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相公他被我吃了》顾明芜

8、双生（三）

　　“师兄，你可知那户人家是什么情况？”洛长生弱弱地换了一个话题，想要转移注意力。

　　孟子怙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什么情况？”

　　刚刚下意识地就把那个蟹黄包接到了手上，看着洛长生吃惊的眼神，他才反应过来这般做似乎有些不妥，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地吃完了。

　　洛长生一听他这话，有些乐了，“师兄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每次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习惯可不好，掌门师傅说了，每次捉鬼前要打听清楚那只鬼的来历背景，也容易化去那鬼的怨气。”

　　“那师弟你打听到什么了？”

　　洛长生在恨生面前的盘子边上敲了一筷子，“乖徒儿，把你打听到的消息说一说。”

　　恨生立刻把手上还剩下的半个包子整个吞了下去，颇为艰难地咽了下去，一旁的沈宋赶紧给他递上了一杯水。恨生喝了一大口之后，方才缓了过来。

　　原来这户人家的主人姓王，叫王福。王福和妻子徐氏成亲多年，可是一直都没有孩子。

　　去年，好不容易怀上了，但是找大夫一看，说这一胎是个女儿，然后两人一商量，就把腹中的孩子打掉了。

　　没想到那个徐氏肚子里怀的居然是个龙凤胎，胎儿打下来的时候，都能勉强看出五官了。

　　两人又悔又痛，好不容易才怀上的男孩，没想到就这样没了。这件事还闹得挺大，他们直接上门去把那个大夫闹了一通，那个大夫丢了脸面，自此离开了这个镇子。

　　后来，两人认识了一个游医，说是能让徐氏怀上男孩，没想到还挺灵的，不到半年的时间，徐氏果然又有孕了。

　　对这一胎，王福和徐氏都极为小心。自从怀上之后，一直在家小心翼翼地养胎，很少出过门，连街坊四邻都没怎么见过他们。

　　住在隔壁的王婶有一次见到这两人，简直吓了一跳，两个人都瘦得不成人样了，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师兄怎么看？”等恨生讲完，洛长生把目光看向了孟子怙。

　　师傅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才说道，“昨天晚上我和连笙去看的时候，那个徐氏肚子里的东西并不是胎儿，而是鬼。”

　　鬼？那个妇人的肚子里面的是鬼？

　　“而且徐氏的丈夫给徐氏端的药里，有生血的气息。”

　　“他们这是在养小鬼？”洛长生一听，眉头皱了皱，“看来这件事情不太简单。”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师傅点了点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那只鬼逼出徐氏的体内，否则日积月累下来，那两个人的精气必然会被吸食殆尽。”

　　“那两个人之所以看起来会是那般模样，是因为精力被吸食了？”那两个人干枯的手，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是。”师傅看向我，然后叮嘱，“今日你就好好跟在我旁边，不要乱跑。”

　　到王福家时，院门大开着，从里面传出一股极浓的血腥味。

　　“情况怕是不太好。”师傅把我护在身后，比了个“悄声”的手势，我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

　　屋内，一片安静。

　　一个全身乌黑、模样奇怪的胎儿正立在床头，眼睛大大地睁着，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床上的人。

　　那个胎儿模样的鬼全身都泛着黑气，散发出一种我熟悉的香味，我悄悄地吞了一口口水，尽量不让旁人看出我的异样。

　　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正是我和师傅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两个。脸色泛着青黑色，明显是已经死去了。

　　那只鬼一动不动地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两个人，眼睛里仿佛有泪。

　　“啪”，一张黄色的符纸贴在了那只鬼的脑门上。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我说师傅怎么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就在我脑门上贴了这样的一张符纸呢，原来怀疑我是鬼啊。

　　那只鬼只略微挣扎了一下，见挣不开，就放弃了不动了。

　　“这两人是你杀的？”师傅指着床上的尸体问。

　　那只鬼沉默了片刻，才答道，“是。”

　　居然是个甜美清脆的小女孩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听到这个问题，那只鬼眼里的狠戾一点点聚集起来，“我也不想的，可是他们先杀死了我。”

　　“我才长到五个月，结果他们就一碗落胎药将我杀死，”那只鬼的表情狰狞，转过了头看着屋内的一群人，“你们知道当时我有多疼吗？”

