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梦华录》阿木西

1、第一章

　　天色渐晚。
　　张瑞聃牵着马，走在回家的路上。长安城内最近闹妖，实行宵禁。
　　一架马车从大路上驰过，张瑞聃牵着马让了让。平民百姓不比大户人家，出行简便。而有钱人家也财大气粗，尤其看不起张瑞聃这样的江湖郎中。
　　马车越行越慢，在绕过张瑞聃没多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张瑞聃被挡住去路，也停了下来。双方对峙许久没动。一个衣着讲究的年轻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望着张瑞聃。
　　“公子。”他小心翼翼地称呼牵马的男人。
　　张瑞聃一身破衣烂衫，打扮粗土。他用手捻着头上大斗笠的边缘，遮了遮脸：“你认错人了。”他牵着马继续向前走。与年轻男人擦肩而过。
　　“大人想你回家去。”年轻男子说道。张瑞聃并没有停下来，马蹄在地面踏出的嗒嗒声随人渐行渐远。
　　年轻男子见张瑞聃毫无动静，焦急地喊道：“大人得了重病!已经危在旦夕，只想临走前再见您一面。他自已悔悟，只求您能了却他最后的心愿。”
　　张瑞聃停下脚步，扭头冷冷地望着男人：“是他自己造孽。”男人无话可说，确实如此。
　　十年前九尾妖狐现世，京城大乱。张家世代为捉妖司阴大家，辈出捉妖奇才。张瑞聃在张家派行第二，实力却超群。张家统领中原所有司阴师，家主之位只传有能力之人。张瑞聃和长子张缄曾争夺过家主之位，后因张瑞聃讨伐妖狐失败，被逐出家门。
　　但其中的隐情也必只有张家人才知晓。
　　据说张瑞聃与众妖怪交情不浅，又与九尾妖狐走得很近，是司阴师的一大耻辱，才被逐出家门。
　　至于如今，张瑞聃并不反驳，十年，他已经看淡了太多事情。只是依旧憎恨张家。
　　年轻男子望着张瑞聃，张瑞聃望着他。二人沉默了许久。
　　“公子……”年轻男子说话的口气更像一个下人，“求您回去看看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瑞聃不想让他难堪。他骑上马。
　　“走吧，璟。”
　　被张瑞聃称呼为璟的年轻男子十分高兴。他迅速坐回马车。二人朝京城张府行去。
　　路的尽头一扇朱红大门，灯笼高悬。虽然城内已经宵禁，但活跃在妖怪出没之时的张家和司阴师们仍然在正常活动。
　　璟从马车上走下来。
　　“璟!”刚从门口走出来一个下人，她瞪了璟一眼，“不知道现在闹妖啊？你又照看不好自己，能不能别给我们添麻烦？!”璟没说话，唯诺地点了下头。
　　他穿着不像下人，但在张家地位低下，因为他是妖。
　　张瑞聃下马。灯火昏黄，那仆人并未看清他。之只见一个破衣烂衫的穷人，便酸起来：“呦，璟，这人是哪捡来的？府上不缺人手了。”
　　张瑞聃什么也没说，只走上前去让那人看清他的脸，淡淡地说：“你是新来的吗？你明天收拾好家当回去吧。”
　　仆人这才认得面前的人是张家的二公子。他们都晓得张家有个流落在外的公子。只是少见其人。听认得张瑞聃的人描述，只知道他是捉妖奇才，性格乖张。
　　张瑞聃大踏步走进张府，守卫和仆人没一个敢拦。璟跟在身后，没说话。
　　张瑞聃回府的消息立即传了下去，待他们走至前院，已有一群丫鬟恭候：“公子，家主已知您今日归家，请你先洗浴更衣，去见大人。”
　　张瑞聃这一身粗布麻衣和张府的绫罗锦绣实在不搭。
　　“不必了。不久留。”张瑞聃说道。
　　璟其实还是很高兴的，原本二人是很好的朋友，张瑞聃这十年间很少踏进张府，今日终于有机会好好聚聚了。
　　“我希望公子您能留下。”璟陪张瑞聃在回廊里走着，张瑞聃才不着急去见半死不活之人。
　　“大人其实早就明白到自己的错了，想让你原谅他。家主之位现在虽然传给了张缄，但是只要您回来，没人不会同意再选一次。”
　　“我没兴趣。”张瑞聃冷漠地说道。
　　璟叹了口气：“是我强求了。”他尴尬地笑了笑：“不论这样，只要公子活得开心。我也就满足了。”
　　张瑞聃听到这里，扭过头来望着璟。他是最了解他的人，没有之一。
　　璟是妖，而且是九尾妖狐。
　　妖中数九尾最凶悍。十年前在京城作乱的九尾妖狐，正是璟的兄长。上一代九尾生下二子。同时也被张家太师爷灭口，二子中的幺儿被张太师捉回张府，就是现在的璟。至于他的兄长，原本逃脱，但也已在十年前的动乱中被杀。
　　这些事只有张瑞聃知道。璟连十年前的妖狐是自己兄长的事都不清楚。张瑞聃隐瞒了一切。
　　被人类养大的璟，在司阴师的世界处处受人排挤，就连张府的下人都可以呵斥他。璟从未被允许使用过他身为九尾所有的一切法力，所以他不像他的哥哥，只是个普通的“人”罢了。璟比张瑞聃小几岁，在张府里也只有他照顾他。
　　所以璟很喜欢张瑞聃，即使他在外人眼里嚣张跋扈，性格乖戾。
　　可那都是十年前的张瑞聃了，那时候他才十几岁，涉世不深。
　　是那场动乱改变了他。
　　张瑞聃望着璟澄澈的蓝色眸子，突然伸出一只手抚着他的脸颊。
