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落有痕》甄苏福

9、第 9 章

　　今夜的高升戏院注定是宾朋满座，一票难求。大家都是为一睹粤剧名伶小明珠真颜而来。
　　漓城的高升戏院虽然名为戏院，但是实际上却是一所园林式的茶寮，兼着演出粤剧。说到戏院，不得不提它的戏台子，这高升戏院的戏台子也是有讲究的。前台的天花板上是刻着一幅“双凤奔月图”，色彩绚丽，栩栩如生。而这前台的地板则是个夹层的，底层铺着火砖，中间镂空，上头铺上一层木地板，台底的四个角落均放着一个大水缸，如此便是台上台下回声共鸣，以至于声传十里不竭。
　　漓城最出名的戏台子有三个，原本按名气排列，一是正阳西巷的南华桂剧院，二是王辅街的东旭平剧院，三就是这与南华剧院毗邻的高升粤剧院。这三大剧院特色分明，各有专长。每当三街六市华灯初上之时，这正阳西巷到王辅街这段路是戏台声高，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可自打这高升戏院来了位叫小明珠的神秘优伶后，那是场场爆满，而这高升戏院的声望更是一天高过一天，大有越过其余两大剧院之势。
　　这位名伶是个怪人，总是只能在台上见到她，青衣水袖、清喉婉转，腮描粉墨、耀如春华，却从未曾有戏迷票友见过其真颜。
　　冯翕乐进来时，戏台上正演着《胡不归》，这台上是水袖轻舞正唱到动情之处，台下是如云的观众看得如痴如醉之时，而卖茶卖烟的小贩是轮着桌的跑，接应不暇。
　　冯翕乐正打算走到预留着的雅间，却碰到了也是刚到的沈家少爷。沈念生身着一套马褂长袍，头发梳得程亮，带着一金丝边带链眼镜，提溜着把小金丝扇子。翕乐本着礼貌打了声招呼，又准备转身上楼时，谁知道这人却也跟着上来了。
　　“不知道冯小姐可有约人？”
　　冯翕乐耐着性子笑着答了，“有约。”
　　“我就知道未曾。”沈念生左边嘴角向上一扯，露出笑颜来，“不如大家伙儿搭个座？”
　　冯翕乐无奈，却还是做了个先请的姿势，“沈先生随意。”
　　沈念生也与她谦让起来，毕竟女士优先是绅士之礼。
　　最后他还是跟着冯翕乐后头上了楼，刚到楼上他正预备介绍起他先定下的位置来，指着第二个包间就说“冯小姐不如进......”“这屋”两个字还没说完。
　　只见这冯翕乐直接越过进了正中间的包厢，进去后又从门里伸出个头来，冲着有些尴尬的沈念生道，“沈先生您不进来？”
　　沈念生放下固有的生意人的面子，装作无事一般也跟了进来。
　　原来并非推辞，是真的约了人。
　　只见席中已经坐着一位仪表堂堂的谦谦公子了，见到他们进来，温连航连忙起身，“翕乐来了，这位是？”
　　翕乐先替他答道，“沈家二少爷沈念旭。”沈念生淡笑不语。
　　招呼打完便是入座了，沈念生刚一坐下，他就夸了起来，“冯小姐果然不是一般人，今晚这高升戏园子的票可是难买啊，您却得了这个豪华的甲间。”
　　翕乐也不自鸣得意，平平淡淡回了句，“朋友送的。”
　　沈念生又问，“可是温先生定下的？”
　　温连航连连摆手道，“可不是我，我没那么大的能耐。”
　　三人不咸不淡地看起了戏来，又看了一会儿，包厢门就响了，图南过去开门，只见这温韵灵进来了。
　　看她心情颇好的样子，自是还不曾知晓店里的闹剧。
　　温韵灵一进来便看到了陌生人，面上有些羞涩，赶忙走到哥哥身旁，想小声问哥哥却又觉得这样太小家子气，还是定了定神，自己坎坷地问了出来，“冯姐姐，这位先生面生，是您新交的朋友吗？”
　　她仍旧如法炮制，“嗯，真是个新朋友，沈念旭。”
　　又坐了一小会儿，沈念生妙语连珠，席间气氛逐渐融洽起来。
　　温韵灵也渐渐放开了些，两只眼睛笑得像个小月牙，亮晶晶的，“我刚刚去后台给小明珠送糕点了，她特别喜欢吃我们家的糕点。”
　　“哦？你见到她模样了吗？”沈念生嘴快问道。
　　就连这温连航都有些好奇，扯长耳朵听着。
　　温韵灵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送了几次了，可是从未见过。”
　　只见得包间诸位少爷小姐小厮丫鬟的，唯有冯家主仆二人面色如常，不见有些许的惊奇或惋惜之色。
　　正当这时，小明珠出场了。
　　只见一片珠帘垂地幕，随后便是一阵袅袅琵琶音。
　　所有人的眼珠都紧盯着那帘子，似要随其一同渐升至半空般的专注。就希望自己是第一个能看清她的人。
　　“花弄影月底旖旎春光暖，
　　可惜美景奈何天......”
