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汜》余水坎

2、 糖渍警报

　　梅雨季的潮气在会展中心穹顶凝结成珠，沿着玻璃幕墙蜿蜒出扭曲的泪痕。姎儿第八次按住西装内袋，那里躺着丽雅的学生卡，此刻正隔着丝质衬衣持续震动发烫。这张染着糖渍的塑封卡片，自三个月前在丽雅遗物盒里异常鸣响以来，已成为她最忠实的危险预警器。

　　"明德医疗中心的程主任到了。"

　　助理的耳语让姎儿指尖微颤，提案书第17页的耗材配比数据洇开汗渍。她抬头时，正撞见那道月牙形疤痕——程野挽起白大褂袖口签署文件，淡褐色的伤痕横亘腕间，像极了当年卡在自行车辐条间的糖葫芦竹签。

　　招标会的冷气突然加强，程野的钢笔尖点在3:7的配比栏："贵司的耗材损耗率值得商榷。"他的虎牙在公式化微笑中若隐若现，袖口随动作滑落，露出小臂内侧2015.7.21的刺青日期。姎儿想起丽雅手术室的红灯正是在那天凌晨熄灭，冰糖葫芦爷爷的草靶子也在暴雨中霉烂成灰。

　　"程主任不妨看看临床数据。"她将平板推过去，指甲在钢化膜上刮出细响。这个动作让程野后颈肌肉忽然绷紧——十七岁那年的雨夜，蜷缩在宠物医院角落的少女也是这样抓挠玻璃门，看他给难产母猫剖腹。

　　顶灯毫无预兆地熄灭，应急通道的绿光切开黑暗。姎儿听见皮革座椅的摩擦声，程野带着消毒水味的气息突然迫近："别碰东侧展台的钢琴。"他的虎牙擦过她耳垂，往她掌心塞入冰凉的金属物件。那是枚老式U盘，边缘刻着康和医院的蛇杖标志。

　　人群骚动声中，姎儿攥紧U盘冲向消防通道。安全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学生卡的震动频率陡然加快，烫得她肋骨生疼。幽蓝的应急灯光下，程野正将U盘插入墙内暗槽，监控画面随即闪现：昨夜两点零七分，穿清洁工制服的男人往雅马哈钢琴凳塞进银色冷冻箱，箱体印着的医院logo与学生卡烫金校徽重叠。

　　"你父亲当年运送的不是医疗器械。"程野抽出学生卡插入读卡器，丽雅的声音突然刺破黑暗。十七岁的录音带着化疗后的气音：「姎儿，千万别吃冰糖......」

　　警报声炸响时，程野已将姎儿推进货梯。金属轿厢急速下坠，她看见他白大褂后襟渗出血迹，2015.7.21的刺青在冷光中泛青。"他们在冷冻箱装了定位器。"他按下B2层按钮，染血的手指在镜面写下「肾脏」二字。

　　地下车库弥漫着轮胎焦糊味。姎儿跟着程野在管道间穿行，学生卡突然持续高频震动——三辆黑色SUV正包抄而来。程野将她推进通风井的瞬间，她瞥见领头人耳后的褐斑，形状与父亲常年佩戴的护身符如出一辙。

　　"去老城区找冰糖葫芦摊。"程野反锁栅栏门，往她包里塞入解剖刀，"爷爷的推车玻璃柜，第三层夹板。"

　　姎儿在污水管里爬行时，听见身后传来钝器击打声。程野的白大褂碎片飘落在锈蚀的管道口，沾着新鲜血迹的布料上，2015的刺青数字正在氧化发黑。

　　暴雨冲刷着老城区的柏油路。姎儿缩在便利店的遮阳棚下，看着马路对面支起的糖葫芦推车。玻璃柜里的山楂串排列成诡异的肾脏形状，糖衣在雨中泛出淡粉色光泽。当她摸出解剖刀靠近时，柜门突然弹开，腐烂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

　　最底层的山楂果裹着透明糖壳，内里隐约可见微型芯片的轮廓。姎儿用刀尖挑破糖衣的刹那，学生卡发出刺耳鸣叫——柜底暗格弹出冷冻箱，箱体温度显示栏赫然标注着"肾脏-72h活性维持"。

　　手机在此刻震动，陌生号码传来解剖照片。程野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照亮他腹部的Y形缝合口。姎儿放大图片时浑身血液凝固：他左肾位置的手术切口边缘，纹着与冷冻箱相同的条形编码。

　　雨幕中传来引擎轰鸣，SUV车队正在逼近。姎儿抱起冷冻箱狂奔，学生卡突然射出一道激光，在地面投射出康和医院的地下管网图。红色光点沿着肠道般曲折的路线闪烁，终点停在一间标注「冰糖监护室」的手术间。

　　当她踹开生锈的铁门时，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应声而亮。程野的白大褂挂在输液架上，染血的布料下露出一本泛黄账册。翻开扉页的瞬间，姎儿听见自己骨骼结冰的脆响——父亲歪扭的签名赫然在目，落款日期正是丽雅手术当天。

　　账册夹层滑落的照片上，十五岁的自己正在自行车棚哭泣。身后角落里，穿校服的程野攥着染血的糖葫芦签，而冰糖葫芦爷爷的推车玻璃柜里，隐约可见印着丽雅名字的器官运输箱。

　　冷冻箱突然发出滴答声，姎儿在倒计时归零前掀开箱盖。六支淡蓝色安瓿瓶浸泡在液氮中，标签上的化学式与父亲书房里发现的违禁药品清单完全一致。最底层的密封袋里，沾着糖渍的手术刀正映出她惨白的脸——刀柄刻着的L.Y缩写，属于丽雅生前最珍视的那把解剖刀。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姎儿在账册背面发现压印的唇膏印。那是母亲最爱的珊瑚色，印痕边缘还粘着冰糖碎屑，与她今晨在母亲梳妆台发现的糖袋残片完美吻合。

　　暴雨拍打着铁皮屋顶，姎儿将学生卡贴近冷冻箱识别区。丽雅的录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后半句：「......因为糖衣里裹着爸爸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