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I汐汶I

3、十三年

　　“呼。”
　　陈双溪搓着快要冻僵的手，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十二月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满城银装素裹，把盘古列城装点得朴素而又庄重。暖色调的路灯，似乎要给路过的人传递多一些温暖，让那些雪夜都未曾归家的人心头涌起暖意。已经很晚了，塔楼的大钟不紧不慢地响了十二下，宣告着这个城市的暂时入定。
　　陈双溪缩缩头，尽力把自己裹藏到大衣里，双手不停地搓，然后放到嘴边呵气，又再用力地搓，直到泛白的双手起了一点血色，她才把它们慢慢地放到大衣口袋里。
　　疾步穿过一条小巷，走上一座小桥，陈双溪在桥中间停住，倚着栏杆，向远处观望。直到确认街角处的一簇光亮，她才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发足狂奔，好像要去追赶那束光。
　　“叮铃铃”一阵响，陈双溪顿时察觉到一股暖流扑面袭来，把她身上的寒意尽数冲去，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老板坐在柜台前，笑意盈盈地用普语与她打招呼：“陈小姐，您来啦。今晚想要喝些什么？”
　　“一杯咖啡，谢谢。”陈双溪用着不太流利的普语回答他。
　　“好的陈小姐。”
　　咖啡被端上来，陈双溪浅尝了一口。苦涩在嘴中打着转，又慢慢化开，和茶的苦味是那么不尽相同。陈双溪笑笑，把端着的咖啡杯放回托盘。她来到普尔多斯约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内，她辗转了许多城市，感受着每个城市不一样的习俗文化，感受着普尔多斯的居民火一样的热情。作为一个外国人，她受到了这个国家的最高礼遇，即使走过了这样多的城市，她身上的盘缠也没有因此而减少很多，在爱威堡城，她甚至得到了身上这件价格不菲的大衣。而在盘古列，这家咖啡店的老板更是提供了一间客房供陈双溪居住，作为回报，只是让她在店里当半天的服务生。入冬了，天气寒冷，咖啡店又小，早上鲜有人光临，下午也大多是一些老顾客，工作很轻松。
　　“咖啡有些苦，陈小姐若是不喜欢，我换一杯热可可给您吧？”老板察觉到陈双溪的不适应，好心提醒道。
　　“不了，谢谢。请再给我一些点心垫一下肚子吧。”陈双溪望着咖啡缓缓上升的雾气，轻柔地说。
　　老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陈小姐，晚上是没吃饭？”
　　“是的。”
　　“我不知道陈小姐出去做些什么，观赏景色也好，办事也罢，但这晚餐是千万不能落下的，你们汏卿有一句话，叫‘民以食为天’，是不是？人在世上，就该好好待自己。”
　　“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
　　填饱肚子，与老板道了声晚安，陈双溪回到房间，衣服也没脱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她回想着这一个月一来的所见所闻，慢慢地梳理，没有发现一点不妥的地方。她坐起来，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笔墨。她把毛笔醮满了墨，提笔在本子新的一页写下：今宿于盘古列，未时出，探查无果，子时方归。饮咖啡，食西点，丑时休。
　　陈双溪待墨完全干透，便将小本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行囊里，脱下外套，赤脚走进浴室。
　　沐浴完毕，陈双溪默默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十几年前，她的父亲被普尔多斯人杀害。吞吐堂被查封，掌柜逃走，至今逍遥法外。天子大怒，一把火把吞吐堂剩下的茶馆和茶堂烧了个干干净净。可是毒品非但没有得到制止，反而越来越猖獗。
　　父亲去世头几年，陈双溪与哥哥和娘亲依靠朝廷每月的体恤金过着和谐的小日子，每天去私塾听听先生讲课，回来还能吃到娘亲亲手做的饭菜，好不快活。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老天爷生生掐断了。
　　成绥三十五年的元明节，陈双溪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去逛庙会，人流拥挤，陈双溪与哥哥娘亲走散了，还好亲戚看到了她，把她领回自己家，要她在家好好等着她的哥哥和娘亲。
　　最后她没有等到两双担忧的眼睛，没有等到哥哥娘亲带给她的礼物。
　　她只等到了两人被大卸八块的尸体。
　　亲戚们一再商量，把悲痛欲绝的小双溪送到了太爷爷那儿安顿好。太爷爷是个隐士，最爱饮茶品诗，偶尔会帮人看病。他住的地方清幽安静，本人又和蔼可亲，给年少的双溪带来极大安慰。
　　七年过去了，陈双溪还时常想，为何自己与哥哥娘亲走散，去世的不是自己。
　　上个月，天子下了一道诏书，大意是汏卿毒物猖獗，希望有年轻有为的人可以自告奋勇去普尔多斯探查来源。陈双溪想都没想就报了名。天子顾念她是抗毒功臣的遗孤，便准了她，只嘱咐“万事小心”。
　　吞吐堂的惨案，让天子见识到火器的威力，本着“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想法，对汏卿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革，从上到下，面貌焕然一新。但陈双溪并没有感受到改革带来的变化，她感到很多事情还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
　　也许需要慢慢体会。陈双溪想。
　　第二天，陈双溪起了个大早，拿着老板给的清单，去集市上采购所需要的食材。清晨的集市，吵吵嚷嚷，很多人为了买到最新鲜的食材，都会早早地在集市等候，直到小贩推着车进入集市，就会迎来第一波喧闹的高潮。顿时，吆喝声，砍价声此起彼伏，陈双溪好不容易才称上五斤面粉，后面的人群已经推着她向旁边挤了。陈双溪跌跌撞撞地走出人群，小心翼翼地护着手中的食材，直到出了集市，她才握着袋子，向咖啡店狂奔。
　　陈双溪奔得太快，路都没有看清，以至于撞到了一个行走的路人。她“啊”了一声，险些将袋子脱手，她赶紧向那人道了一声“抱歉”，在那人“没关系”的声音中匆匆离开。
　　当陈双溪回到咖啡店，太阳已经悠悠地探出了头。她拍掉身上的雪花，与老板道了声“早安”，便回到工作间换上工作服。
　　“麻烦你了。”老板说，“以后不用这样，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你只要安心工作就好。”
　　陈双溪道：“我没事。寄人篱下，该做什么我很清楚。”
　　“你不需要这么见外。身处异国他乡，就应该把这些地方当作自己的另一个家。”老板说，“我都是这么做的，让自己有归属感，才能安心。”
　　“嗯。”陈双溪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门铃“叮铃铃”一阵响，走进来今天早上的第一位客人。陈双溪急忙走上前，问道：“客人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客人没有料到陈双溪的普语会如此别扭，颇有些讶异地抬起头。霎时，一张姣好的面容落入陈双溪的眼眸。
　　浓密的睫毛，紧抿的嘴唇，柔和的脸部线条，妥妥的一个东方大美人。只不过大美人神色冷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看得人心里微微打颤。
　　陈双溪又问了一遍，大美人才道：“一杯波克米诺，谢谢。”
　　“对不起，我们这里不买酒。要咖啡倒是有很多口味。”陈双溪抱歉地说。
　　“你是新来的，对吗？”大美人问，“你甚至不是普尔多斯人......抱歉，我无意冒犯，你可以去问一下老板有没有，他也许知道。”
　　陈双溪道：“可以的。请问还有什么需要？”
　　“一盘曲奇，刚出炉的那种，多谢。”
　　酒配曲奇？这倒是很新鲜的搭配。陈双溪想。