　　《花弄影》的第一句调子传来，台下奏乐骤起，观众连忙又往台上看，只见得台上背对着观众坐着个人。可就堪凭这个绰约多姿的背影就知道绝对是个美人。
　　一首粤曲小调听得众人是如痴如醉，意犹未尽。
　　这一唱罢，她缓缓转过身来，正当大家以为就能看见真容颜时，却是那一抹朱纱半遮面，只见得那眸含秋水之态，婷婷袅袅之姿，不见那叶底藏花天然色，出水芙蓉自流香。真是可惜可叹。
　　台下不少叹息声，却又听到观众席中不知有谁说了一句，“人家什么时候说了今晚能看到脸了？”
　　此人一句，众人才清醒过来。好像戏院从没拿小明珠的容貌做宣传，只说今晚她会唱小曲，观众们就都认为其脱下戏服，就铁定会卸下粉黛华妆以素面示人，没想到却是自作聪明罢了。
　　这一场“误会”就此落幕，但戏台还在热闹演出。
　　小明珠走下后台，转身就问一个守着的小厮，“甲间的客人可有来？”
　　那小斯答，“半中场就到了，只是怕影响您便没有通报。”
　　听得这话，她步履轻快地从另一个“宾客止步”的口上了二楼，到了走到正中间的包厢前站了一会儿，左右张望两下，见四下无人，便解下了脸上的轻纱，直接推门而入。
　　正好沈念生听到什么声响，准备打开门瞧瞧，好巧不巧的是，这小明珠竟直直撞进了怀里，两人均是吓了一大跳。
　　还是沈念生先反应过来，连忙把人扶好，待其真颜露出，又是吓了一跳。当然，这后来被吓一跳的人自是不会是沈念生，他少年离家不识漓城人物，被吓到的是那温家兄妹。
　　温连航当家一阵子了，左右逢源自是通晓世家事，人基本也都能认个脸熟。他还算好的，只是拿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哪知温韵灵虽未曾跟随他哥去过诸多聚会，但是偏偏只去过那一次，就能让她遇见个熟人来。她直接就惊叫出声，“苏小姐！这......竟然是苏小姐！”
　　待众人还未有反应之时，图南赶紧过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沈念生见状立马把门给关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沈念生忙问，“是谁？”
　　只听得门外传来一娇柔的女声，“沈先生，我知道这包厢里的是您。我是温初雅的妹妹初菡。”
　　屋内的图南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沈念生又问，“有什么事吗？”
　　“我的侍女刚刚见到小明珠好像进了您的包间，不知道可否引见？”
　　屋子里的苏玥茹不能发出声音，只能瞪大着双眼朝着他直摇头。正当沈念生想一口回绝时，冯翕乐站了起来，把苏玥茹扯过来站到门后，随后她直接站在门边开了门。
　　“温小姐，您看错了，我们这里没有小明珠。”
　　温初菡一见是这冯翕乐气就不打一处来，可还是环顾四周，见这包厢里竟然还坐着那讨人厌的两兄妹，表情就更加不好起来，可看到沈念生却又不敢发作。只能萎靡地道了声，“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她竟然是一刻都不想留，转身就想走。
　　“慢着。”
　　温初菡不解地转头，只见得沈念生板着个脸道，“没看见你哥吗？也不打个招呼再走？”其实沈念生并不想说的，他无意于插手他人家事，但是冯翕乐刚偷偷暗示他，他也只好照着原样说了出来。
　　温初菡抬头狐疑地看了沈念生一眼，却也只能不情愿地打了招呼，“哥哥小妹，你们在这玩，我还有些事要先走一步，不能陪同了。”
　　温连航点了点头，温韵灵侧脸过一边去，看也不看她。
　　温初菡走后，众人才又坐下。
　　这时苏玥茹也反应过来，又想把轻纱带上。
