前樱就一直跟着师傅了。他对师傅的感情比张瑞聃害还深。妖怪的成长比人类缓慢得多，这么多年过去樱还是一副少年模样，而师傅已要入土。如今要经历生离死别。想必樱心中也十分难过。
　　人和妖的差别很大。人没有妖的法力，没有妖的寿命，也没有妖的胆量。他们易死，它们永生。
　　“我其实早就晓得你的身世。”师傅解释道，“我怕你一人无依靠又怀恨在心，回去报复张家人。你不要恨我，我也没有收张家任何好处。”当年的事，师傅全知道。
　　“只是我们是人，妖是妖，他们坏了我们的安生日子。如果当年你真要救了那狐妖一命，会遭到天下人唾弃。”
　　“我知道。但那时……”
　　张瑞聃话未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是樱，他听到师傅刚刚说的那段话，手中的木盆摔在了地上。
　　“樱!”张瑞聃喊道，樱转身就跑。张瑞聃只好去追。他可没有少年樱跑得快，一出门张瑞聃就大声呵斥：“站住!!”
　　樱没有停下脚步。张瑞聃突然跃起，身轻如燕，落地便拦住了樱的去路，他转身一把掐住樱的喉咙，另一手作爪状，似乎要打起来，眼神凶狠。
　　樱吃了一惊，他从没见过张瑞聃这副神态。
　　“先……先生……”樱小声念道。张瑞聃收起了凶恶的表情，放开樱。
　　“跑什么？!”张瑞聃呵斥。
　　樱低着头，他不愿讲出来。跟随师傅几十年，他第一次听到师傅如此评价妖怪。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张瑞聃对妖怪好，但似乎也没他想象得那么好。
　　“你们司阴师，都很讨厌妖怪吧。”樱低着头问张瑞聃。
　　张瑞聃皱了皱眉头，樱开始怀疑他们了。他不耐烦的一甩袖子：“没什么讨厌不讨厌的，只是你们活你们的，我们活我们的，和平共处，大家就都是朋友；你若犯我，那我就还击与你。”
　　“那是你。不是你们。”樱反驳。张瑞聃是对妖怪态度谦和，可其他人不一样，有人对妖怪恨之入骨，有人对妖怪敬而远之。
　　张瑞聃没法解释，他无法改变其他人的看法。
　　“可是我跟随师傅这么多年了。临走却听他说这样的话。那我这几十年，都算是什么呢？!”樱哽咽起来。
　　“凡是人都会犯错。谁还没有被人误解的时候。”张瑞聃开导樱，毕竟自己也是被人误解，这么多年从没洗清冤屈。樱难以接受，他越听张瑞聃的话越觉得烦。
　　“师傅若真恨你，他也不会临走时再见我，你觉得他叫我回来是干什么？”
　　“我不用你管。”樱冷冷地回答。
　　“说得好听。”张瑞聃一耸肩膀。
　　当日樱就被张瑞聃扭下山去。遵师傅的旨意，樱不能跟着他漂泊无依。偌大的京城却难找妖怪的立足之处。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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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书，多多收藏，多多打赏。谢谢各位看官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