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陵》言与衡

1、鬼器

　　入夜，北风吹的比白天更加猖狂。客栈的布条在风里发出“噗噗……”的声音，偶有没关紧的门窗撞上墙头，发出巨响，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显得异常突兀。

　　“吧嗒……吧嗒……”

　　微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越来越近。

　　黑暗中，有人紧了紧手中的玉簪，咽了咽口水，将身后的人往衣柜中藏了藏，屏息，血红的双瞳紧紧盯着房门口。

　　来者停在门口，没有破门而入的意思，倒是在门外聊起了天。

　　“这里真的是金苍？”说话的是一个清灵的少女。

　　“不错。”

　　屋外，少女卷了下袖口，在墙上蹭了蹭，暗红的血迹迅速在衣服上形成一道光影，“这也太惨了吧。”

　　玉簪掉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响声惊扰了门外三人，接踵而来的一阵巨响，门不知道被什么怪力粉碎，五彩斑斓的光溢满惊恐的双眼，举起的双臂还没来得及遮挡，胸口就被一剑刺穿。

　　剧痛如蚂蚁撕咬她的神经。身后蹒跚的老人一声惊呼“栖桐……”，话尚未讲完便被一道迅疾的黑影掳了走。

　　“何方小妖！”琉璃剑的尽头，一位留着细碎短发的少年正冷冷的注视着她，见她不说话，琉璃剑又往她胸口送进了几分，“金苍是你所为？”

　　栖桐忍着疼，试着拔了拔纹丝不动的剑，低头就着这琉璃剑光寻到了刚掉的发簪，握在手中，干巴巴的开口，“放开我，我奶奶有危险。”

　　尘威怔了怔，踌躇着收回琉璃剑，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他水蓝色的锦袍下摆，微微皱了皱眉。

　　方才确实感知到一阵很强的妖气，他才放手出招的。而此刻眼前的这个“人”，应当说，他一眼没认出她是个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露出的手臂上遍体鳞伤，那被他贯穿的胸口正流着鲜红的血。只见她缓缓爬了起来，略过尘威犹豫中伸出的手，往门外跌跌撞撞的追去。

　　“尘威——快来。”

　　耳中传来伙伴的呼唤，尘威收回手，甩了甩剑上的血迹，一个幻步追了出去。

　　木屑上沾染的血渍渐渐渗透进纹理中，屋中只余下一片斑驳的深浅。

　　栖桐被胸前剑伤疼的一个踉跄，靠着墙壁歇了歇，打起精神继续往北面追去。

　　金苍的北边，有个人人退避三舍的破庙，传说那里是鬼界的地盘，别说是人了，就是妖进了那庙，也休想再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夜风吹得她直觉浑身冰冷，周围的树影张牙舞爪的像是要将她弱小的身躯吞噬殆尽。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满身疮痍的尸体。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她眼中一一闪过。栖桐不忍再看，脚底却被什么绊了一下，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啃泥。

　　还没等她缓过来，脖子上便多了一双手，那双嗜血的眼睛化成灰她也认得。

　　“我奶奶呢？”殁栖桐恨恨的盯着这团黑影问道。

　　“她早死了。你不知道？”黑影嘻嘻的笑了一声。

　　“你胡说！”

　　黑影掐着她脖子，在地上拖了一阵，将她扔向其中一个尸体，阴森森的开口，“你看，她不是在这里吗？”

　　花白的发髻早就凌乱，睁开的双眼也已经没了焦距，那轻启的唇角似乎还在传述那一声未完的“臭丫头快跑……”。

　　殁栖桐轻轻替她阖了眼，眼里的湿润越来越汹涌，一滴一滴，落在老人满是沟壑的苍老容颜上。终是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是你吧。”一身水蓝长袍的少年落在恸哭的栖桐前方，手中玉扇微摇，朝着远处那团黑影说道，“这结界倒是废了我不少功夫。”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黑影狠狠瞪了一眼半路杀出的“陈咬金”，手中凝聚出一团黑气，“嗖——”的一声朝他飞去。

　　瘦小身影却抢先一步挡在少年身前，赤瞳中摇曳着黑色幽冥之气，蔓延至全身翻腾不止，将少女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泪从眼睛里流了下来，挂在左半边脸上，略显狰狞，像个提线木偶一般朝黑影冲了过去。

　　少年见此稍稍往边上靠了靠，玉扇摇的却是比方才快了那么一点点。

　　两团黑色打的不可开交，细看之下，少女一方竟是占了上风。突然，少女左眸黑光大盛，双手一把扯住黑影，在电光里将他炸的一点都不剩。

　　“不好。”旁观的少年暗暗低喊了一声，转身欲走。

　　水蓝色宽袖在裂帛的声音中碎成一片一片。

　　“果然是你。”尘威赶到的时候，聿鸿远正在失去他第二个袖子。

　　琉璃剑穿过二人间的空隙，剑光晃花了她的眼，顿时手中动作一滞，被尘威一脚踹了开去。

　　无意识的少女咿咿呀呀的爬了起来，张着双臂继续朝二人扑来。

　　“不可——”

　　聿鸿远话还没说完，琉璃剑就狠狠朝少女砍了过去。

　　如果不是她手中玉簪不要命的朝琉璃剑碰去，栖桐恐怕此时已经成为了尘威的剑下亡魂。玉簪的粉末掉进眼里，周身的黑气瞬间消散了个干净。随即一道发光的绳索将她绑了个严实，聿鸿远一把捞过已经昏过去的少女，堪堪避开了尘威的致命一击，忙开口说道，“住手，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是她？”

　　“不错，她就是鬼器。”

　　“我说两位哥哥——”远处一个双马尾的蓝衣少女边跑边气喘兮兮的说道，“你俩能等等我吗？”

　　尘心被聿鸿远手中五花大绑的的“一团”吸引，“这是啥？”见尘威一脸别扭的样子，皱了皱眉，接着说道，“这金苍城确实已经死了两个月了。那被黑影掳走的老人不过是一介亡魂。城里的亡魂们跟我说，两个月前北边的破庙里突显异光，自此金苍便时常发生异像，不到半月这城里就只剩一个活人了。”

　　尘心拍了拍尘威的胳膊，说，“你不会差点砍死这最后一个吧？”

　　尘威瞪了她一眼，快步朝前走去。

　　“回去了？”尘心朝着他的背影喊到，见他不理，又朝身边的伙伴说道，“他怎么了？”

　　聿鸿远笑了笑，解了灵锁，抱起昏迷中的少女，说，“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金苍城又恢复了死气沉沉，这一次，却是连一点生的气息都不复存在了。城中的亡魂们一路跟着三人到城门口，看着他们，缓缓挥了挥手。片刻后，空荡荡的街道，连风也不肯再路过。月上枝头皎洁似霜，洒在地上斑驳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