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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河底有位小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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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危堂竟然半夜敲钟”,一湄师姐抓起身边熟睡的言柳师妹,对已经起身穿戴完毕的思绵说道,“什么妖魔鬼怪非得半夜去抓”。
“阿绵,几时了?”言柳缓过神来,被这急促的钟声吓了一跳。
“丑时了,我们快走罢”,思绵先一步踏出了房门。
“四危堂的钟声半夜可不常响,你猜这次会是什么事?”一湄经过言柳身边低语,言柳抬头望了望夜空难得的大月亮,并未搭话。
众弟子都已聚集四危堂,四危堂位于止南山顶北侧,云雾下便是沭河两岸平原。止南山为沭河源头,位于平原极南,传止南山于开天地之初便仙气缭绕,而后仰赖千年不断的氤氲仙气滋养,山头一棵柏树终修得仙身,后世人称其“木白长仙”。为感念仙山恩德,木白长仙成立止南派,供有仙缘之人修道并守护止南山及沭河。因这仙缘讲究“缘分”,止南派素来不招收慕名前来求道的弟子,而是由下山降妖除魔匡时济世的止南弟子随仙缘于沭河两岸众邦国中主动挑选有仙根亦有志于修仙修道的道友。巳德、巳贤两位半仙为木白长仙于止南派成立之时所收弟子,由木白长仙亲自授予道法,自德、贤二位修得半仙之身,木白长仙便羽化飞升,供职于仙班,鲜少现身止南。
巳德师父见众弟子皆已到位,连忙示意大师兄戍海停止敲钟,“今夜子时,沭河突发大水,你们恒一师叔作为泽国仙师派灵鸟前来请求支援。这沭河大水发得蹊跷,两岸诸国竟仅往泽国那侧发水,仅淹了泽国百姓,有人声称是沭河百年河妖作祟。如今泽国深夜求救,众弟子恐不得不即刻下山救助,至于这子虚乌有的河妖,且去看看究竟为何”。
“戍海你先带几位弟子下山,记得找机会查探恒一师叔处境”巳贤师父神色凝重故意压低声音说了后半句话,转身面向大师姐“一湄,你带剩余弟子将半山休堂清扫干净,暂供无家可归的难民休憩”。
“弟子听令”。
一湄随即带善医术的言柳前往止南半山清扫休堂,因思绵善水性,遂与大师兄下山。
“师兄,峁山想必也收到了灵鸟通知,应当也会派弟子前往”。峁山与止南相当,这两大门派素来为修仙人士首选,因这沭河两岸最具实力的两国泽国及屿国仙师、仙仕均出自这两大门派,沭河两岸流传俗语曰“国除泽屿则无国,仙官当出南与峁”,可见一斑。然因止南位居沭河端口南部,峁山则位于沭河北部入海口,两派鲜少有直接往来。
“或许峁山弟子先我们一步,已经到了,这沭河突发大水,且这大水发得如此不寻常,仅淹了东侧泽国,其余河段均无异常,百姓均言河妖作怪,并声称见到庞然大物跃然水面,可你我都明白,沭河百年河妖不过是百年前屿国泽国仙官为止兵不得不合作捏造出来的谎言”。
“师兄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恒一师叔先后画符召唤了两只灵鸟,第一只灵鸟称沭河在非汛期突发大水,百姓死伤,而第二只…”戍海靠近思绵,突然放低声音,“第二只灵鸟说泽国君王殿内昨夜出了大乱,仙仕指认泽国君主湟归那好修仙的妾室已走火入魔修成鬼仙,不小心唤醒了沭河百年沉寂的河妖”。
“我认得那个妃子”思绵眸色忽沉,“湟归迎娶那位妃子绕都城供百姓朝拜,那日我就在集市见到了她,虽仅是一面之缘,然相由心生,她看上去不像是…”
“不像是会铤而走险修习边缘法术从而走火入魔的人?”
“对,况且…况且我听说恒一师叔为其修习点化,恒一师叔总不会…”
“你总不会不知道,泽国仙仕出自峁山派”大师兄低声提醒。
自然不可能是沭河的河妖作怪,那必然是泽国君王殿内有人在作妖了。
止南弟子赶到沭河边的时候,泽国仙仕倥礼已携峁山众弟子控制住了蔓延大水。这情势看起来远无恒一师叔所派灵鸟说得严重。戍海师兄悄悄示意思绵下沭河查探突发大水隐情,其余弟子引导房屋被淹的难民上山,大师兄则只身拜会倥礼。
“仙仕,在下止南弟子戍海”大师兄微微低了头,乘机四处观察,并未发现恒一师叔。照理说,这仙师官爵位于仙仕之上,一国境内出现这神鬼狐怪的事件,仙仕可以不出现,仙师无论如何都应当打头阵。“敢问恒一仙师现在何处,弟子奉师命前来治水救人,既然这大水已止,见过仙师传达完师父所托口谕,运送完难民伤员,弟子也好回去交差”。
“恒一?”倥礼挑眉,似不可置信又带着些挑衅,“你怕是还不知,恒一纵容君王妾室修习王室素来禁止的边缘法术,知情不报,如今妾室走火入魔修成鬼仙,不知用了什么邪魔法术引得沭河半夜突发大水,降大灾于百姓,恒一本该连坐治罪,然泽王湟归仁厚,仅是将其软禁于仙官殿,你竟还想寻恒一,那就去王宫仙官殿里寻他”。倥礼说罢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思绵念诀下水,因这天色已渐亮,沭河底下隐约可见几具尸体,并无其他。她自然知道水怪是假,却深信这大水发得并不偶然,只是面对自己游动时耳边安稳汩汩流过的水声,面前这光束下镜面般静止的水面,她实在想不通为何。思绵彼时正暗自发怔,突觉左脚被什么东西扯住,转身一看却发觉是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手劲虽不大却死死抓住她的左脚踝不放。
