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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平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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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芷本以为的一场浩浩荡荡的围攻魔教光明顶的行动,在夜里就被泯灭的悄无声息,只是宵小之辈小打小闹的试水。只能说隐庄的实力比江湖诸位预期的要强得多,或者说,这次的行动来的也都是些不足为虑的杂兵,大门大派根本不想掺和这事,只是做一个披着正义外皮的表面工程。
路芷所住的小院固若金汤,不知暗处里三层外三层到底藏了多少暗卫,所以一夜无事,唯一显得惊慌的只有路芷本人。
倒是第二日练功时,听说昨夜别院有动静,路芷小心翼翼的看看云归旸日常面若寒霜的脸,问,“昨天有受伤吗?”
云归旸照常不理她,专心练着一招一式,路芷放下心来,看这虎虎生风的架势,可见是身体康健。
齐伯指点完他们的早课,向路芷汇报昨夜的事情,“小姐,抓了十四人,都关在地牢,也审清了。”
“是为何?”路芷有些惶惶,眉间蹙起,硬是熬了一夜没睡的眼睛红红的。
“正道联盟昨夜偷袭隐庄,只派了些小门小派,不成气候,隐庄也几无伤亡。”齐伯说道,“小姐可要亲自去地牢瞧瞧?”
路芷郑重想了想,点点头。
她没有去过古代的地牢,想去参观一下。
课后,路芷跟着齐伯,夜一自然也跟上路芷,只有云归旸还在原地额头沁着汗,挥舞着剑锋。
路芷停住脚步,看他,“你去吗?”
她也没指望他回应,只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就回头继续走,走了一截,回头一看,云归旸居然没作声跟在后面。
路芷抿抿嘴,不知为何居然有点开心。
她想,云归旸这算是开始接纳这里,开始跟她交流沟通了吗。
这是云归旸头一次回应她。
走过很多亭台,地牢在庄园的边缘位置,说是地牢,但它是一栋普通的楼,至少路芷从外边看不出什么。进了里边,凉气很足,隐约有点阴森,路芷的脚步逐渐慢下来。走到一条很深的走廊,脚步声清晰可见,沿途有很多空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路芷手心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眼神飘来飘去,心跳越来越快。她盯着地面,总担心会突然渗出血来,或者突然传来惨叫。忽的,吹来一阵冷风划过路芷的脸,吓得她一个激灵悄悄抓住前面齐伯的袖子。
“小姐。”齐伯一愣。
“没事。”路芷强装镇定,“这里有点冷。”
“快入冬了,小姐你该多穿些衣服才是,小姑娘爱美固然重要,但这些白纱不御寒。”齐伯摇摇头。
路芷看着自己白衣飘飘,自己吓唬自己,简直更害怕了,这放在别人眼里,简直是赤裸裸地牢里的女鬼现身呐。不过还好,巧合中的巧合,她随便讲的说辞,齐伯并没有怀疑,并成功的把胆怯归结成寒冷。
“齐伯也是,总见您穿一样款的衣服。下次做衣服时,我要亲自给齐伯挑样子和料子,做些厚实好看的衣服。”路芷整理心情,对他笑着,眉眼弯弯,“长辈要多穿,齐伯过年后又长了一岁,去年我许愿自己长命百岁,齐伯陪我百岁,要活两百岁。”
“两百岁是老妖怪。”齐伯也笑,慈祥无奈地看她,只能牵着她继续走。
路芷孝敬亲近长辈,善待下人们,这些肯定是原主没有的。穿到这里来,从未想过要模仿原主,本来她也贯彻不了冷酷,学不来那些坚冰。
她就是她。
既然穿来,就是天赐的缘分机遇,随着自己的心活就好,软弱也好,良善也罢,那些跟原主反差的东西没有必要隐藏,与其每天战战兢兢被戳穿,不如坦荡。
左右,父母双亡。
到了关着刺客的地方,没有路芷想象的一片狼藉,也没有血,没有残忍,相反一派平静,但又格外恐怖,一排人被吊着手腕竖在眼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半死不活。
“把他们弄醒。”齐伯对地牢的看守说。
只见看守拿了一个小瓶,在每个人的鼻前放了一下,然后那些人的眼皮就动动,眼皮翻开。
然后就是人间地狱一般的鬼哭狼嚎,有的人哭的涕泗横流,有的人喊得嗓子嘶哑,有的人木青着脸等待死亡。
“我什么都说了!求求各位大人!求你们!”
“放我一命!”