　　沈念生见了，一板一眼地道，“苏小姐，我们看都看见了，你就不要再掩耳盗铃了。”
　　冯翕乐被逗得在一旁轻笑。
　　苏玥茹的脸立马耷了下来，又移了几个座位，就想离那烦人的沈念生远远的。她气气地对冯翕乐说，“你都不说你这有人，害得我直接就闯了进来。”
　　冯翕乐也是大写的冤枉，一脸无奈道，“好姐姐，我也不知道你会来，好吧？平时你是真的不会直接来上头找我的。”
　　苏玥茹脸上一红，“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怎么地？我哥又不在这，要惊喜干嘛。”
　　这话一出，苏玥茹脸上更红了些。而那头的温韵灵却一脸煞白。
　　而图南听到这话却是面上一热，心想自家小姐可真是没脸没皮的。本就知道这冯家大少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却还是到处认嫂子。今天跟这个承诺“我让我哥以后娶你啊！”，明天就能跟那个说“你要是做我冯家媳妇，那是我哥天大的福分！”瞧瞧这席间两位小姐的脸色，就知道这些年就是被这些半开玩笑的话给当了真了，图南暗自摇头，要是再这样下去，可真就耽误人了。
　　而苏玥茹直接一跃，坐到了冯翕乐的腿上，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咬牙切齿道，“我这个嫂子，自然也不能亏待你这个做小姑子的了。”
　　图南笑着，把她拉了起来，“苏小姐可用别的招待就好，”又指着她的姿势说，“如此这般，我们家小姐可是承不住的。”
　　苏玥茹气也气过了于是坐好打量起这包间的众人来，温韵灵她是知道的，常常买她家的糖。而她身旁那位一脸正气，沉稳大方，她心下对这人好感近了一分。
　　而又侧脸看了看前头进门撞到的那位，原本脸色好看许多的脸又沉了下来，满脸写着“我不待见你”。
　　沈念生是个活络的，见状道，“苏小姐这是怎么了？我是哪里惹了你了？”
　　苏玥茹听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没好生好气道，“你看看你这样子！”又扯了扯他手上的小金扇，“通身民脂民膏，真是不知民间疾苦!”
　　“我......”沈念生不知该回什么，只好无奈苦笑。
　　后来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冯翕乐先是哄了苏玥茹几句，随后又替沈念生辩解一阵。可见到场面还是活不起来，只好拜托温家兄妹，待到戏院下班替她送苏玥茹回家，而她便与沈念生没看完便先走了。
　　闹也闹了，热闹后又归于宁静。
　　待到冯翕乐到家洗漱完后，准备上床睡觉时。
　　图南却正儿八经地走了过来，要与她谈谈。她便耐着性子坐在床上，听图南讲话。

　　只听到图南说，“小姐，以后你不要再随处认嫂子了。”
　　冯翕乐哈哈地笑着，“我这不是开玩笑嘛。”
　　图南认真得很，“小姐！过去是还小，您说这些不打紧，可现在大家都长大了，这种玩笑开不得了。”
　　可翕乐想了想，总觉得这种事没什么的。
　　图南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并未太在意，便下了个猛剂，“夫人在您这岁数已经遇见老爷了，可您却仍旧一幅不知男女有别的模样，更何况是什么感情之事。”
　　冯翕乐被她说得面上一臊，又气又恼，赶忙翻身躲进被窝里，全身上下连头也一同蒙严实了，在被子底下发出呜呜的声音来，“不准取笑我！快出去！快出去！我要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