　　“公子……我……”
　　“你什么时候也为自己考虑考虑。”张瑞聃望着璟平静地说道，他凑近他耳边。
　　“逃走吧。”他悄声说道。
　　离开这个司阴师的世界。
　　璟受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张瑞聃全部看在眼里，他从不说破，只是司阴师们都对妖怪有成见。
　　没有司阴师看得起妖怪。他们捉妖降妖，封字命名，让妖怪为己所用，却从不正眼看他们。
　　除了张瑞聃。
　　十年前张瑞聃还是张家的二公子，手下有中原七大恶妖。是当世最强大的司阴师之一。只是张瑞聃的才能招致了嫉妒，以近妖之名将他逐出张家。
　　张瑞聃早就看透了这一切。他不反抗。
　　璟听了张瑞聃的话，愣住没动。张瑞聃望着他的震惊的眼神，表情平静，毫无波澜。
　　“对……对不起……公子。”璟支支吾吾的说道，低下头，免得张瑞聃看见他满眼的泪水，“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我就在这里……”璟抬起头来，强颜微笑了一下，“等公子回来吧。”
　　张瑞聃见他拒绝。什么话也没说，扭头便走：“没机会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公子!”璟快步追上去，他不想失去张瑞聃，只好岔开话题，“大人病入膏肓，现前几日来了位会巫蛊之术的异域人，说大人的病是因捉妖积累了太多怨气，要用妖血祭祀。”
　　“所以？”张瑞聃问，他听说了最近张家接了朝廷的活儿，在捉京城闹事的妖怪。
　　“已经捉住了。”璟解释。
　　“什么妖？”张瑞聃问。
　　璟笑了笑：“没什么要紧的，是八岐大蛇的幼态。”
　　“八岐……”张瑞聃没说完，八岐大蛇这已经很可怕了，毕竟是除了九尾最厉害的妖。不过幸好还是幼年。
　　“公子。”迎面走开一个丫鬟，朝张瑞聃行了个礼，“大人想见您。”
　　“知道了。”他说着，独自离开。
　　张府里灯火通明，仆人们在为祭祀做准备。张瑞聃快速穿过前堂，只见一男子正站在神龛前，背对着张瑞聃，他的穿束不似中原人。张瑞聃猜他就是那个会巫蛊的家伙。
　　“张二公子。”张瑞聃还没开口，那人先说话了。男人转过身，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是西域人，看上去还挺年轻的。玩巫蛊之术的张瑞聃也了解一点，他们可以用些奇特的法术使自己保持年轻。也许这个人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大人正传你去。”那男人说道，嘴角上扬着，似笑非笑：“还有我。”
　　张瑞聃只瞥了他一眼：“那正好。”他走出去，那人追上他。
　　内室外有两个守卫，里面有日夜看管张家大人的丫鬟。
　　那西域人调侃张瑞聃：“听说你和您父亲因为妖怪而反目成仇？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还不愿回家？”
　　张瑞聃不回答。他走到内室门口，遣走了门口的守卫，丫鬟也退出去。
　　张瑞聃走近内室，另一人就站在门口，没有靠近床边。
　　“九……九儿……”床上的老人用嘶哑的声音唤张瑞聃的小名，张瑞聃面无表情，默然走到床边，拉开维帐的那一刻，张瑞聃却看到了老人怒目圆睁狰狞的脸。
　　额头青筋暴起，老人声嘶力竭地朝张瑞聃吼道：“你这个逆子!!”
　　张瑞聃漠然地望着老人，突然，他一手捂住了老人的口鼻。练武的人手劲可不小，老人挣扎起来。
　　身后那个西域男人吃了一惊，但他没有上前阻拦。他不知道这个张瑞聃和张家到底有什么仇。
　　很快，老人停止了挣扎，紧抓着张瑞聃的手也无力地倒了下去。
　　那西域人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张瑞聃却非常冷静地挑了下眉毛，扭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玉……玉山。”叫玉山的西域人说道，他有点戒备张瑞聃。
　　“你看到了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看到。”
　　“呵。”张瑞聃一笑，他转身就走，与玉山擦肩时小声告诉他：“赶快跑吧，明天早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是你杀了张家的大人。”
　　玉山这才反应过来。张瑞聃好个心机。他是张家人，自己是外来的。张瑞聃杀了他父亲，这根本没人会信，可他玉山就不一样了。
　　“你……”玉山皱紧眉头，瞪着张瑞聃。
　　“保重。”张瑞聃说完，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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