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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超越(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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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何鏡弦瞪紅著一雙眼,胸口劇烈起伏,走到阿帽面前,扯過阿帽的領子,啞著嗓子低聲道:「我說夠了!」
阿帽甩手打開了何鏡弦的手,大聲道:「妳根本反駁不了我,因為妳覺得我說得沒有說錯。」說完冷笑了一聲:「呵…妳就是個不願意甘於平凡的人。記得小時候社區裡一群孩子嗎?妳看他們的眼神有多不屑妳照鏡子看過嗎?妳不願意跟他們玩,是因為妳自認妳跟他們不同,正好妳媽提議所以妳答應跟著我一起去學鋼琴、學才藝;其他女生在玩洋娃娃妳也不屑跟她們一起玩,所以妳跟著我們一群男孩子玩任天堂;後來念書分科,妳也不想跟其他女生一樣挑文科,妳文筆明明不錯的,但妳就偏偏要挑理科醫科,說什麼妳不知道要選什麼所以跟著我,那都是騙人的。」
何鏡弦雙眼怨恨地瞪著阿帽,雙手握拳,她可以感覺到指甲陷入肉裡的感覺,神奇的是,她感覺不到手掌的痛,為什麼呢?
「妳這麼一個不甘於平凡的人,為什麼現在又甘願像個普通人一樣,天天過著上班打卡下班看老闆的生活?妳說妳到底對現在的妳滿意在哪裡?不是辯論社主將之一嗎?怎麼不來反駁我?來來來,我給妳超過五分鐘,妳來辯阿!」
何鏡弦一把扯過阿帽的手往門口走去,手因為發抖打不開大門門鎖,就在她和門鎖奮戰的時候,阿帽反手扯過何鏡弦,雙手一拍門,將她困在自己雙臂之間,一張臉蹭過去和她鼻尖碰鼻尖,與方才咄咄逼人不同,他壓低聲調輕聲問:「妳為什麼不反駁我?」
又一滴淚從何鏡弦眼中落下,阿帽本想伸手替她抹眼淚,她卻笑了,惹得阿帽一隻手舉在空中徒增尷尬。
「哈哈哈哈…對,妳沒說錯…」何鏡弦低下頭笑得更大聲了,身體還笑得發抖,後來甚至蹲下來抱著肚子大笑。阿帽錯愕地盯著何鏡弦的髮璇,愣了一會兒陪她蹲下來,看著對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應,他有點擔心。
笑完何鏡弦抱著膝蓋抬起眼睛看向阿帽,紅通通的眼角還掛著淚,但眉眼卻笑得很是燦爛。
「嘻嘻…我是不甘於平凡,我打從懂事開始就知道你跟社區裡其他小朋友不一樣,你回答問題比我快,跑得也比我快,後來甚至還先一步去學了才藝,後來你家還買了電動,那時候誰願意讓小孩打電動啊?都怕學壞,就只有你不同。我不想被歸類在那群傻小孩裡,所以我拼了命學你,這樣我也算是個不平凡的人了,你懂我嗎?」
阿帽看著對方略帶瘋狂的臉,自己的身影就倒映在那對發紅的眼睛上,阿帽背後彷彿被澆了一大桶冷水。何鏡弦學著阿帽剛才的動作,將自己的臉湊過去與他鼻碰鼻,輕聲說:「我就這樣追著你不平凡的腳步,學習著各種處世方法,參加各種比賽活動,因為只要跟著你就可以不被那群平凡人追上…」說著語氣越輕,略帶瘋狂的聲調越發尖銳:「但是後來你說走就走,等都不等我一下,你奢望我追著你去逐水草而居當個背包客嗎?我怎麼可能做得到?我爸媽怎麼可能會讓我去?你問我這兩年到底成長了什麼?不就是你把我打回原形的?就在你轉頭走掉的那一天啊…」
大概是蹲累了何鏡弦坐了下來,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繼續說:「你越跑越遠,我卻一直追不上,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因為你坐飛機走了嘛…我怎麼跑得過飛機呢?」
「這就是妳的成長?妳這兩年就得出這個結論?」阿帽忽然覺得這世界充斥著荒唐與瘋狂,自己的離開將她打回原形?這都什麼跟什麼?
