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兽》大叶阿

22、第二十二章

　　暗夜将逝，雨渐渐停住，天色悄然亮起。经过一夜雨水的洗刷，空气变得分外清新怡人。张兴端了些酒菜，沈三胡乱吃了几口，又停住了筷。望着紧锁的房门，忧心忡忡。他想了想站了起来，一旁的沈遇赶紧又将他拉住。
　　她瞪了一眼：“你还想爹爹再臭骂我一顿啊？！”
　　沈三道：“这老爷子让霍刚都进去，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自然是怕你再和霍刚起什么冲突。关心则乱，你那么紧张唐姑娘，就怕你和霍刚一时话不投机又动手了。”沈遇道，又宽慰道：“有爹在，你还怕霍刚对唐姑娘有什么不利？再说了，薛神医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名医，他肯定能给唐姑娘解毒的。”
　　沈三无奈，只得又坐下来。扯起什么事，他转头问道：“对了，你和爹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沈遇在一旁也坐了下来：“自你进唐庄后，我就派人昼夜监视唐庄动静。昨日爹爹终于赶到钱塘，刚好唐寻涧也准备出城，我们准备一路暗中保护你。那霍刚也带了人手跟踪你们，我们为了不惊动他，就一直尾随其后。谁知道，途中你们竟然逃脱了出来。”她看看沈三又道：“话说回来，这事情怎么会生此变故？”
　　沈三沉默了会，将十四托付和沈遇说了。
　　沈遇听完，轻叹一口气，道：“那个十四可真是个忠义之仆，当时你驱车逃离后，我们有两个兄弟留守那里，据他们回报，他受了唐寻涧足足三十七剑，最后…….”
　　“最后怎么了？！”沈三跳了起来。
　　沈遇摇了摇头，道：“唐寻涧将他的右臂砍下，怕已是凶多吉少。”
　　沈三怒道：“你们为何不救他？！”
　　沈遇忙道：“那两个兄弟当然想救，他们等唐寻涧走远了，正要出来，却出现了唐寻涧的三夫人。在那十四身边哭了一会，就将他带走了。当时那两个兄弟并不知那女子底细，不敢多事，只得回来寻我们。”
　　“三夫人……..”沈三喃喃道：“她怎么会来…….”
　　沈遇忽然记起了什么，“你当时纸鸢传信来，说唐庄内有鬼。那女鬼究竟是谁？”
　　沈三出神的看着房门，迟疑着不说话。
　　沈遇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这的样子，不用说，我就猜到了。”
　　沈三苦笑一声：“不是我欺瞒二当家，实在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遇白了他一眼：“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庄内有鬼的？”
　　沈三道：“当日唐寻涧看出我的破绽，知道我并非黄正嗣，想逼我说出实情。唐儿忽然闯了进来，称黄正嗣的信被她所撕。一来，我之前除了被霍刚所逼说过送信一事，其他人并不应该知晓；二来，当时我们有些误会，可以说她对我本该是厌恶憎恨之极，为何铤而走险不让我被唐寻涧逼出话？除非…….”
　　“除非，她害怕唐寻涧知道锦衣卫已经开始行动！”沈遇脱口道，沈三轻轻点了点头。沈遇脸色一凝：“真没想到，这个厉害女子竟然是看着这么柔柔弱弱的唐姑娘。她到底与自己的亲生父亲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破釜沉舟的与锦衣卫扯上关系。还有，她是如何接近锦衣卫的，如何让霍刚相信她的话？”
　　沈三茫然的摇首道：“其他我不知道，但唐寻涧真的很阴毒。就连对自己亲生女儿，他也毫不心软。”
　　他悲愤的看着那屋子，许久才道：“我猜，这毒肯定也是他下的。”
　　沈遇疑惑惊诧的望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却止住了。她回过头，陷入了沉思。

