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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十年山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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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夜,冷风飒飒,栖枝的寒鸦叫声嘶哑而凄厉,寒意弥漫了人间。
今夜是公主白漪绥新丧的第七夜,灵柩依然停留在公主生前居住的春深殿,白烛的味道经久不散,菱纱被风吹得飘散,守灵的宫人跪了一地,不敢有丝毫疏漏。
夜里风寒,帝王上了年纪,身子骨愈发的弱了,他正伏案批改奏折,忽然喉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一旁侍奉的大太监连忙上前为其顺气儿:“皇上,您小心着些。”
总算是平息了胸口翻涌的情绪,白若苦笑着开口,嗓音沙哑:“和春,你说,漪绥她会回来吗?”
说着,白若搁下御笔,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其实他已经很老了,早就没了年轻时的锐气,眼角皱纹横生,双鬓更是增了数根白发,岁月摧毁了他昔日的英气,如今只剩垂垂老态。
和春一边为皇帝捏肩一边小心着说:“皇上这么宠爱公主,公主理应回来瞧一瞧的。”
白漪绥的身世说来不太光明,她的母亲原本是个小宫女,凭着下作的手段上了龙床,更有幸诞下公主。可惜命不太好,生下女儿后立即被皇帝赐死,荣华富贵落得一场空。
皇帝倒是很宠爱唯一的公主,他常说公主生的貌美,肖似一人。可众人左看右看,愣是看不出公主随了何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公主出落得极美,尤其一双点漆目,看人一眼,宛若霜雪落满心头。
今年恰是公主的及笄之年,皇帝都计划着如何大办宴席,不料,天不隧人愿,白漪绥没能度过这一年的寒冬,夭亡了。
皇帝哀思甚深,寝食难安,七天里请了太医无数次问诊。
只有白若知道,白漪绥不会回来的。本就是他这个父亲毒杀了女儿,她怎会回宫与他道别呢。
一开始,白若不太喜欢白漪绥,小丫头活泼伶俐,这样的人,不能活在宫中。关键的还是她的身世,她的母亲,是白英众多儿女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白漪绥身体里流淌着白氏的血液,容貌自然继承了白氏的风格,一双明眸与白岁出奇的相像。
皇帝看着她,好像又看到了年幼的白岁,那个不太聪明的依赖着他的孩子。
不过和白岁截然不同的是,白漪绥天生聪慧,一点就通。她讨人喜欢,见过她的每个人都很喜爱她。
凭着容貌,白若宠爱白漪绥,愿意给予她一切所求的。
到底是怎么生变的呢?大概是中年的沈绝愈发风流,甚至迷倒了备受圣眷的公主白漪绥。
年龄相差巨大的两人成日勾勾搭搭,被忠臣一本奏折参上,白若颇为厌恶沈绝的所作所为,将他叫来书房申饬了一顿。
年少的情谊终究淡化,况且沈绝早年做过一件有负白若期望的糟心事,白若的亲生胞弟死在沈绝的手上,盖因那少年发现沈绝暗中记恨白若,白岁为他而死。
沈绝此人,生来无情无义,偏偏爱上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白岁。
他曾与年幼的白岁有过一面之缘。
一顿训斥,只疏离了君臣的关系。沈绝照旧和白漪绥来往,如花的公主被迷得晕头转向。白若多次警告,也阻拦不了白漪绥一心明月。
沈绝知晓白若的秘密,他故意对白漪绥透露了只言片语。白漪绥果真聪慧过人,竟拼凑出了整个真相。
白漪绥实际上是个心善的姑娘,她明事理,她憎恨白氏江山落入旁人的手,也是白若使白氏血脉混乱。
为了维护正统,白漪绥决心与沈绝共谋反计,她勾结白英生前的旧部,于冬至之日起兵逼宫。
荣成殿里,高堂尊位,公主和宠爱她多年的生身父亲拔刀相见,她高声痛陈白若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
其实公主的一举一动尽在白若的掌控,他派去的人抓捕了沈绝,搜出侯府藏匿的兵甲。与此同时,禁卫军逼退公主的人手,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一个不留。
逼宫计划失败,白漪绥闻讯绝望地瘫倒在地,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张了张嘴,说不出求饶的话。
“孤的傻女儿,你以为沈绝是真心爱慕你?他爱着别人!”白若俯身捏着少女的下巴,怜悯地笑了笑。
白漪绥茫然地仰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白若冷了脸,不肯施舍她任何一个眼神,他背过身去:“和玉,上药。”
和玉是白若晚年最信任的暗卫,他端着散发难闻气味的药走到白漪绥面前,然后压制住少女的挣扎,把药强行灌了下去。
白漪绥本性倔强,用力地挣脱了暗卫的束缚,抬手把药碗打翻,不顾一切地哭喊:“你是一个夺人皇位的逆贼,你抢了白岁皇叔的王位!我这是匡扶正统!我没有错,错的是你!是你!”
渐渐的,药效发作了,白漪绥无力地倒在地上,七窍出血,眼里的光芒趋于暗淡。这时,白若怜爱地瞧着她,说:“那个人是白岁。”
白漪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想说些什么,唇齿间却不停的涌出鲜血,她四肢抽搐,顷刻便断了生机。
至死,她永不瞑目。
合眼的那一刻,她看见眉目含笑的男人一袭华裳,朝她走来:“绥绥,我一直很喜欢你。”
原来,他是骗她的吗?可她是真正的爱他啊。
大雪纷飞的冬日里,享有周朝国色之称的公主白漪绥因病去世,年仅十五。
公主发丧的那日,白若关押了沈绝。
尔后,判定沈绝于一个月后午门问斩。
“罢了,你们退下吧。”白若按捺住起伏的心绪,屏退殿内宫人。和春与一干宫人悉数退下。
杀死白漪绥,不止是因为她知晓了白若的秘密,还因为,她活着,就是辜负了白岁的死亡。
白岁殷切期望着他成为一代帝王,不惜自杀,成全他一世安稳。他怎么舍得辜负这一番厚重情意呢。
漪绥,愿尔来世莫入帝王家。
时光飞度,转眼就到了沈绝的行刑之日。那时已不太寒冷,明媚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倾洒满地,沈绝坐着囚车途经长街去往午门。而白若则站在刑场一侧的茶馆的二楼,远远地,瞧着被人海淹没,看不清脸的男人,好像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扬鞭策马,踏着滚滚红尘而来,一笑生光华:“白若,你若为明君,我便是忠臣,尽一世衷情为君效力,愿与君共治河山!”
然而,誓言犹萦绕耳畔,人潮似海,山河空寂,故人却不再是可以把酒言欢的人。
楼下,沈绝迎着万人唾骂,一步步走向断头台。楼上,白若痴痴地问着亡故的爱女:“漪绥,你喜欢他,那孤就让他下去陪你,黄泉路就不会寂寞了吧。”
良久,人群散去,恶人已经伏法,欢呼声逐渐平息,天地间唯有血色无声地漫延。
白若扶着栏杆,呆滞地,露出一个充满苦楚的笑容:“对不起。”
…………
从此清晨无人问安,黄昏无人作伴,倦鸟难寻归巢路。
秋去冬来,大雪覆满宫城,白若看着这一片惨淡的白,无味至极,仿佛一生的悲欢都遗落在了那个明媚的春日。
《帝王志》载:祥宁二十年,成帝薨。太子昭遵其遗旨,奉一玉瓶入帝陵,永伴成帝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