“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留我一条狗命!”
“大人!”
审讯的过程,路芷全部都没有看到,但是光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就全部都懂了。
这里是收拾干净的地狱。
“闭嘴,小姐问你们什么就老实回答。”看守语气很平淡,但震慑住了所有人。
眼前这场面,之前无数的大男人狼狈的撕心裂肺的呼喊,让路芷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齐伯看着她,叹气,“你们一个一个说,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名门大派的人渣!开始打着共商大计的名义把我们邀去,自己不想趟这浑水来救硬逼着我们小门小户的来!”
“听说隐庄好东西特别多!”
“其实就是来试探隐庄的实力,他们以为云家灭门之后本来以为隐庄元气大伤的!”
“让我们大家来送死!”
“我呸!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那帮人!”
“我们跟云家没关系!也不想报仇!”
“求求小姐!我们没想伤人的!只想捞点东西就回去!”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他们提到云家的时候,路芷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云归旸的脸色,发现他低着头并没有反应,但还是后悔,其实不该让他跟来的。
这算什么,直面人生的残酷吗?让他更加伤心,他还是个孩子。
从这些颠三倒四的话里,路芷其实听出些门道,“你们是说,你们只是先头部队,他们还会有人来是吗?”
那些名门正派的高手。
“若是我们没一个人回去他们肯定就不来了!”
“求求小姐!你让我回去!我回去告诉他们!我们再也不会犯傻了!”
“没有情报!他们不会来的!”
“小姐救命啊!”
事关性命,他们一个比一个大声,吵得路芷脑壳疼。
“齐伯……要不放他们走吧……”路芷犹犹豫豫的说,反正他们也没有作大孽,只是些被当成枪使的可怜人。其实路芷说这句话的时候也会想过齐伯会答应,这明摆着,这些人一定会死。
但她也不是伪善,只是,若真有希望留这些人一命,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齐伯果然摇摇头,“小姐你先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我处理就好。”
齐伯给夜一使眼色,然后夜一就劝着路芷往回走,半推半就,直至身影消失在走廊。
云归旸站在原地没动,久的像一尊雕像。
齐伯看他半晌,“你有什么事?”
“你不会让他们活着吧。”
“是的。”
云归旸终于抬头,将吊起来的各位都看进眼里,深色清澈的瞳孔里尽是他们颓然疯狂的样子。
“那就好。”
云归旸留下这句话,也转身走了。
齐伯神色复杂的看着这孩子,又想到有些愚善的路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一看,也不知道谁才是正道,谁才是邪道,谁正谁又恶。
或许,本来两者就没有界限。
隐庄里的裁缝每到一个新的季度都会裁做新衣,但是今年山庄里的正经主子只剩下路芷一个人。本来原主是很烦这个流程的,向来是款式颜色都不挑,量身之后,让绣娘自己发挥,只要又仙又白就可以。但是现在路芷不同,她对于这种气质又飘飘的衣服没什么执着,颜色无所谓,款式也无所谓,只要好看就行。
她真是烦透了每天穿白衣,想多添些颜色给自己了。
主要是,她想亲自参与这个活动,想获得女孩子选衣服的快乐。
关于今年冬衣的缝制,绣娘本来以为一切照着原例就好,却没想到路芷居然要亲自挑,包括齐伯的,夜一的,甚至云归旸的,她都要过问。
她穿着雪白的中衣,手臂伸平站在床边让人量身,“所有料子都带来了吗?”
