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相公他被我吃了》顾明芜

7、双生（二）

　　清晨。阳光照在一扇半旧不新的院门上，半边明亮，半边在阴影中。

　　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立在门前，仔细凝神探了探，不知探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

　　明明是大白天，他却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伞是竹节做的柄，他的手就握在一处凸起的竹节上，轻轻摩挲着。

　　细看时，他的整只手似乎是半透明的，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一些细小的伤口遍布其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缓慢但有力地叩响了面前的这扇门，“咚、咚、咚”，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没有动静。

　　他耐心地在门口等着，隔了一会，屋里传出人走动的声音。

　　“吱扭”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瘦得脱了相的男人，看见来人，他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有了些光彩，“宁大夫，您来了。”

　　“王大哥，夫人还好吗？那个药的效果怎么样？”说着，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上次回去，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所以今日特地过来看看。”

　　“多谢宁大夫的关心，母子平安。”王福错开身，让青衣男子进了屋。

　　王福的步子很迟缓，青衣男子也不着急，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

　　进了屋，他才把那把大黑伞收起来，端端正正地立在墙角放好。

　　青衣男子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他的五官很普通，并不是让人容易记住的类型，然而他通身都有种温和的气质，让人对他提不起防备。

　　屋里的徐氏看见来人，挣扎着起身行了一礼，“宁大夫，您怎么来了？”

　　青年男子赶紧快步走上前，搀着妇人坐下，“您如今这身子，可受不得累，这些虚礼就免了，我并不在意。”

　　“夫人请把手伸出来，我再给您诊诊脉。”青年男子伸出三指搭在妇人的手腕上，极为专注地感知着妇人腹中的情况。

　　王福垂手立在旁边，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

　　一股极阴寒的气息顺着手腕上被青年男子触到的地方传遍全身，最终汇聚在她的小腹。徐氏猛地睁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青年大夫。

　　青年男子本来微闭着眼，感觉到徐氏看着自己，睁开眼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夫人，怎么了？”

　　那股仿佛来自地狱般的阴寒在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徐氏看着眼前的人，疑心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

　　“没、没什么。”

　　青年男子收回了自己的手，“夫人并无大碍。不过看脉相，恐怕是要生了。”

　　王福紧张地搓了搓干枯的手，有些不安地问，“一般妇人都是十月怀胎，我家老婆子这才八个月就要生了，会不会有些不好？”

　　“才八月便产子也不是没有先例，夫人只需放宽心，安心待产。”

　　宁大夫这句话刚说完，徐氏就感觉到腹中一阵绞痛，有什么东西翻涌着要从她的身体里出来。

　　汗水片刻间便打湿了她的头发，她本来身体就有些虚，经过这么一遭，更是觉得快要喘不上来气，嘴大张着，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夫人这怕是要生了。”青年男子看徐氏这般模样，转头对王福说，“我不会接生，你快点去找个稳婆来，我在这儿帮你守着。得快点，夫人这情况怕是等不得。”

　　王福一看，转身便出了门。心里着急，一出门便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个趔趄，又赶紧稳住身子，用最快的速度往稳婆家赶。

　　稳婆离这儿不远，但一个来回也得半个时辰，希望那个时候老婆子还撑得住。

　　屋内，徐氏难受得实在支撑不住，她艰难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宁……宁大夫，我实在太疼了，可否、扶我去床上躺着。”

　　“好。”青年男子拿出一条白手帕，垫在徐氏的胳膊下，然后撑着徐氏躺在了床上。

　　然后自己寻了一个凳子坐下，静静地等着。

　　徐氏这时已经痛得快要昏死过去，“宁大夫，老头子怎么还没回来？我快不行了……”

　　青年男子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夫人，再等等，快了，再坚持一下好吗？”

　　他的话音刚落，肚子好像没那么痛了。徐氏在这片刻的喘息中，勉强找回了些神智，“好，多谢宁大夫了。”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下滑出去了。

　　是孩子出来了吗？

　　徐氏本来想让宁大夫帮她看看，但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艰难地撑起身子，往身下看。

　　身下是一个五官都还未长开的胎儿，全身的皮肤是明显不正常的乌黑色，那个东西咧开了嘴，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冲她笑，用甜美的女孩嗓音唤着，“娘亲……”