　　沉默的两人被门栓的声响牵扯，都站了起来。霍刚与沈无物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沈三丢了个眼色，沈遇忙快步到沈无物跟前询道：“爹爹，唐姑娘怎么样了？”
　　沈无物扫了沈三一眼，道：“她中的毒，连薛神医也无能为力。”
　　沈三的脸骤然一沉，没再多言，飞冲入屋内。
　　望榻上一望，沈三整个人就僵住了。缓慢的走向前，明亮的眼眸压的越来越黯淡。
　　唐儿静静的闭着眼，一动不动。在几乎透明的惨白脸庞上，双唇泛着异样夺目的紫。仿佛如雪霁初晴的地面一点渐渐凝固的血。触目惊心，幽怨恐怖。他坐到床沿，轻轻握住唐儿的手，一股寒意从手心直入心底。
　　沈三嘴微微颤抖了，许久，才低声吐出一句：“究竟如何？”
　　“虽然我已用针为她封住了几处大穴，减缓了毒发，但此毒凶狠异常，加上唐姑娘的身体本身就弱…….”薛神医无可奈何的摇头道：“只怕熬不过今日日暮了。”
　　“是什么毒？”
　　“此毒我从未见过，但听霍大人之意，怀疑是以前大内密制的一种毒药，叫无尘。”薛神医想了想，又道：“无尘是一种阴阳相克的剧毒，若单服下一丸必须在两日内有另一丸相解，否则，神仙难救。”
　　沈三望着唐儿，伸手轻轻掠去她额前的汗滴。指尖在冰冷的脸庞慢慢停住。注视良久，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惘然了一阵子，喃喃低语道：“你知道的是不是，为何不告诉我。”
　　他看得很专神，恍恍忽忽的失落了什么似的，全然没有察觉沈无物走到了身后。眼看沈无物的脸上阴云愈发加重，一旁的沈遇忙上前推了推沈三，他这才回过神。沈无物不等他开口，扫了他一眼道：“跟我来。”

　　沈无物在太师椅上坐定，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揣出烟丝袋，抿了一撮放入烟斗里，点上火，深吸了几口。袅袅烟雾中，望定伫立跟前的儿子，却一言不发。
　　晨曦透过薄雾而来，一层温暖而明媚的橙色铺染入屋。水烟斗内一点红星，牵扯出一线白烟，在渐渐明朗的屋内像一根颤动着的心弦。 而父子的僵持仍在继续，等待煎熬着沈三，他的手慢慢握起，握紧。
　　“我要回唐庄。”沉默尽头是沈三淡淡的一句。
　　沈无物吸了口烟，断然道：“不行。”
　　沈三前趋一步：“我必须去。”
　　沈无物冷笑一声：“为了一个心狠到要弑父灭门的小妖女？”
　　“她不是妖女！”沈三忿然道。
　　沈无物鼻子哼了一声，一团烟幕吐出。他望着那白烟悠悠道：“你认识她才多久？值得吗？”
　　沈三望着烟雾中的父亲，点点头：“值。”
　　沈无物深吸了一口烟，悠悠道：“你说值，那你就去呗。”
　　沈三乍为意外，片刻神色黯然下来，沉凝许久，喃喃道：“有件事，我要求您老帮忙。我此时带她回去，霍刚肯定会加以阻拦……..”
　　“天宝四堂不招惹朝廷的事。”沈无物淡淡道：“更何况你还只是四堂门外游荡的一个混混。我们凭什么帮你。”
　　“我--”
　　“我什么我。”沈无物斜望了一眼门外：“出来！”
　　沈遇老不情愿的从门后走了出来，慢慢走到沈无物跟前，赔笑道：“爹，你就帮帮哥吧，他和唐姑娘共历过生死，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沈无物瞪了她一眼：“你少多事。”他将目光又扯向沈三，“这小子当年离家出去，就说过不沾天宝四堂一点面子在江湖立足。如今，他闯荡了几年，自然有本事应付。”
　　沈遇听出了他的口风，心里暗松了口气，笑眯眯的扯扯沈无物衣袖：“爹，那你的意思是只要哥重归天宝四堂，你就帮忙？”
　　沈无物不言语，却将水烟吸得啧啧作响。
　　沈遇忙转过头，用神情催促沈三。沈三默不作声的避开她的视线，低下头。
　　“啪啪。”水烟管在案几角被轻轻敲了几下。沈无物似乎漠不在意清理了一下烟丝，转过头望着窗外天色悠悠道：“闺女，去给我整整被褥，这折腾了一宿天都亮透了，我得打个盹去。”
　　“爹--”沈遇气得直跺脚，正欲开口，沈三却拦住了她。他的紧抿着唇、紧握着拳头，脸色被打结的眉头越扯越重。终于，似盘古初开天辟地还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