“小姐,都带过来了一匹。”
“那好,我先看看我的。一会儿,我们再把东西带到齐伯那里,看看他有什么想要的。”
“小姐,不用那么麻烦,您把齐伯叫来就好。”明珠在一旁跟其他的绣娘把所有的布料依次排开摊在桌子上,以供路芷挑选。
“那怎么可以,齐伯是长辈。”路芷回她,然后扭头一边看着房子里大家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有些过意不去。
“明珠,一会儿你倒茶,然后再准备一些糕点摆在小几上,大家都辛苦,若是有需要就尝些。”
屋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小姐的关怀,不说这茶水究竟有没有人真吃,却打从心里暖人。
明珠去厨房的路上,甚至听到几个年纪小的绣娘闲暇时躲在屋外窃窃私语。
“以前没给小姐做过衣,却没想到小姐这么平易近人。”
“也不知从前小姐又凶又可怕的传言是哪里来的。”
“小姐真好啊,笑起来像春天。”
于是,明珠昂首阔步的往返于厨房小院,心中的得意自豪怎么也抹不下去,就像是她本人被夸赞了似的,小姐本是最好的人。她关心每一个人,会给遇见的人问候,她会体谅下人,有时候一个无心的错处,她总会包容万千,然后温声叮嘱,她甚至会收养受伤的小鸟,等它痊愈后再放飞。
她就是神一样的人,跟她们是不同的,若说从前是严格的神,现在就是慈悲的神。
路芷可不知道明珠小丫鬟一路上内心戏丰富到可以出独白了,她细心的选了几匹又薄又软的保暖料子,虽然都是浅色但各有不同,不仅是白,还让绣娘稍微诧异了些许。
至于衣服的款式,路芷有些选择障碍,这些古代的衣服都差不多,选来选去还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裙装。最终,她点了几样看起来不是那么厚重的,她怕这个没有暖气的冬天没有把她冻死,先把她压死了。
绣娘记下路芷选的款,然后一行人又抱着所有布料,前往齐伯所在的院落。
齐伯本来正在侍弄花草,他本喜静,下人也多不敢扰他,乍一下门口浩浩荡荡一群人也没有让他慌乱,像是他早就知道路芷要来似的。
他看到最前头的路芷,笑,“小姐。”
“齐伯,我带了料子来,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做成冬衣。”
“太劳动了,我就沿用一直穿的那几样就行了。”
齐伯没动,但是路芷过来拽他的手,小小的,热热的。
“那怎么行,新衣新气象,我就愿意看着齐伯穿的精精神神的,每天穿不同的衣服。”
“好好好。”齐伯被她缠的无法,淡笑着答应,也在那一堆布料里认真选了几种深色。
路芷满足的站在一旁。
“款式就用之前的。”齐伯对绣娘们说,“穿惯了,也不习惯其他新奇的样子。”后面这句是解释给路芷听得。
“您愿意选就好。”然后路芷琢磨着让云归旸和夜一也一并挑了,“齐伯,我让云归旸和夜一也在这选好不好,省的绣娘们跟着我再多跑。”
“小姐你决定。”齐伯点头。
路芷放下心来,嗓子提高一点,“夜一,你去把云归旸找来。”
夜一现身,单膝跪在路芷身前,“是。”
齐伯在一旁提点,“云归旸这会儿在上林练功。”
“是。”夜一闪身离开。
没一会儿,云归旸也到了,夜一就跟在他身侧。
“你们选吧。”路芷说。
夜一睁大眼睛,指指自己,“小姐,我也可以选吗?”
路芷看他样子,笑,“选啊,夜一不是与我最亲密的人吗?日夜不离。”
日夜相伴,生死相随的人。
齐伯听到这句话,条件反射的先是审视的看着路芷有没有情窦初开的意向,发现一点都没有才松气。
路芷从始至终一副柳叶眉弯弯的恬静乖巧的模样,像是根本没有说过肉麻的话。
云归旸则是像是没听到这句话,说实话,路芷大概就是这种人,他从早听到晚,早就习以为常。他挑衣服的时候没矫情,直截了当的选了一匹黑色的,就没有再选。
路芷看他,“就这个吗?不要别的了吗?样子呢?”
云归旸看了她一眼,对绣娘说,“样子随意,多谢。”
相反,夜一那边没有挑选,他眼睛亮亮的对路芷说,“小姐替我选吧,小姐选什么我就穿什么。”
路芷看他俊秀的容颜,也不推辞,挑了几个鲜亮的颜色,又挑了几个暗沉的颜色,都是适合男生的。
“蓝色可以节日穿,黑的日常穿。”
“是,小姐。”夜一笑纳。
选完了冬衣,路芷去上林象征性的练了些功,主要还是修习轻功多一些,剑术基本没有怎么学。
冬天昼短夜长,天气也越来越严冷,路芷逐渐坚持不下每日都早起练习,开始迟到的几天,对上齐伯严厉的目光,她还会愧疚的不得了,并下定决心再也不会。
可是,每日清晨的温暖的被窝太过抓人,让她还是接二连三的起迟,明珠喊也喊不醒,是叫也叫不起。
后面几次,她总是借故请假,齐伯一来兴师问罪,她就装乖,可怜巴巴的对着齐伯撒娇。本来齐伯还是严肃脸,多少要说她几句,后来在她软磨硬泡的攻势下,齐伯没办法,只能纵容她偷懒。
“小姐。”齐伯很多话憋在心里欲言又止,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慈眉善目又无奈。
“齐伯,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受不了冬天的寒风,每每吹在身上脸上,都很疼呢。”
再说,武林正派也短时间也不会再来骚扰,更没有动力去练武了。
“……,说到底,小姐还是个小女孩。”齐伯对她说,并且再没有苛责,也没强迫她去学。
与之相反,云归旸从来都是雷打不动的勤学苦练,甚至还要加练,天不亮就起床,天快要黑也不回。这点,路芷是佩服他的,不论天寒地冻,自我严苛管理,这才是闷声作大事的人啊。
不愧是男主。
下午文化课时,路芷正认真做着笔记,她现在每天只用下午上上文化课了,所以格外认真些。讲到礼乐时,突然听到老先生提到“琴瑟”二字,她举手。
“先生,您会弹古琴吗?”