「呵…當然不只啊,天知道我這兩年有多努力,我有多害怕被其他人追上你知道嗎?為此我有多拚你知道嗎?我為什麼天天研究室跟這裡兩點一線你知道嗎?我放棄了多少你知道嗎?」
「……」
「最後我發現,我和那群平凡人沒有什麼不同,我只能連吃飯喝水都在往前跑才能不被追上。做人就是要好好認清自己,既然我這麼平凡,那就老老實實去過我的平凡生活。你說得對,我就是出海口那片鵝卵石的其中一顆,這世界多我一人無益,少我一人也無害。」
何鏡弦說完擦了擦眼角的淚,「除了認清我自己,我還知道你在國外交了女朋友。」
「…你們是怎麼搭上線的?」
「別誤會,我們從來沒搭上線過,其實我一開始就覺得你的部落格有異了,那種整理風格跟你從來就不是一個人,後來收到你的明信片我才終於確定,那明信片寄出來之前你有看過嗎?英文住址上面留了口紅痕呢…而且筆跡也跟你不一樣啊…這很好猜吧!」
「我…」
「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在發現你交女朋友那陣子我覺得我這裡好像有人拿錐子在刺…」說著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她的胃:「這裡也好像有條泥鰍在翻,但現在想想我好像不是在忌妒那個女人。」
「……」
「我覺得我比較忌妒你,任意把身體交出去,就可以當一個甩手掌櫃,也不必考慮對方負不負責任,沒做什麼對方就甘心留在你身邊陪你,還幫你打理部落格,如果沒猜錯那些留言的攝影愛好者都是她認識的朋友吧?」
阿帽聽了眉頭越皺越深,何鏡弦看到後伸手去抹開他的眉間,眼神溫柔的看著阿帽,「她大概認為你在家鄉有個正宮女友想來逼宮吧,哈哈…可惜她完全誤會了…對了,這麼分析下來我發現,繞了這麼一大圈,我喜歡的根本不是你,我只喜歡你的不平凡。」說完雙手用力拍了拍阿帽的上臂,何鏡弦眼角發光面帶微笑:「還真要感謝你今天的精闢分析。」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不就是認清自己嗎?我花了兩年認清了,所以我現在改變了,我打算安安分分地去過跟我相配的生活。」說完站起身,將大門打開,「我累了,你該出去了。」
阿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扇大門的,他只覺得今晚過得既瘋狂又誇張,他幾乎要忘記他今晚主要想找何鏡弦談的內容了。他拿出手機,停在路燈下,對著手機輸入了一條訊息:「我一個月後會過去」輸入完後又停頓了一會兒,又往訊息裡加了一句:「只有我一個人。」
宿醉了一宿的君君被水聲與哼歌聲吵醒,彷彿一整隊籃球隊在她腦海裡打球,腦殼快爆炸的頭痛感讓她忍不住破口罵了一句髒話。聽到君君的聲音何鏡弦立即走過來,拿了止痛藥跟溫開水遞給君君,君君道了謝後立刻把止痛藥和著水吞下喉嚨,整杯水喝完後,君君又躺回床上,看向站在床邊的何鏡弦。忽視掉眼睛下一片青,眼前的何鏡弦看起來心情很好,身上一股洗髮精的味道,大概剛剛才洗過澡。看看時間都要中午了,何鏡弦習慣睡覺之前洗澡,發生什麼事情會拖到天亮才洗澡,君君腦內除了籃球隊還混入了其他少兒不宜的畫面。
「哇…昨晚很精采嘛…忙到剛剛才洗完澡…嘿嘿……」
還沒等到君君說完何鏡弦一巴掌拍在對方額頭上,頭還在痛的君君被打了這一下痛得又罵了一句髒話。
「滿腦子想什麼啊?昨晚送妳回來我廢了多大力氣知道嗎?」
「嘶……妳小力一點啦!酒還沒醒耶…」
「酒還沒醒就給我乖乖躺好聽我說,昨天我跟阿帽談開了。」
君君聽到立刻從床上彈起來,順手按了按痛到在跳動的太陽穴,滿臉八卦的問道:「你們談了什麼?」
何鏡弦把昨晚的談話內容大概說了一下,說話的人說得雲淡風輕,聽話的人卻越聽越頭大。
「妳在說什麼平不平凡?妳瘋啦?還有阿帽居然在外國交了個野女人?」
「不是什麼野女人啦!這種事情你情我願吧!對方都甘願黏著他了。」
聽到何鏡弦的話,君君覺得她頭更痛了。
「妳現在是怎麼樣?靠否定過去的自己來否定妳對他的感情嗎?」看著對方開始閃躲的眼神,君君知道自己說對了。
「我知道你們兩個的關係不單單只是互相喜歡這麼單純,但妳有必要這樣貶低自己的過去嗎?」
何鏡弦聽到這皺起眉頭大聲回嘴:「我沒在貶低自己,也沒在否定自己,這就是昨晚自我分析之後得到的答案。」
空氣瞬間靜止。
「行行,妳很行,我今天真是長見識了,沒看過有人這樣解析自己的感情的。」
「妳什麼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妳分析的很對,我覺得妳說得都對,別理我,我都是在胡扯。」
「我在告訴妳我糾結了兩年的結論,妳就這樣回應我嗎?」
「不然妳要我怎麼回妳啊?妳的自我分析根本狗屁不通,一派胡言。什麼叫做喜歡他的不平凡不喜歡他這個人,妳有病吧?」