　　“波克米诺？他来了？”老板擦擦手，从工作间快步走了出去，“陈小姐，你和我来一下。”
　　陈双溪依言跟上，心中的疑惑只增不减。老板带着她来到客房旁的一扇小门前，拿出兜里的一串钥匙，找到其中一把，打开了小门。门后是一节阶梯，一直往下延申，看不到尽头。
　　老板点亮油灯，领着陈双溪走下阶梯：“你一说波克米诺，我就知道是谁了。一个魁梧的男人，叫普尔塔，普尔多斯皇家军队的上将，是大人物，很爱喝我酿的波克米诺酒，每次来都会喝一杯，还会带一些回去。下面是我的酒窖，以后他要是再问起，你就从这里拿给他吧。”
　　“不是男人，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儿。”陈双溪纠正道。
　　“女孩儿？怎么会有女孩儿知道......”老板努力回想，“嗯......是不是长着一副像你这样的东方人脸孔？”
　　“是的。”
　　“是普尔塔上将的小女儿，安。”老板说，“往常普尔塔都会带着自己的家人来，今天却只有他的女儿一个人来，看来他最近很忙。”
　　“普尔塔上将，是东方人吗？”陈双溪问。
　　“不是。他的小女儿，是捡来的。”老板走进酒窖，拿出两瓶酒，“当年普尔多斯攻打了你们汏卿，从那里抓了很多俘虏，他的小女儿是其中之一。也许是出于怜悯，他把小女孩留了下来，当作自己的女儿抚养。”
　　“怪不得......这女孩，有什么过人之处吗？竟然能得到上将的垂怜。”陈双溪问。
　　“不清楚。”老板说，“听别人说，这孩子聪明过人，文武双全，很是得上将宠爱。具体如何......嗯......不是很清楚。”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发现，我的封面一个字都没有还很大众。
我会换封面的（只要我想）。
欢迎留言鸭。