“琴棋书画,皆是文人修养。”老先生笑,只是这些路芷都没必要学习罢了,所以就没有排到课程里。
“归旸以前学过这些罢。”他突然想到,问及云归旸。
“学过几天,不算精通。”云归旸楞了一下,仿若回忆了很久,才缓缓点头。
老先生也含笑点头,谦虚很好。
“先生,我想学弹琴。”路芷说。
她其实本来是会古琴的,也喜欢弹琴,但想到原主亦应该是不会,所以要制造一个学习的过程,才能让弹琴变得不那么突兀。
“可以。”老先生先是一挑眉,但又一想到路芷近来的个性转变,也好理解,大小姐近来温顺又乖巧,跟以前那个一上课就睡觉的判若两人。
“明珠。”路芷探脑到门外,呼唤明珠,“库房里有古琴吧,拿三把来吧,谢谢。”
“是。”
不多时,三把古琴就已经摆在案上。
老先生捋胡须,先从最基础的手势手法说起,云归旸不用问,他知道那孩子出身名家没问题,但先生却没想到路芷做的也很快很好。
“不错。”先生平日不爱夸路芷,怕她骄傲自负,又回到之前冷傲的模样。
路芷压抑住自己想要抚琴的冲动,只是轻柔的用指腹划过琴弦,感受那顺滑和勒痕出现在手指的触感。
“云归旸,你要不要先弹一曲,想听你弹。”她回头看少年,如冰似雪的模样,手指纤长静静的摆在弦上,手腕戴着一只翠色玉镯,俨然一幅意境悠长的古画,气质斐然。
路芷心中咦声,那玉镯是之前在废墟中找到还他的那一只。
“是啊,归旸啊,让我看看你现在处在什么水平。”先生也这么说,云归旸就没有推辞。
起势,然后行云流水。
路芷一动不动盯着他指尖的流动,琴弦震颤,而后蕴于其中的情感自然流出,她只觉得感叹,功力深厚。普通的一首曲子,也能叫他弹出姿色。
但先生一说话,路芷就觉得自己少见多怪了,可见不能用现代琴技和她浅薄的见识眼光评论真正古之琴。
“技法不错,但戾气太重,琴声低沉压抑,失去了弹琴本意,对琴弦本身就是一种损耗。”先生有些失望,摇摇头,“暴殄天物。”
路芷只能说自己道行太浅,她真的除了觉得好听,旁的什么都听不出。
先生见她是初学者,对她说,“弹琴最需心平气和,你用什么心态奏乐,乐曲就以什么样子呈现。”
“他这样的,弹不好琴,心就不在琴上。”这是先生第一次当着面对云归旸说重话,路芷有些担心他面子薄,会焦躁,却没想到他沉默的承受了职责,然后把琴推在一旁。
“先生,我不愿学琴,辜负美意。”
他脸沉着,整个人像是散着寒气,路芷不由抓着他的胳膊关心,“你怎么了?”
“松手。”他说。
“你别介意,先生心直口快你一向知道的。”她踌躇,睫毛颤颤。
“不关你的事。”他甩开她的手,走出了门。
之后但凡是学琴的时候,云归旸就走出课堂练剑,先生也不逼他不管他,只安心教着路芷,一点没介意云归旸之前的失态。路芷本来是担心他有什么心结未解,或是先生说的话太狠伤了他的自尊,于是偶尔会替先生辩解几句也宽慰他几句,夸他琴弹得的确好,结果只逼来一句讽刺意味非常浓厚的话。
“我没心思学什么琴棋书画,自身难保,只想好好练武。”
“你学你的,别来烦我。”
路芷诺诺的收回手和关切的眼神,再没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