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无尽》羽蛇

23、河神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再跟这兄弟俩说一句话，甚至是谢玄等在他路过的地方，也被他令人拦了回去。

　　这让他心里有点不太好受。他能看得出来这孩子很喜欢他，可是现在的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跟这样的异类相接触。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想过会遇上这种事。

　　好在一大堆要处理的事分散了他的心思。他对账簿一事不是很精通，要查清赈灾钱粮的去向，必然会花去他的很多精力。

　　转眼又是要供奉河神的日子，他威逼利诱地让张府尹不情不愿地去召集了人马。

　　忙碌的几天转瞬而过，到了这一天，他很早便令张府尹备齐了人马出发了。

　　在马背上四顾时，他又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使严华在身边，他带来的人手在路上因为流匪也折损了一些，如今跟他去的几乎全都是安陵本地长大的人。

　　如果到时候因为供奉一事起了冲突，他无人可调遣，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无论如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奉命而来，就算是只有他一个人，面对这种事情，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宛川河岸距离安陵并不太远，不过半个时辰就能远远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涌在河边。

　　张府尹就算再不乐意，也不得不安排人上前分开人群，请了沈宣上前。

　　沈宣坐在马上，比人群高出很多，不等到近前就能看到岸边架了一个木台，一半伸出到河面上，一半深深插在河边泥土里。

　　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穿着一色衣衫，被几个人簇拥在临河的一边，正在拼命地挣扎哭喊。

　　而台下有几人也早哭得声嘶力竭，却被更多人扯着拦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距离河水越来越近。吵闹哭喊声响成了一片。

　　沈宣皱着眉头，向张府尹厉声喝道：“荒唐，哪有用孩子来求风调雨顺的，严华！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把人救下来！”

　　一听到他这么说，刚刚被兵马驱散两边的人都发出了喧哗，纷纷开始推着架着他们的长枪。而拦着他们的士兵也开始退后，并没有拼了力气去阻拦。

　　人群开始渐渐聚拢起来，外圈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甚至是将沈宣一干人等都包围在了中心。

　　沈宣身下的马也开始不安地踏动四蹄，他只恨自己现在不能持枪在手，一马当前地冲杀过去。

　　人群簇拥着几位老者慢慢走了过来，为首一人颤颤地向沈宣行了一礼，沈宣连忙下马还礼，扶了老人。

　　那老人恳切地向他哀求：“这位京城来的小官人，老朽也知道，小官人看着这两个孩子于心不忍，但请您看一眼在您周围的这些人吧。他们也都有家有业，有妻儿老小。如果一旦引了河神爷发怒，不光这两个孩子保不住，连着这么成百上千人，都要妻离子散，小官人又如何忍心啊。”

　　“有了人做供奉才肯保佑风调雨顺，这样的邪祟之物怎么可能是什么河神！老先生，我也看到了那个鳞片，所谓的河神不过是一条身躯庞大的鱼，你们这么多人……就不想着联手……”

　　“小官人不要说……”那老者连忙拦着他的话，叹了口气：“河神爷会听到的。”

　　张府尹在一旁向沈宣附耳说：“前年也曾经有过一群年轻人这么打算的，结果白白搭上了几十条性命，多供奉了一对孩子，才平息了河神爷的怒气。”

　　“难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河岸边的哭喊声陡然高了起来。香已燃尽，木台上的几人提起两个孩子悬在河面上方，一直围着香台念念有词的神巫将炉中的香灰倒进了水里。

　　不过一盏茶工夫后，连距离河岸有不近距离的沈宣都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破开水面而来的声音。他急忙翻身上马，想要越过人群。而此时周围的人更是拦着他，不让他前行半步。

　　只是他上马的工夫，那东西已经距离更近了。坐在马背上的沈宣看到了水面上一片泛着银光的脊背，不由也倒吸了一口气。

　　他见过那块鳞片，却没有想过这东西的真身会这么巨大。他才觉得自己之前的建议有多可笑，难怪几十人也奈何不得他。

　　“放！”那神巫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孩子们的哭喊声陡然变成了惨叫声，转眼间已经落向了水中的那一片银白色。

　　“住手！”沈宣的怒吼声淹没在周围的一片喧哗中，他正打算扬起马鞭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却觉得余光中一道黑影闪过。

　　那黑影去如流星，电光火石间向落在半空中的两个孩子伸手一托。

　　两个孩子在他一托之下又跌回了木台上，那人却更快地向水中落去，一翻身踩在水中那物的背上，手中的黑色长剑狠狠向下刺去。

　　那东西吃了痛，带着背上那人一起飞快地向深水处潜去，转眼间没了踪影。

　　水面上只留下了大片深红色的血迹。

　　“小玄！小玄！”人群中响起沈宣歇斯底里的喊声。

　　低垂的夜幕下，星星点点的火把散布在岸边。

　　沈宣的喉咙嘶哑得再也喊不出来，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但是他自己心里早就清楚，在这波浪奔涌的江水里，就算是平日里掉下去的人，到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更别说被那个庞然大物带着潜入水下的了。

　　白日里江边聚集的人群早已散去。

　　变故突发的之后，岸边一片哗然。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曾经有一批批的百姓丢了自己手中的活计，跑到江边上聚集着。

　　这宛川中的河神吞掉的孩子不知几几，甚至有时候还会拦住过往船只，直到船上扔下来一人供它享用，才肯放行，也算是宛川一害。

　　没有多少百姓的脸上有喜悦的神情。不是没有人想过为民除害，甚至官府曾重金请了江湖上颇有盛名的豪侠前来相助，但结果可想而知。

　　他们真是被吓怕了。

　　一旦河神爷只是受了伤却没有死去，等到它恢复的那一天，必然会疯狂地报复，等待着更多供奉来平息它的怒气。

　　不少人看向江中的目光都是忧心忡忡，甚至还有人发出了咒骂声。

　　沈宣一面派人沿江找人，一面看着一张张陌生麻木的脸，心中不知是难过还是愤怒。

　　“沈侯爷……咱回去吧。”严华又一次劝他。

　　张府尹也不敢自己先回去，只得又一次低头道：“下官已经命人去下游守着了，一有消息马上回禀。”

　　沈宣说不出话，丢下生死未卜的小玄在江中，独自回去，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张府尹看着他的脸色，小心说：“沈侯爷，那位小公子的哥哥……还在府中，不管怎样……也该跟人家说一声吧。”

　　这一句话醍醐灌顶，让沈宣突然觉得自己好糊涂。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他还是能看出来这兄弟俩的关系很好，如今小玄的事……无论如何他也该去亲口告诉谢凡的。

　　“好，回去吧。”沈宣艰难地松了口，心中满是负罪，只觉得在这一瞬间，自己已经放弃了小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