　　“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他们在乎的，他们后悔的，只是那个被流掉的男孩！”那只鬼冲着他们咆哮，“我还在她的肚子里，期待了那么久！”

　　那只鬼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声音里有一种诡异的平和欢喜，“我盼望了那么久，从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我的爹娘长什么样子，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结果，我等来了什么？一碗落胎药！”那只鬼开始剧烈挣扎，不过怎么也挣不开那道符。

　　恨生的眼里有一点湿意，旁边的沈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那你就杀了他们？”洛长生看着那只鬼。

　　那只鬼摇摇头，“不，我本来是没打算杀死他们的。早上她看到我的时候，我还甜甜地叫了她一声‘娘’，心里还希望着，她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她会对我说一声对不起。”

　　连我都能感觉到那只鬼的身上弥漫出来的悲伤气息，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沉默着。

　　“我没想到，”那只鬼苦笑着，“她尖叫着晕了过去。我守着她醒过来，她看见我却只会往角落里缩，嘴里嚷嚷着‘怪物，怪物啊’。”

　　“我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可以这么叫我。然后我爹回来了，我叫了他一声，可他看见我，慌忙拿着扫帚把我往外赶。”那只鬼喃喃地说道，“难道，我就这么不让他们喜欢吗。”

　　“我甚至连名字都没有……”那只鬼眼里带了些茫然，“死去的人要喝下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然后才能去投胎。”

　　“忘却前尘，对我来说，又有何忘却的呢？”那只鬼似乎很想伸出手摸摸床上的两个人，“我很喜欢我的爹爹和娘亲啊，我很喜欢这个世界啊。”

　　这个明媚而灿烂的世界，它来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番，就被一碗阴冷的毒药全部抹杀。

　　“我不甘心！”那只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有的人，在奢侈地放纵着自己的生命；而有的人，拼却了全力却连一点生的机会都抓不住，生命如此短暂而又不公。

　　那只鬼挣扎累了，软软地瘫坐在那儿，眼睛却还是看着床上。

　　“你不是说还有一个男孩么？他怎么样了？”我好奇地问了一句，虽然十分同情，但是毕竟关系到自己的晚餐，还是搞清楚一点比较好。

　　“他？”那只鬼抬起了看了我一眼，“在我的肚子里。”

　　怎么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那只鬼的目光实在太过犀利，我实在有些招架不住，挪了挪步子，躲在了师傅的身后。

　　“你看，连长得像你这般容颜丑陋的人，都有人护着，都能在这个世上呼吸新鲜的空气，而我却不能，老天不公！”那只鬼身上散发出浓重的怨气。

　　一旁的洛长生啧啧感叹，“小连笙，你看，连鬼都有些嫉妒你呢。”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师傅移了一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我的身子，“如今你伤了人，却是不能由你去投胎了。你还有什么心愿么？”

　　“他们把我的尸体埋在了潮湿阴暗的野地里，能不能把我挖出来，埋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那个地方最好有花，有草，有流水。这样，即使灰飞烟灭，我便也心甘了。”

　　“好，我答应你。”师傅上前去，撕下了那只鬼额头上的符纸，那只鬼也不反抗，乖乖钻进了师傅的乾坤袋。

　　“有点不对劲。”按理说，这次捉鬼很顺利，但是师傅的眉头还是深锁着。

　　洛师叔有些不解，“怎么了？这鬼不是都抓住了吗？”

　　“连笙，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我们看到的，那个妇人的肚子已经很鼓了，”我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师傅接着说，“这说明那个鬼在她的肚子里已经养了很久了。”

　　“而且还用血养着，那这样这只鬼的戾气应该很重，而且应该很难被镇压。而我只用了一张符纸，就轻轻松松把这只鬼定住了。”

　　“确实，今天的这只鬼显得太弱了些，鬼身上的戾气一般不会轻易消除的。”洛长生看身后的弟子还一脸迷茫不解的样子，在两人的头上敲了敲，“好好学着点。”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把这两人安埋了再说吧。”师傅从怀中取出一两银子，扔进了洛师叔怀里，“师弟，有劳了。”

　　说完，就拉着我离开了。

　　“师傅，这样就走了是不是不太好？”我看了一眼身后满脸哀怨的洛师叔，问师傅。

　　“无妨。”想了想，师傅解释道，“他做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