“这会儿水底竟还有活人”,思绵连忙转身潜下水,双手握住那只固执地抓着她脚踝的手就往上潜,直到把手主人拖上岸,才发现自己从水里拖上来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思绵赶紧凑上去摸了摸鼻息,左脚踝被他抓得仍隐隐作痛,怎么这会儿鼻息倒反而似有似无。同门小师弟杨尘见小师姐思绵湿漉漉地从水里爬上来,赶紧凑了过去。
“阿尘,快帮我把他背到休堂让言柳看看”杨尘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是个热心肠的主。
“这水发了两三个时辰了,水底还能有活人,莫非他是神仙吧”杨尘边说边抓起男子的手搭了搭脉,确认能感受到微弱脉搏后二话不说背起人便飞奔上山,只是傻到忘了自己可以使轻功,更快些。
思绵朝四周望了望,自己在水下时同门师兄弟早已将无家可归的难民引上半山,死伤者亦都安顿,这沭河潜了一遭什么也没发觉,如今倒觉得自己在山下也是鸡肋,倒不如去半山帮忙,最主要的是,不知自己从水里拖上来的那位小兄弟是死是活,是人是鬼。
“大师兄,沭河底下并无异常”思绵顾不上自己滴水的衣服,一心想着去休堂看个究竟。
“我想此事多半和倥礼有关,师叔被软禁了”大师兄望了望不远处的泽国君王殿。
“既然如此,我们先把实况禀报师父再想对策,当务之急是安顿难民,救助伤民”,思绵顺手挤了挤衣服上的水,“我刚从水里救上来个人,还有呼吸脉搏,这会儿不知如何,若是能醒来,或许还能问出个一二,我且上山去看看,这边就交给师兄了”,话音没落思绵便使轻功转身上山,愣是将大师兄那句“我也去”抛在了脑后。
杨尘将那位几乎没了鼻息的小兄弟扛到休堂时,言柳正在煮苦厥草汁,这被大水淹过的人要么河水通过鼻子进了肺,要么被水冲得磕磕绊绊跌打损伤,多多少少总有伤痛,这苦厥草有消炎镇痛功效不说,还能抚神安心,休堂难民人手一碗,倒也免去不少啼哭声。
杨尘二话不说将言柳拉到了塌前,“思绵师姐从水里救上来的,还有脉搏,阿柳你快看看他!”
“肺里呛了水,先把水都清干净,他这身体怕不是被水淹了这么简单”,言柳搭了脉,示意一湄运真气救人。一湄师姐运真气将其肺部水都拍出,榻上之人却未见转醒。
“杨尘,还得劳烦你清理他的伤口”言柳设法给他喂了点苦厥草汁。
“伤口,什么伤口?”
“你这呆瓜当然看不出这位兄弟受了伤,等你脱下他湿衣裳就知道了,加上在水里泡的这几个时辰,怕是要感染,你摸摸他额头,是不是很烫。”
杨尘乖乖摸了额头,“我说阿柳,你怕不是已经修成半仙了吧”。
“少贫嘴了,赶紧处理伤口救人”。
思绵特地上山将湿衣服换下,又去弟子堂取了件男弟子常服赶去休堂。她到达休堂时,一湄师姐和大师兄正在给难民派发早膳,见她进门,大师兄望了望休堂东南角的屏风,示意其要找的人在屏风后的软塌上。
思绵拿了个大白馒头转去屏风后头,把手里常服丢给正在无比怨念地为还有半口气的小兄弟处理伤口的杨尘。
“我就说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能被大水一冲就到河底上不来,况且就他抓我脚踝时在水里憋气的架势,不像是不习水性之人,原来是被人打得半死不活再丢进河里的”,思绵啃了口大馒头,见到言柳叉着腰指挥杨尘上药的架势,便也放下心来,笃定他能活过来。
“你给我留一口馒头,我这辛辛苦苦把人扛回来,饿得前胸贴后背,我一向笨手笨脚,这上药的细致活还是阿绵师姐来”杨尘把药塞到思绵手里,顺道抢了她大半个馒头,一溜烟地去找大师兄了。
“就你这德性,离得道成仙大概还差九万年吧”思绵把剩下的馒头一口气塞进嘴里,替人上药还不忘打趣杨尘。
“阿柳,他几时能醒来?”
“伤是皮外伤,肺里的水也用真气拍出来了,他这昏迷不醒除因伤口没及时处理又在水里泡久了,如今感染发热之外,约莫还被人下了什么奇怪的药,我摸他脉象发觉此人习武,又似修过道法,若真有内力真气庇护,倒应该不难醒来。奇怪的是,他这伤,除了背部鞭痕外,左右肋骨及手臂还有多处刀伤,伤口虽多却无一致命……”
“这世道,善于折磨人的恶魔难道还少么”思绵上完药,接过言柳手里的苦厥草汁,顺手又给人喂了点下去,“你是说,他还被下了什么毒药?”
“不是毒药,我用银针试过,并无中毒迹象。每日早晚上一次药,喂一次苦厥草汁,若他还有点儿活下去的意识,估摸着三日之内总能醒来,醒来你自个儿问他便是,至于这衣服,还是等伤结痂了再给他穿上”言柳说罢拿起空碗越过屏风去取早膳。
思绵望着这从未睁开过眼的小兄弟,很难将在沭河握住她脚踝的力道与眼前这位苍白、瘦极,甚至可以说是孱弱的、满身奇怪伤痕的少年联系到一起。
“既然你在河底用尽力气想要活下来,那你就应该努力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