　　这是什么怪物？！！

　　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神智，被惊得一片涣散，她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你终于出来了。”那个青年男子的语调还是温温的。

　　一夜好眠。

　　我起床的时候，师傅已经起了，坐在床边，手里执着一卷书册看着。

　　光照在他俊郎的面容上，真是一幅好风景。

　　我默默地欣赏了一会，这才翻身起了床。

　　“师傅，我今日换个模样出门吧。”我抖了抖长耳朵，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幻化成师傅的模样，路上总会被人指着窃窃私语。

　　“随你。”

　　“这个样子怎么样？”

　　孟子怙回头一看，连笙幻化成了一个小女娃的模样，七八岁左右的样子，粉雕玉琢的，穿着一圈带着白毛的粉色小袄。

　　看起来还挺可爱。

　　“随你。”

　　“怎么什么都随我？”我扯了扯领口边的毛，不满地瞪了师傅一眼，“这样出去到底合不合适啊？”

　　见状，师傅有些失笑，“无所谓合不合适，这个地方又没人认识咱们，你想穿成什么样便穿成什么样。”

　　“只不过，你这个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些，我怕走到街上，会有人想要捏你的脸。”

　　捏脸？这可不行！

　　我又幻化了一番，才跟在师傅后面出了门。

　　“师兄，好巧，你也在这里。”

　　洛师叔穿着一身风骚的紫衣，带着他的一帮小徒弟，正在用早点。

　　“师弟也来了？”师傅本来打算寻一个空桌坐下，不过看见洛师叔后，脚步又转了方向。

　　师傅，不要啊！

　　说好的，此地无人认得呢？

　　“嗯，罗盘指示此处有鬼作祟，我们便来了。”洛师叔看了看师傅身后跟着的我，难以置信地问，“你身后这个印堂发黑，脸上还长着两颗大黑痦子的姑娘是？”

　　“连笙。”

　　“小连笙，你的每一次出场，都是这么与众不同啊。”洛长生看着我，冲着我挤眉弄眼，一幅下巴都快掉下来的样子。

　　我就知道！

　　孟子怙看了洛长生一眼，洛长生立刻把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收了回去。

　　刚刚师兄那是什么眼神！怎么有种威胁的感觉在里面！

　　他旁边的小弟子倒是好客得很，“连笙，坐这儿来，我们点了招牌的蟹黄包，可好吃了，你快来尝尝。”

　　我看着桌子上的早餐，嗅了嗅味道，毫无食欲。

　　那个小弟子还在热情地招呼我，“连笙，快过来……”

　　我慢慢挪了过去，那个小弟子给我挪出一点位置，“连笙，我叫恨生，”然后又指了指他旁边的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弟子，“他叫沈宋。”

　　“恨生？”这个名字是不是起得太随意了些？

　　“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前面已经生了三个男孩，等我生下来的时候，结果又是男孩，所以就给我起名叫恨生了。养了几年，家里实在养不起，就把我送到仙山了。”

　　说这话时，恨生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一幅漠然的样子，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你不伤心吗？”

　　“跟着师傅挺好的，有吃有喝，还能学到本事。”恨生这时才露出一点情绪来，“之前吃都吃不饱，老是饿肚子。”

　　沈宋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我们聊天，听到恨生说“饿肚子”，他从桌子上夹了两个蟹黄包，一个递给了恨生，一个递给了我。

　　“谢谢。”

　　我接过蟹黄包，看着恨生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试探性地咬了小小的一口。

　　好难吃！好想吐出来怎么办？

　　孟子怙正在和洛长生说那只鬼的事情，眼睛却一直注意着连笙这边的动静。

　　看着她皱着眉头，就知道这东西，她并不喜欢吃。

　　好不容易把刚刚咬下的那一小口整个吞下去，我感觉整个胃里都有点不舒服。

　　手里的蟹黄包顿时变成了烫手山芋，扔掉吧，显得太不礼貌；不扔吧，又实在吃不下去。

　　这个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我手上的那个蟹黄包接了过去。

　　我旁边的两人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洛长生却瞧见了，“师兄……”

　　师傅接过去之后，极其自然地吃了起来，整个吃完之后，淡淡地问，“师弟，怎么了？”

　　“没、没事。”

　　师兄的眼神真是越来越可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