「不然妳要我怎樣啊?我不知道怎麼辦啊?妳能告訴我接下來要怎麼辦嗎?他根本不會留下來,我也不可能跟著他到處飛啊…」
對著君君大吼完何鏡弦跪在地上開始大哭失聲,與昨晚不同,昨晚阿帽在,不在他面前崩潰是她的底線,但現在眼前的人是君君,是那個一直陪著自己做實驗拚研究所的君君。何鏡弦知道,依她的天份,她根本不需要付出這麼多時間跟精力就可以得到一樣的成果,她也是不平凡的那一群人,但她願意陪在自己這個平庸的人身邊,不像阿帽離她而去。
看見何鏡弦跪地痛哭,君君眼眶也紅了,她俯下身去將何鏡弦的頭抱住,她知道何鏡弦是個矛盾的人,她一方面背負著父母對她的期盼,安安份份做個傳統意義乖學生;另一方面也嚮往阿帽的自由灑脫。
「……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辦…我看他的眼神…還有他跟我說的話…他不會甘願留下來的,他只會一直往前飛,他不會停下來,然後我只能一直留在地上看他飛,看著他飛出這片天空我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妳有告訴過他妳的想法嗎?」
何鏡弦搖搖頭,「我根本不敢說……我根本沒辦法像他那麼灑脫……更何況…他身邊有人了…」
「妳又沒見過她,妳怎麼知道她比不過她?」
「光是可以跟他一起四處飛我就比不上了,無論我其他地方有多好,我都比不上,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地上追…」更重要的,是不能讓那個不平凡的人被她拖下水,那個人往前飛的樣子多好看阿,眼睛裡好像在發光,可惜,自己接下來就要看不到了,怎麼辦?怎麼辦?
君君摟著何鏡弦,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阿帽放下何鏡弦自己走了是事實,自己也因此對他沒什麼好感;但是自己的好閨蜜因為他傷心難過也是事實。她不知道應該勸何鏡弦放棄還是勸她追上去,兩邊不討好。這種時候除了敞開心陪她哭她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能安慰到何鏡弦。
哭了一陣子,何鏡弦的情緒開始平復,方才腦子裡一片混亂也隨著眼淚一起流出體內。她開始思考,該怎麼做呢?怎麼樣才能一直看著阿帽呢?自己昨晚跟他翻臉了,他應該不會想要再聯絡自己了吧?他有沒有提到什麼時候要走?他有提到要留在國內多久嗎?那個女生接下來會跟他一起去哪裡?對了,還有那個女生。
何鏡弦想到這裡,彷彿想通了什麼一般,從君君懷裡抬起頭,說:「對了,我都忘了還有那個女生,呵呵…」
君君聽到一頭霧水,「那個女生怎麼了?」
「那個女生大概以為我是阿帽國內的女朋友,所以有做過類似示威的行為,會這麼做表示她很喜歡阿帽吧?喜歡到不弄清楚我身份就想搞小動作來挑釁我…」
「所以…?」
「既然她那麼喜歡阿帽,那就等那個女生把阿帽拖下神壇吧。」何鏡弦拿過床邊的衛生紙擦了擦鼻涕眼淚,「只要時間夠久,總有一天那個女生會想要阿帽為了她放棄自由安定下來的。」
聽到何鏡弦的話,君君有點不敢置信的瞪著何鏡弦,她有點擔心何鏡弦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這不就是變相的「得不到就毀了他」的想法嗎?
何鏡弦離開了君君的懷抱,站起來往廁所走去,用冷水冷卻哭得紅腫的眼睛,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樣子簡直慘不忍睹,二話不說往君君家的冰箱拿出一個冰敷眼罩,往君君旁邊一躺就將眼罩敷在眼睛上。
看著躺在身邊的人,君君小心翼翼的開口問:「妳想清楚了?就這樣?」
「……嗯…該做個了結了,整天抱著一個不會實現的夢想那是青春期小女生才會做的事,都二十四了,就當是離開校園的成長吧!」
「妳真的打算放棄了?妳從小追到大的人。」
「沒什麼放棄不放棄的,其實早在兩年前他就做出決定了,傻傻抓著他衣角不放的是我,現在就是認清事實罷了!」
君君覺得眼前這個眼睛被冰敷眼罩遮住,語氣微微發抖,剛剛大哭過後胸口還在大力起伏的何鏡弦讓人覺得心疼。她和阿帽從小一起長大,扣除愛情的部分也還有其他能稱為友情和親情的成分在,但她為了否定自己對阿帽的感情,連過去一部分的自己都否定掉了,尤其是剛剛那番將阿帽拖下神壇的發言,那是受了多大刺激才會形成的想法,自己現在除了陪在她身邊也沒有其他方法能安慰她了。
「……算了算了,男人嘛,滿地都是不愁沒有,既然下定決心就好好往前走,別再回頭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